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奇潭》anan

69、信(完）

　　【胡桃】

　　自那天跟白蔹雨中一别已有七天。每每想起临走时他说的那几句话，让我忘了他在八云山上的交代，让我忘了他尽早回白云山，每每想起这几句话，以及最后见面时他形销骨立的身形，我就有种极度的不详之感。白蔹有多强我自然知道，但那是在遇见妖王通天之前，更何况我在八云山上做了一件现在想起来让我自责不已的事。那时候妖王说可以帮我夺回白蔹的心，除了让我上山传话之外还让我带了件东西在山上打开，说是有助白蔹清醒脱离鬼百的控制。那东西放在一个小锦袋里，时不时的蠢蠢欲动，我不认为妖王给我的会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我对白蔹又爱又恨，却没想过要做出任何真正有害于他的事来。但那天下山前，我去见了鬼百，那个腹中怀着白蔹骨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她那副占尽好处却故作天真的姿态让我倒尽胃口，出了青云观，我越想越气，照通天所说在山上打开了锦袋，锦袋开后却没有预想中的可怕的事发生，更没有换回白蔹的心，什么也没有。正因为没有，我下山回到秦府后开始惴惴不安，直到那天秦府再遇白蔹，我知道不好的事已经或将要发生。在八云山的时候，白蔹也曾让我亲手转交通天一封信，就算我再爱白蔹，也知道那不是一封通天收到后会给我打赏的信，何况那时候的白蔹像换了个人似的说不出的奇怪，于是那封信我一直没带给通天，但我现在决定上黑锡谷去，履行我对白蔹的承诺，把信亲手交给通天。

　　我睡了一个懒觉，醒来已经是午时，秦艽近来好像又升了官，天天除了办公就是应酬，大部分时间不在府上。我给秦艽留了封信，告诉他我在京城日子过得无聊回白云山老家了，多谢他连日照顾。秦艽对我虽然不冷不热，好歹收留过我几日，妖怪里面也算难得。我吃饱喝足后，又仔细的梳洗一番，换上我最爱的衣衫首饰，只希望通天看了垂怜就算死也给我留个好看点的全尸。

　　推开秦府大门，外面阳光普照，想着待会儿黑锡谷的阴森，我背脊有些发凉，然而再想到那日雨中的青砖瓦巷，白蔹撑着伞的骨节分明的手，和他那句，“胡桃，离开京城，回白云山吧 ”，我这个向来引诱着男人为我抛头颅洒热血的狐狸精居然有些义无反顾起来，去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送死。

　　或许人之将死，才会发现生命的美好。我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上，看到对面卖豆腐花的小两口子，在西城门杂耍的父女俩，拉车买菜的老夫妇，都是些我平日里看着就烦的渺小人类，此时此刻看来却如此充满活力，和温情，我忽然在想，下辈子不做长生不老的漂亮妖精，当个平凡人也不错，只要有个人可以平凡的爱我。或许是我感慨太多，我一时眼花忽然看见了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人，白蔹。

　　金甫堂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之一，茶楼有三楼，白蔹就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他一手端了茶盏，正神情雍容的往下看。很显然，他看到我了，但我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个人不是白蔹，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全然陌生，而白蔹，至少我认识的白蔹，是个从来不会在一个闲适的午后坐在茶楼窗边喝茶的人，难道是妖王通天？

　　我很快上到金甫堂二楼，那个人还是坐在那里，我心情复杂的走到他面前，他似乎全无所觉，仍然自顾自的斟茶。我不敢冒失，谨慎的走到桌边，福了福低声道：“见过公子。”

　　那人看我眼，嘴角噙笑道：“姑娘请坐。”

　　我从他的态度里读不出多余的意思，有些战战兢兢的在他旁边坐下。完了，他也不说话，还是自斟自饮，时不时看着窗外，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道：“这位公子，咱们以前可曾见过。”

　　他笑， “芸芸众生，擦肩而过也未曾不可。”

　　我看他虽着粗布，但气度华贵，心想这世上难不成除了通天还有第二张跟白蔹一模一样的脸，便继续试探道：“大王，小的愚笨，请大王指教。”

　　那人道：“大王不敢当，今日遇见姑娘亦是缘分，看姑娘面有沉色，姑娘如不介意，在下有一物相赠，可佑姑娘平安。 ”

　　这话我一听就知道今天遇到大人物了，我虽不是大妖怪，却也有五百年道行，浑身媚力，媚功一使，寻常人都难以自持，可这个人全然无视。他不是白蔹不是通天，完全看不出出身，究竟是谁呢？

　　正想间，那人手中多了一朵平淡无奇的白花，“姑娘若将此花簪于发边，更是人比花娇，可愿一试。”

　　我在这人身上实在感觉不出任何恶意，看着对面那张跟白蔹一模一样的脸，我含羞一笑，接过小花插在发上。完了，那人起身告辞，我忙道：“公子贵姓？”

　　他答非所问道：“姑娘花戴好了，花期有时，珍重。”

　　那人渐行渐远，我不知道遇到他是福是祸，这时候也没必要计较，于是头簪了白花往黑锡谷去了。

　　跟初次入谷相比，盘旋在黑锡谷上方的妖气和死魂更重更浓烈，遮天蔽月，颇有集结完毕蓄势待发之势。我不是第一次来，但我还是很怕，或许是身上种了通天妖气的缘故，我进入黑锡谷并没有受到太大阻碍，然而当我立于一座在暗色中隐隐闪着金光的大宅前时，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方向，毕竟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座府邸根本不存在。我正在迟疑之际，一道鬼火不知从何处飞来，哗的点亮了宅檐左右两边两个白纸灯笼，然后嘎吱一声，宅前两道沉重的门缓缓开了。

　　我咬牙提着裙摆走进去，前面是望不到边的黑暗，一路走，身后紫色鬼火步步紧跟，每走几步，两旁的纸灯笼就亮起一个，在最后一个纸灯笼亮完后，前面似乎无路可走。我紧张得可以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眼前忽然一闪，鬼火照耀下，前方出现了一张人脸，那张我最想看到的脸此刻笼罩在烛火的半明半暗下，只有说不出的诡异阴森。我膝盖一软啪的跪了下去，颤声道：“小的见过大王。”

　　昏暗中，妖王通天坐在一张巨石雕刻出的石椅上，金眸暗淡，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半晌，他道：“你终于来了。”

　　我不敢抬头，赶紧道：“小的已照大王吩咐，将锦囊里的东西放在了八云山上。”

　　通天道：“做得不错，任务完成，这次回来又是为何？别说你想念我了。”

　　看吧看吧，我当初果真是鬼迷心窍，还真以为妖王会帮我挽回白蔹，如今看来，我放在八云山上的东西只怕是害了白蔹，我赶紧道：“小的不敢，小的此来是替白蔹给大王传信。”

　　“哦？”妖王嗯了声。“信拿上来。”

　　黑暗中除了那双金瞳，我看不出妖王任何表情，我从怀中小心翼翼捧出白蔹的信，那是封看起来很普通的信，宣纸信封，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我数次拿着信封左看右看，对着日光月光烛光上下看，看不出半个字迹。也许这根不是一封信。我刚要把信呈给妖王，那信忽的从我手中飞出稳稳落在距妖王几尺处。

　　【佩兰】
　　已经好几天没见过白叔了，娘说白叔在屋里养病，病好了自然就出来。观里很冷清，以往常常能听到的鬼姨的大嗓门也听不到了。鬼姨的屋后面有个小院子，院里喂了只老母鸡，最近又多了些小鸡，娘说鬼姨肚子里很快就要蹦出小娃娃了，那些鸡都是给鬼姨吃的，今天早上杨道长又扛了只像小山猪一样长着獠牙的东西回来，娘说今晚上咱们就可以吃炖猪蹄髈了，猪蹄髈听起来很好吃，可那只小猪被扛进来的时候还吭哧吭哧喘粗气呢，一想到它晚上会被吃我就觉得它很可怜。娘这几天老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让出去，中午时候趁娘做午饭，我刚要溜去后院看小猪，听到娘跟杨道长往屋这边走来，我赶紧跳到床上装睡。两人进了屋关上门说话，只听杨道长低声道：“苦木，午时三刻就下山吧，我前日在山下给你们娘俩儿找了间小客栈，歇过今晚，明日一早，会有安排好的李姓车夫来接你们，然后载你们往北南郡去。。。”只听娘道：“午时就走？那么急？杨道长，这时候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我已经好几日没见过白蔹和鬼百，他们到底情况怎样，算日子鬼百产子就在这两日，正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两人都对我有恩。。。你呢？你都不走我怎么能走？”

　　杨道长又道：“苦木，你是聪明人，该知道那二人之事不是凡人能搀和进去的，我跟你不一样，我无论如何吃道家饭拜三清天尊不能置身事外，这是我的劫，但你区区弱质女流，还带着佩兰，一路走来不容易，你该明白这不是说义气话的时候，总之，听我一句。。。好吧，我老实告诉你，这是白蔹的意思，瞧，这袋盘缠都是白蔹给的。。。”

　　然后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说的话我半懂半不懂，似乎是娘要带我下山，那不是见不到白叔和鬼姨了？我觉得鼻子有些痒，只恨不得娘和道长快说完不然我要忍不住打喷嚏了。

　　总算娘又开口道：“既然是他的意思，我。。。走就是，只不过。。。走前要。。道别。”

　　杨道长叹气，“试试吧。”

　　然后传来杨道长出门的声音，又静了会儿，床上一沉，娘坐在床边，我听到身后娘吸鼻子的声音，我终于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娘掀开被子，声音干涩道：“丫头片子装睡，娘跟杨道长说的你听到了，赶紧起来收拾好，咱们吃了午饭待会儿去跟白。。。叔他们道别。”

　　我又打了个喷嚏，“娘，这里不好么？这里好热闹，杨道长白叔鬼姨对我可好了，我很快就会有个小弟弟了，咱们永远住一块儿，不走好不好？”

　　娘的眼泪唰唰往下直掉，我很久没看到娘哭了，娘转过身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娘出去下，要娘回来了你还赖在床上娘可要打你屁股了。”娘说完就走了。

　　我在床上愣了会儿，有些似懂非懂的，床边高柜上还放着七夕时候白叔送给我的纸风筝，长这么大收过的第一个礼物，黄的绿的可好看了。我赶紧爬起来，我要去问问白叔能不能不赶我们走，山下的人不好，我不想下山，我知道娘也一样！

　　我穿好鞋子往白叔那边的小屋奔去，屋里空荡荡的，我才想起白叔似乎回来后一直住在鬼姨这边，我又往鬼姨那边跑。来回要经过一条小道，以前小路旁的围墙上爬满了牵牛花爬山虎，几天没来，墙上光秃秃的，我以为自己走错路了，跑上小坡，隔着围墙看到外面的桃花树，路是对的啊，可是桃花呢？观外大片大片像海一样的桃花呢？怎么全都变成枯枝了？四周安静得连小虫的叫声都没有，我忽然有些害怕，拔腿往鬼姨那边飞奔。转了几个弯，后边柴火院里传来阵阵怪叫声，我听清楚了，是早晨杨道长扛回来的小猪。小猪要被杀了吗？我都还没来得及去看它呢？好可怜，我去求杨道长不要杀它，我们中午不吃猪肉了，我跟鬼姨说她一定会同意的。

　　我掉头跑到柴火院门前，轻轻推开那扇破旧的老门，“小猪。。。”我轻轻叫唤，不能让娘听到，不然屁股要挨巴掌。“猪猪。。。”，我一边叫一边轻手轻脚往里走，小猪呢？“猪猪。。。？”

　　柴火院其实挺大的，平时杨道长从山下带来的吃的都堆在这里，白叔生病前我也碰到过他在这里劈柴，每次白叔都会从大袖子里变出些桂花糖给我吃。。。今天人都不见了，小猪不见了，连那只老母鸡都不见了，地上红红的，我走过去蹲在地上看，土是红色的？鼻子里传来阵阵奇怪的味道？我觉得有些恶心想吐。身后响起“兹兹”的声音，我回头，似乎眼前一道黑影划过却忽然又什么也没有了，我。。。我全身发麻，我爬起来就往外跑，“娘。。。”我刚要开口，一个巨大的黑色东西往我扑来，就一下，我全身上下被石头样坚硬的东西紧紧捆住，满头满脸都被困住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更发不出声音，我的身体被越挤越紧，我的骨头都快碎了，“娘！！！娘！！！！”我拼命的叫拼命的从嗓子里挤出声音，“娘！！！！我快死了！！！！娘！！！！”

作者有话说

　　试更一点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