67、龙(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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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道长】
我这人向来瞌睡好，属于头一沾枕头管它天翻地覆就可以睡死过去的那种。这两日不知道怎的，上床睡不到三四个时辰就醒了，倒不是心里有事，我心里能有什么事啊，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可这几日每到四更左右，我脑中就隐隐传来一片怪声。我修道几十载，五感六觉自是比常人灵敏许多，能听常人所不能听，感常人所不能感，有时听得人界之外的声音也非稀奇事，因而三日前我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料想是四更晨昏交替间鬼门边上不肯就范的魂魄跟鬼差发生冲突，才会发出那种凄厉的鬼鸣。到了第二日四更时分，那怪声从初始的一道化作无数道，到了后来如铺天盖地的鬼哭狼嚎，那绝不是鬼门关上几只小鬼能发出的声音，倒好似鬼界的全部厉鬼倾巢而出拼了命要挣脱某种束缚的怪吼。吼声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时辰，到黎明时分又渐渐消退下去，那不是普通的鬼鸣，是两股强大力量龙争虎斗此消彼长的结果。如此持续两晚，到了今夜，那吼声越发清晰，仿佛近在咫尺，集结成一张黑网就要往人间罩来，我心神不安，捏了结印脱了真身灵魂出窍要去鬼门边看看，魂飞刚至八云山顶，一道白光至东边拂来，须臾间压顶而来的黑网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道光芒浑厚深沉，温和中带着冉冉仙气，即便我是生魂看了也受不住，赶紧回归本体。我刚从床铺上爬起来，外面就传来苦木敲门的声音，“杨道长！杨道长！”
我出来门外，苦木脸上表情怪异，看起来有些担忧眼里却神采奕奕，欲言又止，“杨道长，外面有位白大人前来拜访白公子。”
“白大人？”我一惊，提了久不用的木剑往外走，这青云观四周白蔹设下的结界如此霸道，岂是常人能接近的，来者不仅近在门前还自称白大人，非魔即妖。
我绕到前院，远远看到一道瘦高的灰衣背影已经先我站在门边。白蔹？什么时候回来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杨道长不必惊慌，来人是故友，你且跟苦木暂避后院帮我看着鬼百。”
我远远瞟到门外飘进的一角玉带，嗅不出半点来人的出处，口中应了，急忙往后院退去，白蔹回来就好，他应付不了的事我贸然上去也只是碍了他的手脚。
我跟苦木领着佩兰退到后院，屋子里鬼百似是睡着了躺在床上，黑裙黑褂，黑发浓密铺散在四周，腹部高高隆起，脸上表情是平日里少见的安详，不知怎的，让人看了心中敬畏。我问苦木道：“那位白大人你可有看清，何等模样？”
苦木脸上闪过丝红晕，“那位大人跟白公子看起来一模一样。”
我心中一震，“他可曾说为何事来寻白公子，可有报上名号？”
“他。。。没说，”苦木摇头，然后接着道：“道长莫笑，这位白大人不仅跟白公子容貌相仿，且贵气逼人，气度如嫡仙，苦木没见过世面，到了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我心想这莫不是中了邪了，偏又在苦木身上感不到半分邪气，便道：“别慌，定神沉心，近来这青云观四周不太平，白公子有恙缠身，我等小心为妙。”
苦木又想了片刻，忙道：“想起来了，他见了我后，第一句话便是，‘在下白显纪，登门拜访白蔹，烦劳姑娘通传一声。’”
白显纪，白显纪，这名字听着如此耳熟。然后我只觉脑中犹如炸雷惊响，道家纪书曰，“西方五帝。。。泛川湖畔显纪府，白帝白招拒，名显纪”。
白帝白招拒，这传说中的人物，竟然就在青云观门外？白帝在神界称帝，是传说中的神格，专程来寻白蔹，难不成白蔹也是神界之人，我又联想到今晨见到天边那束不同寻常的白光，正心潮起伏间，床榻上传来鬼百一声呻吟。
我跟苦木赶紧过去，鬼百双目紧闭，眉头微皱，手覆在肚子上，面露难色。我心想她这模样是被迫昏睡的，估计白蔹不愿，谁也弄不醒她。产期照日子算就这几天，这时候不舒服，难不成是胎动。我一边想一边过去给她号脉，手指刚搭上鬼百手腕，我脑子里又是轰的一声，那声音震得我心神俱裂，我拼命想把手拿开却使不出半点力气，发不出半点声音，挣扎间面前升起一团云雾，雾中半隐半现的出现一个怪物，云雾散去，那怪物面目清晰起来，黑鳞白牙，口中红信舞动，初看以为是条蛇，仔细看那怪物身量虽不大却居然有角，五爪盘旋云端，竟然是龙，一条浑身漆黑的小龙。那龙眼际一圈犹如朱描的红纹，睁着金瞳看我半晌，忽然仰天长啸往我扑来，那啸声犹如山崩地裂，我以为自己就要粉身碎骨之际，那龙忽然在我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如梦醒般往后大跌一跤。
旁边苦木赶紧上来搀扶，“道长，你怎么了？”
我坐在地上四处张望，哪来的云雾哪来的龙？只有躺在塌上的鬼百。
【白招拒】
上次见到白蔹是在冥界，那时候他握着三清戬，眼里染着几千年不曾见过的血腥狂暴，要一□□穿增长天王的脖子。我虽已有所预知，今日再见，他这副肉身的不堪仍让我胸中隐隐作疼。他穿着灰色长衫，梳着高髻站在我面前，一身枯骨，眼神一贯的倨傲漠然，“白帝光临，有失远迎。”
我微笑道，“方便进去喝杯热茶么？”
“不方便。”他淡道。
我料到了，现在不是绕圈子客套的时候，我开门见山道：“鬼丹在里面？”
白蔹目光缓缓在我脸上扫过，“不错，白帝有何指教。”
我顿了下，“孩子是你的？”
他没有半分犹豫，“我的。”
他眼中有冰冷的杀气一闪而过，几千年前他手提黑帝协光纪的头颅高高立在凌霄宫外的盘龙柱上时，也是这副眼神，视众生为蝼蚁不见哀嚎遍野不收手的眼神。这也是我预见到的，鬼丹果然有了白氏的子嗣，但经他亲口不加遮掩的承认，我无法掩盖那瞬间我确实很是慌乱，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正在我试图平复心绪的时候，眼前忽然一片猩红，不详之感陡然强升。我道：“你该知道这个孩子出世会给六界带来的后果。”
“不知道。”他说，“这是我白蔹跟鬼丹的孩子，与六界无关，与众生无关，与你无关。”
“白蔹，作为血脉相连的父亲，我需要再次提醒你，今时今日，不会再有第二个白红素。。。”
“闭嘴！”他忽然道，眼角须臾红纹若隐若现，声音阴沉道：“白招据，我也需要提醒你，作为我的杀母仇人，你没有资格站在我面前以父亲自居，我跟你已经恩断义绝几千年，古往今来现在以后都不会变，我不想浪费力气在你身上，你回去吧。”
我催动神力压下胸中翻腾的气息，继续道：“白蔹，作为自天地初开伊始守护天界至今的白氏首领，我需要提醒你，你是神妖之身，不能有子嗣，否则为祸六界，后患无穷。”
白蔹道：“我不是第一次祸害六界，再多一次又何妨，我一生为六界众生大义禁锢，我以血肉之躯灌注人间，上次是为了我的女人，这次为我妻儿，我管它天下苍生，这次我旦存半息，便不会罢手，见神杀神，见佛杀佛，你若阻我路，也不例外。”
我见他眼角须臾红纹越发鲜艳，眉间百卉之印冉冉升起，知他妖性渐醒。当初太上老君以让白蔹修道为条件耗费两千年神力为鬼丹续命重生，一是让他代替鬼丹庇佑人间，更是以修身养性为名锁了他的七情六欲压制妖性。那之后风平浪静的过了将近一千年，从他吞了魔尊岩陀元神开始，妖性反复，渐渐开始压制不住，近来他元神大伤，蛰伏体内的妖力为护主自发苏醒，如今不过是开始，接下来妖力恢复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倘若妖力升至十层，六界之内难逢敌手，当年还有母亲红素以命相护，今时今日的他，不知谁还能制他得住，更何况鬼丹腹中即将出世的。。。合二人之力，妖性大发之日，便是天翻地覆生灵涂炭。我作为与天界五帝之一的白帝，在白蔹元神最弱妖力未全时将他制服是上策，然而天界那干可是好相与之人，白蔹这次若落入天界之手，便再无翻身之日，这也意味着我将白氏血脉亲手断送，我如何对得起红素，如何担当得起父亲之名。
正想间，耳中传来有人御剑在云中疾飞的风声，接着上方传来紫阳真人张伯端的声音，“白帝殿下无须多言，老儿蒙玉帝圣恩，领了三万兵将随时听令，待老儿下来相助。”言罢，天际隐隐传来战鼓擂动之声。
白蔹冷哼一声，我来不及阻止，一道白光疾飞入云，我耳中传来一声痛喝，天上风云变色就要泼下一阵血雨，我袍袖一挥，血雨呼的被一吹而散。
白蔹淡道：“小小紫阳老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回去告诉玉帝，大战当前别畏手畏脚，派出尔等废物自取其辱。”
我心知云中紫阳真人还未得及出手已被白蔹半废，即便白蔹不动我也不会客气，凌霄殿上我已跟众人说清道明，“白氏之事，任何闲人胆敢插手杀无赦。”
云中传来噪乱之声，接着战鼓又要擂起，我转过身，袖中小九流光剑飞入云中，金光过处，人仰马翻，“本帝凌霄殿上的话不再重复二遍，紫阳真人，念你初犯饶你不死，他人如若再犯，休怪本帝不念同袍之情。”
然后我对白蔹道：“我不是专程跟那群人来扮黑白脸唱戏的，我是以父亲的身份来告诉你，现在不是鱼死网破的时候，莫让妖性蒙了心智，倘若你能寻到压制鬼丹腹中之子妖力的法子，一切还有挽回，我三日后再来寻你。”
白蔹漠然转身。
我在他身后道：“最后，你不要忘记，我对红素的爱跟你相比，一点不少。”完了，我看着远山郁郁清松，清松间缭绕的云雾，心中忽然有些苍凉，“一点不少，只会更多。”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龙(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