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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流水鳜鱼肥 ...

  •   “呐,给你的。”夜幕将临,蓝衣少年将手中的剑扔给对面的人。那人一身青衣,眉清目秀的,很是俊朗,年岁比他长不了多少。

      青衣少年接过剑迫不及待地拔出鞘。剑刃泛着寒光,剑身上隐隐现出彩云般的纹路。
      他惊叹道:“花铁!”

      花铁较寻常青铁更为坚韧耐用,却又比其轻盈,是铸剑制刀的好材料。只不过花铁在渝国极为少见,多由外国商人带入境内,因而价值不菲。

      少年满脸兴奋,手指在剑身上来回抚摸了好几遍,“我就知道,晟师父对我最好了!”
      他迫不及待地用新剑舞了几招。花铁剑映着月光,随着少年的步法在夜色中留下斑驳光影。
      几招过后他满意地收了剑,“不错不错,用着比之前那把还要趁手。用这把剑刺穿那家伙的心脏,该是痛快!”

      少年毫不忌讳的话语叫蓝衣少年眉头稍拧。他本想驳斥对方几句,但又想这么多年了,这小子没少折腾,也没看他能把教主怎么样,于是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师父吩咐的事做完了,他也没想多留,走之前忍不住说了一句:“刚吃完饭就舞剑,不好。”

      “有什么不好?正好消食。”青衣少年不以为然。他乌黑发亮的眸子看着对面稍显瘦弱的少年,“你就是个小老头,怎么跟长清师父学得规矩那样多?”

      “师叔不是老头。”蓝衣少年呢喃道。

      青衣少年不由失笑:“谁说长清师父是老头了。我说你是老头,他规矩多!”说罢挥手赶人,“快走快走,别耽误我练剑。”

      蓝衣少年求之不得。他实在闹不明白:教主大为何要千辛万苦找一块花铁让师父铸剑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来刺杀自己……
      他转头看那青衣少年挥舞着新剑喜不自胜的样子,忽然想起师父曾与他说过民间集市里的趣事,顿时恍然大悟——

      莫非,这就叫溜猴儿?

      *********

      渝国四面边境情况各有不同。西面环山,易守难攻,与邻国之间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比起外患,马贼横行是朝廷最为头疼的问题。南疆临海,少有外敌,已经太平了许多年。北漠是齐王封地,虽有乎兰国虎视眈眈,但胜在是火矿石产地,且有亲王亲自镇守,暂时出不来什么幺蛾子。战事最多的要数东境。东尧人从安正帝在位时起就不断侵扰东境,若不是有两朝重臣镇国大将军常厉和他的白虎军镇守边关,不知有多少土地要被东尧蚕食。
      成品火器运输起来成本更高风险也更大,所以现今渝国大部分的火矿石从采矿场出来就直接运往东境,在那里制成火器以供白虎军御敌使用。也正因为如此,要追查炎羽箭,楚旭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北漠,而是东境的火矿石炼矿厂。毕竟想要偷棵树,从林子里砍总比从庭院里挖要来得掩人耳目。

      刚听说要去东境的时候许言甚感奇怪:“为何要去东境?”
      行程变得突然,且东境距他们所在之地少说也要一个多月的路程。

      冷雨潇本来也想问,可许言先问了,她便忍不住要挤兑,“不想去你可以不去,问那么多做什么?”

      许言好好一张俊脸,偏偏要堆满谄笑:“怎么不去?当然去!未来媳妇儿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好奇,问问还不行吗。楚前辈你说是不是?”说完对冷雨潇毫不客气的一瞪视若无睹,直接笑眯眯地看向了楚旭。

      楚旭觉得自己去东境的原因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若是何事都需避讳,他当初也不会带许言上路。这小子虽然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一路上确实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于是他将怀疑兵部的事以及想去火矿石炼矿厂一探究竟的想法对二人说了。

      “兵部?”许言有些意外,“兵部什么时候也开始参与江湖事了。”

      冷雨潇一脸嘲讽:“何止兵部,连……”她忽然发现自己说了漏嘴,心虚地看向楚旭。

      楚旭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套话的好机会,于是接下她的话道:“她想说,连皇座上那位也没打算放过我。”

      许言闻言却不惊讶,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然后评价道:“楚前辈您得罪的人来头还真不小!”

      楚旭嘴角浮笑:“可不是?不过当今圣上好像不着急杀我,不像某些大门派,上来就是要我性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许言脸上,将对方神情毫无遗漏地看在眼里。

      许言面色并未有异,反而带了些劝说的意味,“您是说清瑶玄宗的严长老?我想那必定是有误会。”

      要不就是许言对凤鸣玄宗曾派人暗杀他之事确实毫不知情,要不就是这小子戏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反正楚旭是未从他身上看出半点顾左右而言他的痕迹。
      门派中能派出暗卫的不是掌门也得是长老级别的人物。究竟是郭桀对自己这位爱徒也未全然坦诚,还是凤鸣玄宗想要杀他的另有人在?此事楚旭还不好判断。

      几人往东南前行。总往脸上贴胶皮也不是办法,所以这一路他们尽量避开官道走山路。越是靠近南边,越是潮湿,在这冬日里湿冷湿冷的,很是难受。
      这几日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今日雨势尤大,道路泥泞难行,正巧途径一座破庙,一行人便不再白费力气,躲进庙里避雨。

      下雨天柴火不好找,许言以庙里的干叶枯枝为引总算生起了一团火。一行人围着火堆取暖。楚旭掏出一块竹片,那是他从竹林里带出来的。自打从平岭镇出来,他就总拿着它磨磨刻刻,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冷雨潇问他,他也只是笑笑不答。

      许言特意坐到了上官黎旁边,看似不经意地问起:“上官前辈当真厉害,竟能从一本杂记的描绘中推测出‘玉竹林’只是一句方言!敢问前辈是如何做到的?”

      也难怪许言生疑,就连楚旭也曾想过这个问题。追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没找到线索实属理所当然,可真找对了地方,反倒显得蹊跷了。只不过于楚旭而言,上官黎为何知道有何意图都不重要。涂阳城也好,玉竹林也好,无论他想做何事,上官黎从未问过为什么。对这样一个人,他又为何要刨根问底?
      然而话虽如此,既然别人问了,他还是有兴趣听一听的。他看向上官黎,好奇对方会如何回答。

      上官黎仍是那副漠然表情,甚至未看许言一眼,淡然道:“博闻强记。”

      “可世上书籍众多,怎就恰好能看到对的那本?”

      “福星高照。”

      楚旭差点笑出声,饶有兴味地看许言被上官黎八个字打发得灰头土脸,觉得很是有趣。可许言最不缺的就是一张厚脸皮,刚要再开口,忽然“哎哟”了一声。他是被冷雨潇狠狠踩了一脚。

      “潇丫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踩同一个地方,上次被你踩的我还没好全呢!”许言苦着脸申诉道。

      冷雨潇柳眼一瞥,“谁叫你多事,就是不让你好了伤疤忘了疼。”

      许言一边心疼地揉自己的脚一边回嘴:“你要将我踩跛了,将来嫁过来不是自己没有面子?”

      “许,阿,六!”

      “诶唷!潇丫头,你真不能换个地方踩吗?”

      破庙之外阴雨延绵,破庙里却仍似晴天。楚旭看着二人打闹,会心一笑,站起身道:“刚才路上有条溪流,正好趁下雨我去抓几条鱼回来。”下雨天不好打猎,但却是捕鱼的好时机。

      冷雨潇急忙道:“这时候出去非淋透不可,哪能要师父你去,他去就可以了。”说罢指了指许言。

      许言不由心头一哽。

      楚旭却笑道:“不打紧。你师父我会法术,淋不着。”他正要走却看上官黎也起了身。

      楚旭:“师父?”

      上官黎:“我同你一起去。”

      “可……”

      楚旭话未起就被上官黎打断:“这里太吵。”

      冷雨潇:“……”
      许言:“……”

      楚旭与上官黎走出破庙,前者掌中红光亮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雨水隔离在二人一尺之外。这玄术是前几日刚下雨的时候上官黎教他的,不算太难,他练了几次已是信手拈来,只不过还无法将屏障撑得太大。

      雨点落在屏障之上,在身边发出嘀嗒声响。比肩而行的上官黎落入余光,这光景莫名叫楚旭觉得似曾相识。

      “你总在雨天去捕鱼?”

      上官黎的声音将楚旭的思绪带拉回现实,他笑着回话:“是啊,在西境的时候总得赶雨天去。老乔家原本是住在祁江下游支流沿岸的,捕鱼也方便,那时候几乎每天桌上都有鱼。后来犯了涝,我们跟着难民去了西境,最近的河塘要走上十几里。去一次不容易,要是抓不着几条就更亏了,所以……”说到一半,他忽然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看向旁边,“师父……我是不是也有点吵?”对方只是问了一句,他却噼里啪啦说了这样多。

      上官黎既未看他也未放慢脚步,语气更是听不出情绪:“不吵。你继续。”

      楚旭得了许可这才安心,于是接着往下说:“老乔说,下雨天鱼儿都跑上来透气,抓起来要容易许多。所以我们总趁下雨天去河塘,一次捕上六七条,带回去用水养起来能活半个月。菱儿做其他的手艺一般,烧鱼倒是很不错。蒸的煎的煮的炸的,变着花样儿做,都好吃。”想来这样的生活也不过是半年以前,如今说起来却恍如隔世。

      “他们对你好?”

      上官黎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很平,楚旭却听出这是问句。

      “挺好。”他答道,带着淡淡的笑,“但人的好有很多种。” 他目光轻轻扫过上官黎,“有些好毫无所求,有些好是各取所需。”

      微微一顿,他忽然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涝灾以后去西境的路上时不时会碰上押送火矿石的军船,难民里竟有人动了偷火矿石的心。某天夜里从军船上乌泱泱下来好些官兵,将我们围住就要搜身。你猜怎着,竟然从我口袋里搜出火矿石来了。”楚旭轻笑,全然不像是在说一件要掉脑袋的事情。

      上官黎羽睫轻颤,却未言语。

      楚旭平常对身边动静总是异常敏感,但那次许是场面混乱,他又一门心思护着还小的乔菱儿,不知何时竟被人钻了空子。
      “我也不知那东西是什么时候到我口袋里的,搜身的时候还无比配合。搜出火矿石后不光是我,周围的人都傻眼了。”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

      时过多年,他仍清楚记得老乔眼中从诧异到惊恐再到警戒的神色和他下意识拉着乔菱儿后退的那一小步。那时候他便认识到,人的善意只会存在于保全自己的前提之下。这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但有趣的是,从我身上搜出火矿石后他们没有立刻抓人,而是端来一盆水,让我们将手伸进去。原来军方押送火矿石所用的箱子抹过特殊的涂料,在药水里一泡便会变得乌黑。我本就没偷火矿石,手自然不会变色,倒是另一个人双手变黑了。” 他看似有些自嘲,“那人前几日还跟我要过饼来着,我分了他一半。”

      雨好像又大了些,他朝上官黎那便靠了靠,确定屏障将两人都笼罩在内才继续说:“只不过我手上没墨至多能证明我未上过军船,却证明不了我不是偷盗者的同伙。好在我命大,随船正好有一位白虎军的年轻将领。是他主张我被栽赃嫁祸,负责押送火矿石的军官才放过我。若不是他,我大概就真没命了。”

      大渝律例,偷盗火矿石者就地正法。他还记得那位将领拦着军官的时候说:“他要是同伙,又怎会面不改色配合搜身?若他真能有如此胆魄,我也就当送他一条命了。”

      当年捡回一条命的楚旭在这茫茫雨幕之中试想着另一种结局——横行江湖闻者变色的大魔头,因为偷盗火矿石而掉了脑袋,还是被无名小贼冤枉栽赃的,听起来倒是一个颇为有趣的故事。

      忽然,上官黎开了口——

      “今后无人敢这样欺负你。”

      楚旭一愣,继而莞尔,轻轻嗯了一声。

      行至溪边,楚旭要收回屏障之前对上官黎道:“师父,您自己挡一下雨,我去抓鱼。”

      上官黎瞟了他一眼,眉间神色显然不悦,“我白教你了?”

      楚旭一脸委屈不知错在何处,却见上官黎抬手便打出一道白影。那白影如同一枚巨大的飞刀削入溪流,顷刻之间溪水仿若被截断一般腾空而起。下一个瞬间,腾空的溪流中鱼儿破水而出,纷纷落到楚旭脚边,在地上活蹦乱跳的,足足有六七条。

      又是一招玄术,惊得楚旭目瞪口呆。他双眼睁得浑圆,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鱼,又抬头看了看身旁的上官黎。

      上官黎眉心微蹙,“自己学艺不精,看我做什么?”

      楚旭老实回答:“师父,这鱼……有点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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