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愿者上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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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帮派不比官宦世家，除了掌门当家等身居要职的人物，无记录在册者大有人在。尤其像漕帮这种人员复杂来去频繁的，即使天威浩荡能将其连根拔起，之后又花费数年清剿，楚旭不信真能一个不漏。
被漏下的那些捡回一条命，离开这是非之地的人居多，但总有些人留下或者回来，尤其是那些念旧的。所以楚旭才想出了这损招。上官仪干过什么他不清楚，但显然没有通敌。看曾经的一帮之主背上欲加之罪被如此羞辱，总会有旧部沉不住气。虽对故人有些不公，但比起一家一户明察暗访要来得快许多。
楚旭钓鱼原本是做了三日的打算，反正钱袋里银票还有，就算真没了，徒弟那儿也能接济。第一夜鱼儿就咬了钩是意外之喜，不枉他站在雨里淋了好几个时辰。
眼看来人打碎陶像就要走，楚旭飞身而出拉住了那人肩头，“兄台，别急着走啊，咱们聊两句。”
那人反应也快，侧身甩掉楚旭的手一个榔头就朝着他砸来。
楚旭苦笑道：“你砸碎陶人就算了，现在还想砸我，兄台不厚道吧。”他避过榔头不退反进，一掌打在那人手肘内侧。对方手臂一抖，控制不住松开了手，榔头掉到地上。
楚旭心道这回可以好好说话了吧，不想对方又一股蛮力出了拳，只能一口叹息躲开接着陪他周旋。他早已看出此人功夫远不如自己，无奈不论如何相劝，对方仍旧没有好好说话的打算，那架势像是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几招来去，他倒是佩服起这人明知毫无胜算还全力以赴的韧劲儿来了。
楚旭不肯狠手，只听暗夜中冷冷一声：“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楚旭心中一哆嗦。匿伏逮人这种事情本就不适合人多，冷雨潇和许言早就被他打发了回去。剩下那一个，回不回去可不是他说了算的。显然，这会儿师父等得不耐烦了。
楚旭应了一声，心道抱歉，一掌砍在对方颈后，人就软了下去。
上官黎从小巷中缓缓踱了出来。夜色中他一身绿袍被雨淋成墨色，湿了的额发贴在脸颊，长睫挂着水气，在月光下泛出点点晶莹。
楚旭鬼使神差地就想到了二人初见之时，上官黎也是浑身湿透，从头到脚都滴着水。那时他一身单衣湿哒哒贴在身上，精瘦修长的身形显露无疑。回忆中的情景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让楚旭喉头一动，身体里忽然蹿起一股邪火。
楚旭，去你娘的！你他妈还是个人？他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底朝天，直到上官黎再次开口——
“还不走，你是指望我来扛？”
上官黎目光扫过地上的人，又落在了楚旭身上。
楚旭一边努力平复心中邪火一边窘迫地嘴角弯起讨好的笑：“哪能啊。”
他将地上的人一把拉起扛到肩上，看了一眼这不省人事的“鱼儿”心道，他想得美。
敲碎陶人的中年男人睁开眼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此时的楚旭已经换过了衣衫，正坐在这个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男人跟前，就着冷茶啃馒头。见人醒了，他和善地朝对方笑了笑。
男人从面相上看已过不惑，这会儿刚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嘴里就被塞了个冷馒头。楚旭手抵着馒头凑过来，似乎很是为难：“兄台，你这就不合适了，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可不好。”
男人的嘴被堵了个严实，在几次尝试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未果后终于放弃，警戒的目光在房里的四人脸上游移。
楚旭苦口婆心：“你看看我们这群人，一个个面……”他扫过身边几个，在目光触到上官黎的时候那句“面慈心善”生生卡在了喉咙眼儿，“咳咳……一个个一身正气的，哪像是坏人？”他耐心解释，“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查上官仪私吞火药一事。兄台今夜不惜冒雨也要前来，必然也是不相信上官仪会通敌卖国的，对不对？”
对方眦目瞪着他，眼里充满狐疑。
楚旭叹口气：“我知道，白天我所做之事委实对故人不敬，但我也是情势所迫。总不能在大街上敲锣打鼓地问谁认识上官仪吧？就算我愿意做，你愿意来吗？”
男人不动作，他继续好言相劝：“我们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你不闹，我把手松开，好不好？”
男人依旧瞪着他，却轻轻点了点头。
楚旭刚要把手拿下，却又一滞，继而道：“我的功夫你见识过了，你就算喊，这客栈里也没有人能救得走你。再说，在你出声之前，我保证能让你再睡一觉。大不了，等你睡醒我们再说。”
男人明显地皱了一下眉，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好说好话固然重要，但适当的威胁也必不可少。楚旭笑笑，这才将对方嘴里的馒头拿开，对方果然没有喊闹。
楚旭问：“兄台怎么称呼？”
半晌，见对方不答，他又问：“你是漕帮人？”
对方摇头。
楚旭：“那你何以认识上官帮主？”
他故意换了称呼。
男人这回开口了：“他是我恩人。”
楚旭点头，心里琢磨着要如何获取对方的信任。
“恩人……原来如此，所以你今夜才会前来。”他直视对方的双眼，决定开门见山，“我知道，上官帮主并未私通东尧，我来就是想要把前因后果弄清楚。”
男人问道：“你想做什么？”
楚旭坦诚道：“原因还请恕我暂不能告知，我只能说此事也关乎我的性命。”然而他却忽然话锋一转，叹了口气，“不过你并非漕帮人，上官帮主有没有私吞火矿石你也未必知道……”
“我为何不知？我虽非漕帮中人，但在上官帮主身边长大，是他教我功夫让我不至于受人欺负，也是他让我跟着伙夫学做饭能有份手艺养活自己，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会不知！他不可能私吞火矿石，更不可能卖给东尧！我曾同他行船十年有余，那些人污蔑他所做之事，我一次也未见过！他不是那样的人！”男人抬高了声音，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楚旭并未马上回话，而是倒了杯茶，推到男人面前，然后吩咐许言去将对方身上的草绳解开。
男人有些讶异，也有些警惕。
楚旭温言道：“那你可否告知，上官帮主是怎样的人？”
男人仍未卸下防备：“我凭什么信你？”
楚旭想了想，决定赌一把，“漕帮出事前夜，上官仪着人送了一份东西去地狱谷，给魔教九天的教主楚旭。我，就是楚旭。”
房中陡然寂静。冷雨潇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楚旭，又看了看上官黎，后者的目光紧盯着刚被松绑的男人，似在观察他的反应。
见男人一言不发，上官黎冷冷道：“想冒充，也不会挑一个臭名昭著的魔头。信不信由你。”
男人愣了半晌，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楚旭面前，跪了他个猝不及防：“在下张平，见过楚教主。”
楚旭本意只不过是想套点儿近乎，对方这态度急转反倒叫他不会了，“你这是做什么？”
张平：“楚教主，当年那份东西，就是我送去地狱谷的。”
楚旭一怔，继而心中一紧。就连上官黎的眼神也严肃了几分。
张平这才道出原委：“我本是南域糜县人，七岁那年镇上闹灾荒，父母都饿死了。是上官帮主途径镇上看我可怜将我收留在身边。我在上官帮主身边待了十三年，有时候跟他一起走船，在船上给伙夫打个帮手。
“我在武学上并无天赋，帮主说与其加入漕帮蹚江湖这滩浑水，不如学份手艺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漕帮出事那年，我已经离开漕帮有五六年了，在夷阳城开了间面馆，也算能够谋生。那天晚上，帮主却突然派人将我找去，交给我一个盒子，让我送去地狱谷。”
“那你可知盒子里放的是什么？”楚旭问，放在桌面下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张平摇头，“我不曾看过。”
正当楚旭失望，他又道：“但帮主说，里面的东西关乎少爷的安危，让我一定要交到地狱谷楚教主手里。”
楚旭瞳孔一缩，“少爷？上官仪有个儿子？”他稍稍一想，又意识到什么，“你去过地狱谷，你见过我？那为何不认得我？”
张平面露疑惑，疑惑中涌起不安，“楚教主，这些事难道您不该都知道吗？为何问我？”
楚旭也不想多绕圈子。他长嘘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实不相瞒，我这里受过伤，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现如今有人因为上官帮主交给我的东西要杀我，我才来此处想要探明来龙去脉。”
张平陷入沉默。他考虑良久，或许是想通了决定相信眼前之人，亦或许是话已至此只能相信眼前之人，不论哪种他最终还是接着刚才的话道：“我确实将东西送到了地狱谷，却未曾见过您。我刚入谷就被人截住，说明来意以后出现了个白衣公子，说东西可以给他。但我不放心，所以一开始没肯。”
“那后来呢？”冷雨潇心急问道。
楚旭瞥她一眼，这丫头不会以为自己在听说书吧？
“后来白衣公子派人去通传，再后来就来了只乌鸦，猛的一下就把我手上的盒子抓走了。我一下就慌了。”他此时说起还能听出些许不安，“但那白衣公子说，那只乌鸦是楚教主的养的灵鸦，叫我不用担心。”他喝了口茶稍缓口气，“后来灵鸦又飞了回来，衔来一张纸。”
冷雨潇：“那纸上说什么？”
楚旭：“……”有人着实在听书。
“那纸上写着：‘定不负所托’五个字，落款是个‘楚’字。我拿了字条才走的。本想将字条再送还给帮主，可回到夷阳，漕帮早就翻天覆地了……”他说着不由面露凄色。
楚旭眯细了眼，拇指食指细细磨搓，在脑海里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若此人所言非虚，那么至少可以确认两件事。
第一，上官仪的的确确给自己送过东西。
第二，他还拜托自己做一件事情，此事很可能与他儿子有关。
但有一点不合常理。
“你方才说，盒子里的东西关乎你家少爷安危。若真如此，为何会要你千里迢迢到地狱谷来找我？就算你将东西送到，我也赶不及去夷阳救他。”楚旭道。
张平摇头，“少爷不在夷阳，更不在漕帮。少爷他……一出生就丢了。”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愿者上钩（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