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奇潭》anan

16、天字二号房

　　我是在清晨的阳光中睁开眼皮的。对面的人影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我努力撑开眼皮，
　　床，床上坐着的人，捏着结印的手指，发髻，木簪。。。

　　我像被刺了似的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对面床上，在晨光中闭目打坐的。。。白
　　苏，或是白蔹！？

　　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朴素的木簪，微闭的双目，沉静的神态，晨光淡淡洒在四周，
　　给那道完美的轮廓镀上庄严的金边，不可方物，却只可远观的怡然。除却那道拂尘，
　　那身白衫，这不是我心心念念的白苏是谁？

　　我不敢出声，生怕眼前只是道幻想，一开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静美丽的清晨，空气里只飘动着平和绵长的气息。

　　终于，对面的人睁开眼睛，沉稳干净的声音，“早晨好。”

　　我怔怔看着他，掀动嘴唇，“早晨好。”

　　“兄台伤势如何？”

　　我继续目不转睛，摸着手臂，“我没事”。

　　那人放下双腿，将衣摆轻轻拂平，站起身来微微一躬，“在下姓白名蔹，多谢兄台
　　那日的救命之恩。”

　　我脑中轰然作响，全身僵硬，几乎动弹不得，只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白。。。
　　蔹”。

　　他道，“正是，蔹寓水润春的蔹”。

　　我也站起身来，“你确定？是蔹，不是苏？”

　　他微笑道：“原来你已经认出在下了。”

　　听说天池里有一道迷踪幻境，进去了便出不来，因为所有进去的人都只能永远在虚
　　构的幻象迷失浮沉，找不到自己，回不到现实。

　　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就身处迷踪幻境中。白苏？白蔹？昨夜的是谁？今晨的是
　　谁？一直以来谁又是谁？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到底是谁？”

　　他答非所问道：“你可是龙女鬼百？”

　　我只是茫然的点头。

　　他又道：“我想其中可能有些误会。你五百年前见到的人不是我，而是千里明的第二
　　代掌门白苏。”

　　“我知道。。。”我开始有些接受某种事实了。

　　“我是千里明现任掌门白蔹，此次下山目的之一，便是谨尊祖训，终结你与白苏的
　　约定，助你重获自由。”

　　我摸索到脖子上戴了三百年，仿佛已成为身体一部分的银链，“祖训？是白苏的意
　　思？”

　　他道，“不错，代代相传，白苏从未忘记。龙女鬼百在长明湖守护摆渡三百年，功
　　德无量。”

　　“我私吞长明湖，害你引海入湖消耗神力，你不找我讨债了？”

　　他平静道：“长明湖已归位，无须再提。白苏的训示在下已带到，从今后，只要你
　　无害人界，便不会跟千里明再有瓜葛。只要修身养性，加上三百年间积累的功德，
　　成仙飞升之日不远矣。白蔹在此别过。”

　　瓜葛，无害人界，飞升，别过。我等了那么久，本有说不完的话，忽然间却一句也
　　说不出口。他是白蔹，不是白苏。然而就算站在我面前的是三百年前的白苏，也会
　　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吧。白苏原来一直不过是一道我心中的幻影，三百年
　　间沉于湖底时，因为孤寂而自己萌生出的美好幻影。真正的白苏，我从来没看清过，
　　更无从了解。

　　我摸着脖子上的银链，漠然道：“这条链子，你也不要了？”

　　他笑道，“不用担心，过些日子待我恢复气力了，符咒自会消失。”

　　我想起昨夜那人所说，

　　“。。。待我法力复原，给你解开就是。。。”

　　“。。。私吞长明湖，我损耗精力给你收了烂摊子。。。欠债还钱，你要负责把白
　　蔹，也就是我护送到黑锡谷为止。。。”

　　果然是两个人啊。

　　“白蔹。。。”我本想问他，是否还要还债，是否还要送他去黑锡谷，到底哪个才
　　是真正的他，我本还想问他好多，不知怎的，却在看到他那双云淡风清，明明带着
　　笑意那笑意却传不到人心底的眼睛时，我忽然觉得，无所谓了，那样的笑是对着世
　　间万物的，我在他眼里，也只是万树中的一点绿，万花中的一点红，没有差别。

　　“白蔹，”，我轻声道，“能不能麻烦你件事？”

　　“请讲。”

　　“这条链子我带惯了，能否不取，让我留着？”

　　他愣了愣，然后点头道：“好。”

　　我走到椅子边，拿出包袱里的白衫放到床边，那是昨天半夜到绸庄拍门强买的衫子，
　　“干净的，你留着。”

　　我又看了眼他三百年不变的淡然脸孔，“保重”。说完，走出去，轻轻带上门，离
　　开了月桂客栈。

　　出了月贵客栈。天很蓝，阳光很灿烂，我深吸口气，嗯，自由了，心愿了了，还有
　　什么不高兴的呢，我笑笑，大踏步走了，找吃的去。

　　天字二号房里，白蔹看着床边的白衫，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