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奇潭》anan

15、月贵

　　月贵客栈

　　入住的时候，掌柜看我满身血污外加衣着破烂，怎么也不相信我们是被土匪所伤，
　　硬是不给我房间，直到我把身上所剩无几的碎银全掏出来，也只换到一间地字六号
　　房，就在马厩旁边。

　　房间很窄，一撑挂着帐子的床，四方桌边两条凳子，桌上豆大油灯悠优燃着。本来，
　　人类追求的安逸舒适对我算不得什么，但不知怎的，旁边多了个情况不大好的白苏，
　　我看着这简陋的床，闻着屋子里的潮湿霉气，心头烧起把无名火。

　　我小心翼翼把白苏放在床上，昏暗灯光下，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我抬手要擦，
　　沾了污血的袖角怎么看怎么脏，我把袖子翻了一层又一层，每层在我看来都没有白
　　苏的脸干净。

　　我呼的站起来，夺门而去。

　　出了客栈，对街南角上有家花馆，街上红男绿女，来来往往，倒是热闹。我在脸上
　　抹了些泥巴，选了个满身绸缎肠肥肚满的醉酒家伙，把他拖到暗巷洗劫了一番。弄
　　干净脸，把刚到手的元宝往掌柜桌上一放，“我要天字号房！”

　　人类的现实势利我今晚倒是看了个透彻。

　　半柱香时间，我和白苏已置身于宽敞华丽的厢房。

　　很快大夫就来了，看过白苏，说他气息调顺，并无大碍，昏睡不醒只怕是劳累所致。
　　我料这寻常大夫也看不出究竟，让他给自己包扎后便打发走了。

　　经过一番折腾，我这向来精力旺盛的身体也疲惫起来。房里只有一张床，我想也没
　　想，拖了条软凳，在白苏床边靠下来。

　　外面传来酒客们的欢声笑语，: 觥筹交错声，琵琶声，吟诗作对，好不热闹，断断
　　续续听人吟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
　　月何年初照人。。。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粘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
　　华流照君。。。”

　　这样的词曲，三百年来在长明湖上的来来往往花船里，我已经听了太多。不懂意思，
　　也没往心里去，这时听了，虽不大懂，却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到白苏，那个明月皎皎
　　的晚上，想起他的白衣白衫白拂尘，和那清淡的眼神。曾经那么遥远的距离，我心
　　心念念了三百年，同样一张脸，此刻就在咫尺，我忍不住近了些，细细瞧。

　　白苏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我离他不过三尺距离，就这样对视着。

　　他的眼底还是那么深，深得少了几许往日的清澈。

　　我没来由心底一颤，身子往后缩，“你。。。你醒了。”

　　他薄唇动了动，“龙女鬼百？”

　　我大惊，一时心神恍惚，跌在地上，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怎变成这样了？”他道。

　　“啊？”我没反应过来。

　　“满身人气”，他边说边自己直起身来，“难怪找你不到。”

　　“你。。。你找我？”

　　我仰望，看他在床沿坐了，抬手将披散的长发在颈后束了，然后弹弹衣摆，慢悠悠
　　道：“是啊，瞧，现在才找到，浪费了我大把精力时间，你说，怎么还？”

　　“还。。。？”我本来就不聪明的脑子又变成浆糊了。

　　他嘴角一勾，“若非你将长明湖占为己有，我又怎会浪费这许多精力引海入湖，跟
　　岩陀大战一场，落到现在这副狼狈模样，所以是你欠我，要还！”

　　“你是白苏？”这真的是白苏？

　　上方，修长的食指摇了摇，“不是白苏，是白蔹。”

　　白蔹？却有着和白苏一模一样的脸！“白苏呢？”我叫道。

　　“死了”。

　　“你骗人！！这三百年他的元神一直都在！！”

　　“喔，你这小妖感觉倒还灵敏，好吧，骗你的，白苏没死，就是我。”

　　“你不是白苏！！妖孽！你把白苏怎么了！！”我大叫道，爬起来一掌要往他劈去。

　　他不躲不避，微笑看着我僵在上方的手，笑道：“下不了手？舍不得？”

　　我。。。眼前不只是那张白苏的脸，周围也缓缓升起道道气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的气息，白苏的气息！

　　消失数日，白苏的元神竟然在他身上出现了，很快，又迅速隐去。

　　他站起身来，慢慢整理着有些零乱的衣衫，往窗边踱去，“白苏白蔹都是我，至始
　　至终，都是我，元神消失，不过是在恢复自疗，这么说，可懂？”

　　“不懂，不懂！！”我大叫道：“把白苏还给我！！我用了三百年时间，就为了见他
　　一面，求求你，让我见见他！！！”

　　他抱着手臂转过身来，愣道：“怎么哭了？”

　　我用手一摸，湿湿的，凉凉的，我看着指间晶莹的水光，那水光一亮，化作珠子往
　　地上落去，滴答作响，一颗，两颗。。。我的眼泪越流越多。。。

　　他摇头道：“亏你自称大妖怪，居然为了一个人类掉眼泪。”

　　“让我见见白苏！！”我不管不顾想要拉他的衣袖，他却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侧身
　　避开。

　　他皱眉道：“不就为了脖子上那根链子？待我法力复原，给你解开就是。”

　　我这才想起脖子上的银链，那银链此时竟然微微闪光，仿佛见了主人般激动起来。
　　“你就让我见见他，只要能见到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转回身，推开窗户，低声道：“蠢，放心吧，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真的？什么时候？”

　　“明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

　　“话说回来，”他又道：“你私吞长明湖，我损耗精力给你收了烂摊子，欠债还钱，
　　你要负责把白蔹，也就是我护送到黑锡谷为止。”

　　我望着窗边本该熟悉却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修长背影，震惊道：“黑锡谷！！”

　　“怎么？怕了？”

　　“你让白苏去那种地方！！！我不干！！！”

　　黑锡谷，传闻中人界的万恶之源，所有邪气聚集的地方。

　　“不干也得干，否则你的链子永远别想摘下来。”

　　“拴一万年我也无所谓！”

　　窗边传来一声轻叹，他转过身来，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是宿命。
　　你不护送他去，他自己也会去的。我累了，言尽于此。”

　　说完，他踱回床上躺下，背对着我，声音困乏道，“还有，明日记得去给我买身新
　　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