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白虎镇边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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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年关，皇都内秀水轩里，一封信被交到了当家的手上。
穆长清听肃庭念完信，眯细了长眸，半晌没有说话。他细长的手指揉稔着随信寄来的一小撮头发，另一只手的掌心还有一小块锦缎。
最终，万般无奈化作一声叹息：“文修，你说我太过宠他，这回你可看清楚了，究竟是谁在宠着他。”
肃庭也不回嘴，只默默听着，然后将信收好。
“看来今年守岁又只有你我二人了。” 穆长清道，神色间微见落寞。
肃庭看在眼里，抿了抿唇，“只要师叔不嫌弃，文修每年都陪师叔守岁。”
穆长清莞尔，一如既往让人如沐春风，“还是文修最听话。”继而将随信寄来的两样东西递还过去。
肃庭接过来，稍稍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师叔，这头发和锦缎是什么意思？”
穆长清心情刚刚平复，闻言又气不打一处来，带着恼意甩出一句：“我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让肃庭一愣，他不知方才还一脸和煦的师叔怎就忽然发起脾气，顿时有些失措，“那……该如何处理？”
“烧了埋了扔了，随你怎么办！”穆长清越想越恼火。
好一个全须全尾！合起伙来糊弄我是吧？到时候回来有你们好看！
这边不知自己已经得罪皇都红人穆大当家的楚旭站在城门前，忽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他身后的上官黎也打了一个，看得另外二人甚感莫名。而此时在他们眼前的，便是渝国最东的城镇，凤凉城。
凤凉城沿祁江西岸而建，过河再往东百里是白虎军大营，再往东就是两军前线了。白虎军戍边二十余载，击退东尧大举进攻十余次，这只军纪严明无往不胜的军队无疑是大渝坚不可摧的最东防线。白虎啸边关，烈马破苍穹。说的就是镇国大将军常厉这支白虎军。
边关百姓深受战乱之苦，他们最在乎的是什么？是安危，是民生。白虎军抵御外敌，以血肉为盾护边关安宁，每逢旱涝灾害，常厉还会放军粮接济百姓，这样一支英勇爱民的军队自然深受爱戴。
东境或有人不知当今皇帝为谁，但无人不晓镇国大将军和他的白虎军。如此一来，常厉便背上了身为人臣最不愿沾染而一旦沾染又最难撇清的四个大字——功高震主。
对于功高震主的臣子做皇帝的不外乎是两种态度：一种是将你捧到天上，只要捧得够高，你总有一天会摔下来，粉身碎骨了，权便收回来了。另一种是冷落你，克扣你，明升暗贬地将你架空，等有名无实的纸老虎被人撕个粉碎，权力也收回来了。
然而启和帝对常厉的态度两者皆非。旱涝之年就算赋税再薄，启和帝也没少过白虎军一钱军饷。该少的没有少，可该多的也没有多。常厉战绩非凡军功显赫，手下将领也各个干练英勇功勋累累。纵观历史，此等功绩，就算封上个异姓王也不稀奇。可启和帝即位五年，却不曾对常厉和白虎军有过任何加封奖赏。除了即位大典，皇帝甚至不曾召常厉入过皇都一次。
启和帝的态度不言自明——武夫永远只能是武夫，任你再厉害，也只是我大渝的一条看门狗。
朝堂上那些个小心眼儿的事儿楚旭在来时听冷雨潇讲了一路，听得他直打哈欠，只觉心机耍到这份上，皇帝也好将军也罢，是不是都闲得慌。
他此行最大的目的所在是位于凤凉城下游约五十里的火矿石炼矿厂。但查探矿场这种事，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得摸黑着干，此时天色尚早，不如先休整再行动。这也是为何一行人会先来这凤凉城。
马车进城太过显眼，他们早在十几里外就下了车，将马车在林中藏好才徒步至此。楚旭抬头看了看城门上那块久经风沙颜色黯淡的大匾，提步进了城。
凤凉城有祁江滋养，虽不比皇都，但作为边城也算得上富饶。渝国与东尧近三十余年战乱不断，两国不通商贸，所以物资大多经由祁江从上游运来，物价之高昂与中原地带有得一比。也因为如此，沿河大多为商铺，往里走才有客栈和人家。而镇国大将军的将军府也在凤凉城内，只不过听闻常厉常住军营，一年也回来不了两次。
几人顶着易了容的脸在镇上晃了一圈，大致摸清楚情况便投了店。仍是三间客房，楚旭叫伙计把四人的晚膳送到自己同上官黎的房里，好歹不用贴着黏腻的胶皮，清清爽爽好好吃顿饭。
冷雨潇看见桌上有肉，眼放精光。这一路也不知师父中了什么邪，忽然热衷起捕鱼。自某日后，每日晚餐必为鱼肉。她并非不喜河鲜，但这天天吃日日吃，任谁也会受不了。何况楚旭总一次带回四五条，还不许人浪费，除了鱼就基本吃不下别的。每回她想抗议，太师父刀一般锋利的眼神就会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叫她只能默默闭嘴，恨恨啃鱼，如今回想起来仍苦不堪言。今日桌上总算没了鱼有了肉，冷雨潇心情大好，就着一盘酱牛肉就吃下两大碗饭，看得许言目瞪口呆。
楚旭哪里知道自己徒弟心里的苦。他就是一心想练好上官黎那招抽刀断水的玄术。起先他以为简单，不想断水容易，可要将里面的鱼儿活着带到岸上却是极难。楚旭每每看到脚边一动不动死不瞑目的鱼儿们心中都很是挫折。要将真气与灵气的共鸣控制到上官黎那个程度，他还差得很远。
用过晚膳天已全黑。几人各自休整过后又集于楚旭房内。
楚旭大致交代了此行路线以及万一走散之后的对策，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上官黎。那东西正是他从平岭镇杂货店里买来的小刀，只不过现在刀柄经过打磨精致了许多，还多了个刀鞘。冷雨潇眼尖，看出那刀鞘是竹片所制，才明白楚旭磨磨刻刻大半个月原来为的就是这个。
“这刀虽不能与师父赠我的剑比，但也能凑活着用。”
楚旭拿了上官黎的剑，本以为回皇城后对方会再找一把，未想到此行仍是空手。他知上官黎讲究，许是未能赶上找到一把合心意的。但对方无器傍身他终究是放心不下，所以在杂货铺看到这把花铁制的小刀时，便想着稍做加工，让上官黎先用着。他原本还想再将刀柄和刀鞘做得漂亮一些，可今夜此行凶险，情势难测，还是先送了再说。
见上官黎正要开口，以防对方拒绝，他又先下手为强地补了一句：“我知道师父不用武器也一样厉害，就当是徒弟多事。”
上官黎的目光对上楚旭一张笑脸，嘴边话语一滞，终是没有开口。他接下小刀收好，便不再看他。
楚旭微微抿唇，将笑意敛入眼眸深处。他朝冷雨潇许言一点头，一行人便从窗户飞出，朝炼矿厂的方向去了。
一路轻功飞掠，小半个时辰后几人来到炼矿厂附近。
炼矿厂建于祁江东岸，占地极大。火矿石从江上来，下了船就直接进矿场。码头周围设有铁栏，铁栏外还有连船重兵把守，任何兵部以外的船只不得靠近。若想从江上接近炼矿厂，简直难于登天。
江上走不通，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几人沿江南下，最先到达的是炼矿厂北边。他们沿北墙往东未见大门，便打算兵分两路去摸清地形。一路沿北墙往西走，一路沿东墙往南走。
冷雨潇生怕某人缠她故意要求与楚旭同行。此举倒是正中了许言的下怀，因而也不反对，只是笑笑看着上官黎等待其应允。上官黎看谁都是累赘，一脸嫌弃，但懒得纠缠，带上许言就朝南边去了。
楚旭和冷雨潇则继续与兵部设防保持距离查探西边情况。炼矿厂是真大，二人从西墙最北走到最南竟然花了大半个时辰。这与其说是一个厂，不如说是一座城，一座有如铁桶的城。可眼见之处高墙耸立，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景象。高墙外每隔十步就有士兵把守，唯正东有一处大门可供进出。
上官黎和许言比起楚旭二人多了些路程，自然要慢一些。楚旭同冷雨潇先到了西南角，便按照约定找好掩护在此等候另外二人。
冷雨潇等得无聊了，忽然想起先前自己不解之事，于是凑到楚旭身边低声问：“师父，太师父他那么挑剔，你要送刀怎么也不送把贵重的，比如你随身那把匕首？”
楚旭闻言轻笑了一声：“这叫循序渐进。”
冷雨潇一头雾水，面露疑惑。
楚旭解释道：“那匕首是我随身之物，还牵扯到我的过去，第一次就送这样贵重的礼物，谁敢要？”他不是不舍得，而是他知道，若自己送出的是那把匕首上官黎必然会拒绝。
“我就敢要啊！”冷雨潇回答，“阿六那个破铜炉，也说是随身之物，还是他那个伪君子师父送他的，我不也要了？”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许言说只是借她的话仿佛被她喂了狗。
楚旭失笑，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意味深长道：“你这丫头，小心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上官黎和许言也到了。四人稍作合计，发现南北情况大致相同，整个炼矿厂就只有东西两个出入口，一个在江上，另一个就是楚旭他们来时看到的正门。
这连蚊子飞进去都要被多看一眼的炼矿厂必然不能硬闯，江上那条路又根本不通，留给楚旭他们的就只剩东边的大门。然而选择不多也有好处，楚旭决定先去正门守着，看能否发现破绽。
几人回到正门附近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身，在暗处观察。
矿石由江上的入口运进炼矿厂，炼成火药后再由东门运往附近的火器厂，最后制成兵器再运往兵器库。这流水的作业夜以继日，饶是晚间整个炼矿厂也是灯火通明。装满火药桶的马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东门出来，而回来的空车则需要经受检查方可进入。
冷雨潇从前就觉得自己师父在守株待兔这种事情上极有耐心，在雾山派等疯子的时候是如此，此时也是如此。她蹲得腿都麻了，楚旭却一动不动，盯着远处的大门形如磐石。
在暗处观察了近两个时辰后，楚旭忽然呢喃道：“不太对。”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轻声解释：“有几个人，来回的时间同其他人不一样。”
运送火药的马车每架由六名卫兵押送，每组相隔约一个时辰。楚旭已经盯着进出的人看了许久，发现进出的卫兵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六十来号人。大多数人进出一次炼矿厂所花费的时间约为半个时辰，但有那么六个人，来回的时间却比其他人要长。一次可算作巧合，一连三次便是异常了。像这般严格管控的流水作业，出现如此大的差别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六人所去之地与其他人不同。
听完楚旭分析，冷雨潇会意，“师父是想要跟去看看？”
楚旭点头。再于此处守下去意义不大，其他人亦无异议。于是等到那六人再次出现，几人就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果然，行至一半，那六人所押送的马车突然变了方向，脱离官道，往东南边树林里去了。楚旭等人不露声色地跟在后头，发现不久后对方在林中一处石壁前停了车。
这石壁爬满藤蔓，毫不起眼。只见其中一人拨开藤蔓用刀柄在石壁上敲了三下，石壁忽然松动，向侧面打开，露出后方的洞穴，洞口之大足以让马车通过。只见六名卫兵将车赶进洞里。半盏茶后他们再出来的时，车上的火药桶都已经不见了。
石壁再次关上，藤蔓重新覆盖石壁，好似无人来过。
楚旭当机立断，吩咐冷雨潇和许言守在石壁周围，自己与上官黎再尾随马车回去。
那六人出了树林后回到官道，如同其他空车一样，从东门进入炼矿厂，重新装满火药桶后再次出发，又在先前同样的地方进入树林，将火药运入石洞。第二次，第三次也是如出一辙。
楚旭与上官黎决定暂不再跟，前去与冷雨潇和许言汇合。
见到二人后，楚旭问：“除了这六人，可还有其他人来过？”
冷雨潇摇头，“但有几人出去过。”
“去了哪里？”楚旭又问。
冷雨潇还是摇头，同时埋怨地看了眼许言。她本想让许言留下，自己一人跟过去，被许言否决了。
楚旭见状猜出原委，看向许言，心照不宣地给了对方一个赞许的神情。他对冷雨潇道：“不着急，再等等，总还会有人出去。”
几人埋伏在一旁，除了每隔半个时辰左右运送火药的马车会来一次，其他并无任何动静。不知过去多久，就在天边微微泛白之时，马车还未到，石门却打开了。
早已疲惫不堪的楚旭精神一震，正要去推一旁的上官黎，却碰到对方微带嘲讽的目光，那眼神分明在说：怎么，你以为我会睡着？
楚旭一阵尴尬，只好憨笑，同时用肘子捅了捅一旁已然哈喇子流了一下巴的冷雨潇。后者睡得正迷糊，被楚旭吓了一跳，本能往反方向一缩，不小心失了平衡，跌进她斜后方的许言怀里。
许言望着睡眼由惺忪转为局促的冷雨潇，嘴角扬起一抹坏笑，用气声道：“潇丫头，这还没过门呢，你会不会有些心急？”
碍于情势冷雨潇不能同他追究，只能默然扶着对方重新站稳。看她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是在心中计算着这笔账回头该如何清算。
很快，石洞中出来一人，看姿态穿着像是军官。他独自一人向炼矿厂反方向去了。
楚旭一行人远远坠在后面。今夜所见可谓匪夷所思，而待到楚旭看清那军官去向，心中更是骇然。
那人一路往北，最后所至，居然是白虎军大营。他在军营入口未遭半点阻拦，反倒是一旁士兵向其低头行礼，可见其军衔不同一般。
就那军官进入军营之时，有另一人与他擦肩而过从里头出来。
楚旭目光一凌，心中警戒与讶异腾然而起。冷雨潇也不由屏住呼吸，下意识去看许言。后者眉头紧皱，眼里的震惊和不解一望而知。
此时晨光微露，将从军营里走出来的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许言忍不住脱口而出：“师兄？”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白虎镇边关（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