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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朝辩 ...

  •   “殿下!”门外传来阿芷惶急的声音。

      白敞闻声立即松开栾和君,扯开榻边的锦被将她裹住,应道:“何事?”

      “方才有人潜入到九殿下屋顶那边,现已被侍卫逼退。九殿下一切安好。”阿芷尚算镇静,只是只听见白敞的声音,又忍不住叫了一声:“殿下?”

      栾和君伏在榻上,喘息不定。

      “逼退?一共几人?没有抓住?”回应阿芷的仍然只是白敞。

      那头阿芷显然犹疑:“像是独身而来,只伤了他,没能生擒。殿下尚安好?”她不便把白敞与栾和君的事情透露出去,又实在担心栾和君的安危,一面答话一面悄悄示意侍卫头领近前。

      “本宫无事,去将珏儿抱来。”栾和君终于开口。

      “是。”阿芷终于长吁一口气,答应一声回身就走,一把扯住那侍卫与她同往栾珏那里去了。

      屋内栾和君才起身梳整,对着铜镜反反复复簪那支青玉钗,只是不肯转身。

      白敞看得好笑,上前握住她的手将玉钗扶正,望着镜中映出的栾和君道:“咱家就走?”

      “本宫不送。”

      白敞张开双臂撑起松松垮垮的衣衫:“长公主这里侍卫围得层层叠叠,咱家这幅模样,如何走得?”

      “厂督大人轻功高强,连抚宁侯府都能来去自如,何况这小小的山林道观。”栾和君也不好一直对镜自顾,无奈何亲起身去吩咐了侍卫长,要他带人去搜山寻林,院中只照常值夜,不必惊惶。

      “长公主胆子倒是大。”白敞见她强自镇定,一副决意要把方才情事揭过不提的模样,“不怕贼人去而复返?不怕咱家有意诈你?若是——根本没有和亲一事呢?”

      “你——”栾和君终于转过头来狠狠剜他一眼,她虽然被白敞捉弄得着实乱了章法,也不至于蒙了心智,“诈我害我,于厂督何益?”

      白敞自顾自束好衣衫:“长公主莫恼,封赐的正式圣旨明日早朝后就到。”最后抚平金线绣流云纹的领口,他大步走过栾和君身边:“你一切小心。”

      见白敞离去,栾和君终于脱力一般坐回椅子上。这一夜变故丛生,她不知该分出心思先想哪一桩。封号。战败。和亲。夜袭。刚才的贼人是谁?皇帝想要什么?白敞想要什么?她的脸颊和手心仍然潮热,昭示着女子心事,明白无误。

      她虽不曾与霍平霜亲近,可是出嫁前叶嬷嬷也曾细细教导过她夫妻之道。方才要不是生这一次乱,她已不是完璧之身。

      栾和君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庆幸。原来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人,还可以这样亲近?原来这样亲近的男女,也可以彼此处处提防戒备?她越想越躁,越躁越乱,索性一口饮尽一盏冷茶。究竟自己早就不是未出阁的娇贵女儿家,完璧不完璧,又有什么要紧?

      阿芷与叶嬷嬷抱了栾珏进来,栾和君忙近前去看。满院子里,就他一个安宁得很,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公主脸怎么这样红?可是受惊了?”叶嬷嬷仔细,一面哄拍栾珏,一面悄声问栾和君。她是先皇后的贴身陪嫁,栾和君一向待之如半母,除了一早引白敞为援向她讲明过,此后两人间种种闺情秘事,皆羞于出口。

      她这一问,阿芷忙道:“想是傍晚烧栗子吃,屋里炭火太旺了些。我去撤一盆炭火。”她这里去了,栾和君也忙岔开话,命人把栾珏的摇床一并搬过来,安置好幼弟在自己房中睡下,才细细查问起方才的情形。

      这贼人来的蹊跷,孤身一人,隐身屋顶,又未有不轨之举,像是在暗自窥伺。栾和君听得心惊肉跳,幸好被听去的看去的不是自己与白敞那一场事,不然如何使得。只是栾珏那里不过是嬷嬷婢女们哄抱幼儿,有甚可窥伺?栾和君等人盘点一回,仍不得其解,只好暂且安歇。

      翌日午间,果真是内宫太监来传封赐旨意,与白敞所说分毫不差。栾和君见那传旨太监不是皇帝身边惯常用的王可,也不露声色,只跪着接了那道封她“阜安长公主”的圣旨,叩头谢恩。

      这一道圣旨下来,天清观是住不得了。栾和君当日便启程回城,调了大批侍卫护送栾珏回长公主府,自己则调转车驾进了抚宁侯府。

      霍老夫人也已听说北疆战败、皇帝赐号的消息,栾和君一进门便见她铁青着一张脸。待到屏退侍女,见栾和君噙着泪,跪地叩头,霍老夫人忍不住捶床大怒:“北狄蛮人于我霍家有杀子、杀夫的血海深仇!说什么抚宁、阜安,我霍家的儿子儿媳都要去填这战败的窟窿不成?皇帝这是在打我老太太的脸,辱没我霍家的门楣!”

      这话皇帝已经在早朝上被群臣骂过一遍了。

      朝廷无能战败,逼着嫡出公主、霍家寡媳孝中再嫁戎狄,实在是奇耻大辱。武将憋屈,文臣愤懑,更不用说霍家的族亲门生被逼得纷纷跳脚——难道打量霍家不是名门望族累世公卿?长房长媳去和亲北狄,谁丢得起这个人!

      光禄卿霍鸣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按说他掌管内朝事,对这种外务不应干涉,可霍平霜死后他就是霍家年轻一辈里的顶梁柱,对这种皇帝打脸全族的事情态度必须鲜明,立场必须坚定。

      他一起头,朝中纷纷响应。皇帝歪在龙椅上,也知道这事儿不占理,足足听他们骂了小半个时辰,才逮住一个气口,问道:“众卿还有他见否?”

      丁可晟出列躬身:“臣以为,和亲一事,虽忍一时之气,却能利万世子孙。公主下嫁,两国止干戈、化玉帛,和为一家,被泽百姓,方显我大国气度、远识卓见。”

      “此言差矣,”郎中杨庭立即反驳,他出身崇陵杨氏,论起来算是栾和君的远房表兄,“遣一女子而安社稷,为群臣无能;命长公主孝中再嫁,为皇室无礼;以皇家贵女和戎狄,为朝廷无光。”

      “杨大人滔滔雄辩,实在令人佩服。”丁可晟慢条斯理地躬了躬身,“只是杨大人如此好的辩才,不知使你赋诗一首,能咏退北狄骑兵乎?”

      杨庭结舌。

      他转向诸大臣:“众位大人激愤数千言,不知可有一人有退兵之策,两全之法?国库钱粮、朝中将领、军中兵士,哪一点足够再战?”

      一片寂然。

      忽然一年轻将领出列,语声铿锵:“臣愿领兵再战。”

      众人纷纷看去。连一直装聋作哑的白敞也不由好奇,随着转过头去。哦,他认得了。沈匕,数月前曾随大军去过北疆战场。是那批将领中,为数不多活着回来还得了战功的人,虽然只是几次小捷。

      皇帝皱起眉毛,他心中厌恶这节外生枝的年轻人,把球踢给苏昭:“苏丞相,你说呢?”

      苏相抹了一把汗,不得不再次背锅:“眼下国力确实不足一战,只是——”

      “好了,”皇帝打断了他的话,“既如此,和亲一事,众卿还有什么话说吗?”

      “陛下!”沈匕情急,抬起头来望向龙椅上的天子。然而皇帝只是倦怠地抬起手臂:“退朝。”

      于是册封的旨意,终于还是传到了天清观。不仅天子的心意不可拂逆,更是战局的颓势无路可走。

      北狄使团将在十日后抵京。皇帝开始筹办宫宴,早早下旨命栾和君出席。

      十日。

      “太后病势如何?”栾和君一直避着不肯见白敞,倒是他那里遣了安海来长公主府后宅见她。

      “全凭长公主心意。”安海袖着手,眉目低顺。

      重阳夜宴后,太后生病卧榻,不仅昏昏沉沉,而且左手臂开始肿胀溃烂,宫人们私下风言风语,都说与恬嫔去世前的伤口一模一样。那边靠近冷宫居住的冯太妃也开始百般不适,直喊着有鬼祟惊扰,夜夜不安。

      其中真真假假,冷宫的小宫女阿萱只是缄默其口,不置一喙。她只凭着宫中陌生宫人手中姐姐的信物,每夜改换面容、披上白袍,在冷宫附近游荡。

      “先让她病着,”栾和君听了太后的病状,晓得那些溃烂和昏沉都是白敞的人的手笔,“别叫阿萱再露面了。”北狄使团来京,后宫闹得太不堪,又不知要丢多少脸面,露多少破绽。

      她看了安海一眼,欲言又止。安海见她已经吩咐了话,便从怀里摸出两个小匣子来捧给栾和君:“厂督大人说,长公主制香别有妙处,风味甚佳,改日登门亲向长公主讨教。”

      是她原本吩咐送去给霍鸣和孟子光的柏子香。

      栾和君颇无奈:“原来都截到他手里了。”她咬了咬嘴唇:“你去回他,本宫静候。”

      自新婚那日起,栾和君就在服接二连三的丧。脱去大红婚服,她穿苍色、海青、素白,佩银篦、牙梳、松石,把自己裹在一团暗色里,一退再退。

      今日迎接北狄使团,是她婚后第一次着严妆丽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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