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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稚子何辜 ...

  •   雪青色长衫的男人浅淡的薄唇微微一动,一声清亮哨响,一只硕大的黑鸦落在他肩上。男人将白衣男子送来的字条卷成一指长的细纸卷,放入黑鸦脚上绑的竹筒里。

      黑鸦歪头看了主人两眼,扑腾几下翅膀飞了出去。

      不远处练剑的少年收了招,看向远去的黑鸦,不由心生轻蔑——好一个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畜生。

      男人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眼神落在少年身上,仿佛能直透人心:“想要?”

      “谁想要了!”少年一撇嘴,“只有畜生才这么宝贝畜生!”

      男人无声轻笑了一下,对这句指桑骂槐充耳不闻,向一旁看戏的白衣男子道:“小畜生交给你,我先走了。”

      “小畜生”急了眼,执剑就往这边刺来。

      男人似是早有预料,一挥袖就差点将少年的剑扇脱了手。待少年再站稳,他人已走远了。

      白衣男子终于看够了“三岁孩童”打架,上前朝少年后脑勺轻轻一拍,“莽撞!”

      少年转头看向眼前人——正所谓翩翩公子,人如玉琢,笑如朗日。他脸上的不甘被对方的明亮的笑容一扫而散,和颜悦色地喊了一声:“长清师父。”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又道:“对了,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到半寸大小的白色物件,乍一看还以为是一颗大牙。

      “这是什么?”白衣男子问。

      “这是一颗假牙。”少年回答,面带得意。

      居然真是一颗大牙……

      白衣男子上前就要去掰少年的嘴,“你吃什么了?把牙崩掉了?”

      少年的脸被对方掐得变了形,笑着躲闪,“没有没有,牙没掉。厉害的不是假牙,是假牙里装的活毒药!”

      白衣男子惊奇:“毒药还有活的?”

      少年更为沾沾自喜,“怎么样,厉害吧?我发明的!这毒药里加了七玲花的孢子。中毒的人只要呼出一口气,毒药便会随孢子一传十十传百,就像活物一样,可不就是活毒药?”

      七玲花孢子有剧毒且细如尘埃,一旦吸入,两个时辰之内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少年还未等对方发问,又兀自解释道:“长清师父是不是想问我用七玲花孢子虽有剧毒,但如何能做到人传人?这个好办!”少年越说越兴奋,“我将孢子注入了南疆蛊虫的虫卵。”

      南疆蛊虫繁殖迅速,成虫不足蚁大,虫卵更是细微,可从呼吸道入。此蛊毒性不大,只要服药不到三日便可祛除,但传染性极强。曾经的南疆蛊师也就是利用这一点发展和控制信徒,只不过这骗术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朝廷肃清了。
      若事先让虫卵带毒,一旦吸入,带有七玲花毒的蛊虫在血脉中迅速繁殖,产下更多虫卵,如此一来,宿主的每一口呼吸都将携带剧毒,不可谓不阴毒。

      白衣男子听得甚是胃疼,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偏偏还有天赋,不幸中之大不幸。“你发明这毒干什么?谁要安这样的假牙!”

      “我啊!”少年道。

      白衣男子差点没气出一口老血,“你安这东西作甚!”

      少年一口气叹得冤屈:“还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他。要哪天真死在他手上,大不了鱼死网破。只要咬碎这颗假牙,我的最后一口气也就是他的最后一口气!”

      好一个“鱼死网破”。白衣男子气极反笑,“行了行了,成天就知道瞎琢磨!他要杀你还等到现在?” 他一把抢过那颗假牙收了起来,“还一传十十传百,这么阴毒的东西亏你做得出来,没收!”

      少年讪讪,可一转眼脸上又堆上了笑,“长清师父,我求你件事儿呗。”

      有些人一旦有所求便是乖巧至极,白衣男子对此见惯不怪,叹气道:“说。”

      “那灵鸦,也帮我搞一只呗!”

      白衣男子:“……”
      刚才是谁说只有畜生才宝贝畜生来着?

      ********

      张平说的故事匪夷所思。

      堂堂漕帮帮主长公子,出生还不到一个时辰人就丢了。娃娃呱呱落地,从接生婆手上送到了奶娘怀里,给亲爹亲娘过了目才抱走的。伺候的下人还端了水给奶娘送去好替小公子洗身子。可再回来收拾的时候,小公子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可怜的奶娘横尸房中。

      当天夜里上官仪就把府邸和夷阳城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一无所获。一个大活人就在漕帮帮主的眼皮子底下,说不见就不见了。

      一帮之主的府邸不比普通人家,绝非想入就入想出就能出的。若无内鬼,能如此来去自由的绝非平凡之辈。但又是何种恩怨,要牵连到一个才出生的孩子?

      “少爷寻无踪迹,夫人积郁成疾,半年后就过世了。”张平面露悲恸,“但帮主从未曾放弃过寻找少爷。所以那日他同我说盒子里的东西与少爷有关,我直觉便是帮主找到线索了。”他恳切地看向楚旭,“楚教主,您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盒子里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关乎少爷所在,少爷他如今可还安好?”

      楚旭遗憾地轻轻摇头,“抱歉”。
      张平眼里还未来的及燃起的一丝火星灭了下去。

      一阵沉默后,楚旭又问:“关于盒子里的东西,那日上官帮主可还有同你说起其他的什么?比如,跟朝廷相关的,或是跟火矿石相关的。”

      张平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但此事一定很急,不然帮主也不会才进家门就将我们找去。”

      “你们?”楚旭眉角微抬。

      张平神情一僵,忽然陷入沉默。

      楚旭理解,将盒子的事情告知自己是一回事,和盘托出又是另一回事。毕竟那盒子本来就到过他手上,而其它的线索多说一些就可能多一分风险。看来上官仪眼光不错,这张平虽冲动了些但也并非轻率之辈。

      楚旭语气诚恳,“张兄弟,你不想说的,我不逼你。我知你未必全然信我,只是你家帮主在最后关头却是信的。”他微叹一声,“我倒希望他没信,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如今前有狼后有虎的,还不知个所以然。”

      冷雨潇眼神怪异地看了一眼自家师父,这一手张弛有度的苦情牌,打得可以。

      张平果然微微动容,“楚教主莫怪,火矿石一案后,与漕帮相关者都如过街老鼠,事关他人性命,张平不得不谨慎。”他微顿,像是在下最后的决心,“教主说得对,既然帮主能以少爷安危相托,我还有什么理由不信您呢?”

      楚旭微微一笑以示感谢,等他继续。

      张平:“那日确实还有其他人。二当家和老王都在,二当家手里还抱了个孩子。”

      “二当家……”楚旭喃喃道。

      “漕帮二当家柳治,柳二当家。”冷雨潇向师父解释道。

      楚旭点头,当夜若情况紧急,副手在旁不奇怪,“那这个老王又是何许人?”

      张平:“我不知他全名,他不是漕帮人,只是个夷阳一带走散船的船夫。我从前跟帮主走船的时候也就偶尔在河道上遇过几次,之所以记得,是因为老王走船的时候总爱给客人讲笑话听,帮主碰上了,也会留在甲板上听几句跟着乐一乐。我也奇怪为何当夜老王会在。”

      楚旭:“那柳二当家和老王是否知道盒子里所装何物?”

      张平摸不准,“这我也不清楚。他们先我而来,后我而走。”

      楚旭若有所思,半晌,问道:“你先前说上官帮主才进家门就叫你们来,你怎知他才进门?”

      “靴子。”张平道,“漕帮出船走货时会穿特制的防潮长靴,样式同平日里穿的靴子略有不同。那日我到的时候帮主连长靴都还未来得及换下。”

      楚旭摸索着手中的茶杯陷入思索。才进家门,连鞋都未来得及换就叫来自己的二把手和两个不在漕帮名册上的人,连夜送走了一个盒子……

      张平该说的都说了。在他走之前,楚旭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家少爷是何年出生的?”

      张平道:“少爷是元成四十一年十一月初四生的,如今该二十有六了。”

      张平走了,楚旭答应他若有他家少爷的消息会着人告知。冷雨潇和许言也各自回了房。谜面缺失太多,楚旭一时找不着头绪。他正想得入神,上官黎忽然起了身。

      “师父您要去哪儿?”楚旭忙问。许是因为张平的话让他心神有些不宁,此刻见上官黎大晚上的还要出门不由连语气都紧张了几分。

      上官黎回过头,眼里神色嘲谑,“怎么,徒儿是要陪我去茅房?”

      楚旭:“……”

      第二日,四人两两一组,分头去打听张平提到的老王。一上午下来虽线索不多,但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老王全名叫王传先,很早就在这一带做些客船生意,开价公道,为人又和善幽默,口碑很是不错。只不过显然人已经不在夷阳,就楚旭他们问到的情况来看,至少近十年都未曾有人见过他。

      一个在夷阳一带行船数十年的人,说离开就离开了,还是在漕帮军火案之后,不能说不巧。

      楚旭放下筷,因为心里有事,这一顿午饭吃得没滋没味的。他看冷雨潇仍埋头苦干吃,不由羡慕起这不管何时都胃口甚佳的徒弟来。“潇潇,若动用听风阁的力量找寻王传先的下落,需要多久?”

      冷雨潇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粒米饭,“那要看给得起多少银子咯?给得越多肯定是越快的。没有范围只有名字,跟大海捞针也差不多了,快的话也得一个月吧。”

      楚旭又问:“一个月内找到人,大概什么价位?”

      冷雨潇总算在许言的努力下注意到了自己嘴角的饭粒,在对方愕然的眼神中豪迈地用袖子抹了,“那还真得不少。但这还不是钱的问题。听风阁底下人办事看的是令印,令印分为十等,十等最低,一等最高。如果要在一个月内找到人,必然是要一等令印的。”

      “所以呢?”楚旭仍旧不明难点何在。

      冷雨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等令印的印章,只有阁主有。”

      这回楚旭算是清楚了。这样的单子,得直接跟冷叔衡交涉。想来也难怪,能出得起大价钱的,非富即贵,冷叔衡想要将这些关系抓在自己手中无可厚非。只是如此一来,他作为“拐走”阁主千金的大魔头怕是很难做成这桩生意。

      见楚旭眼中黯淡,冷雨潇想了想道:“这事儿也不是全无办法。我回一趟听风阁,去偷盖个印,然后找个分舵吩咐下去,让他们找到线索直接汇报给我就行。”

      “你爹的印章有那么好偷?”楚旭可是见识过自己这徒弟办事的风格,不由心生担忧。

      “自然不好偷。但本小姐是谁啊,难不倒我!”冷雨潇拍着胸脯,“我明天就启程。”

      楚旭稍作思索,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便拜托你了。”

      “我陪你去。”许言道。

      楚旭对此有些意外,冷雨潇却没有拒绝,“也好。”

      楚旭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茶杯上,边思考边喃喃自语:“再有就是上官仪了。”

      冷雨潇不解:“上官仪怎么了?张平不是都说了吗?”

      楚旭:“张平所言是亲近之人所知的上官仪,我很好奇在外人眼里他又会是怎样一个人。”他微微蹙眉,想起那天集市上百姓的反应,“只可惜现如今夷阳人连这个名字都不敢提,怕是难以问出个所以然。”

      冷雨潇柳眼一弯,回答得轻巧:“这个不难,大白天的问不出,夜里喝上点儿小酒爱嚼舌根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这明面儿上不让说的事儿,嚼起来尤其得劲儿。”

      “你的意思是去酒楼?”楚旭问道。

      冷雨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拍了拍楚旭的肩像是在同情师父的无知,“去酒楼的不是应酬就是享受,哪儿有功夫跟陌生人说闲话。想要打听小道消息,要么去跟香喷喷的花姑娘们喝,要么就去跟一身臭汗的大老爷们儿喝。”她说的是青楼和苦力帮工经常出没的酒肆。

      楚旭不晓得这丫头年纪不大哪儿来那么多偏门知识,但乍一听倒也在理。

      冷雨潇接着盘算:“酒肆我可以试试,但花姑娘那儿我可去不了,便宜师父你了。”

      楚旭下意识瞄了一眼上官黎,不晓得为何莫名心虚,“便宜你个大头鬼!我可是正经魔头,怎会想去那种地方!”

      上官黎看着二人磨磨唧唧稍显不耐,“那我去。”
      正巧许言也道:“那我去!”
      不想异口同了声。

      楚旭和冷雨潇一同回头,也是异口同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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