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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苍苍竹林，杳杳寒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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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黎被送进了秀水轩别院的屋里后就闭关了，第二日清晨肃庭从他屋里出来带了句话：出关之前任何人不得打扰。穆长清干脆贯彻到底，把别院封了，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可急坏了冷雨潇，甚至顾不上对着穆长清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小鹿乱撞，申辩道：“穆公子，我是我太师父徒弟的徒弟，不算闲杂人！”
穆长清带着足以催开十里桃花的笑容回答：“帮不上忙的，都是闲杂人。”
冷雨潇：“那我师父为什么可以？”
穆长清：“他住在里面。”
冷雨潇：“那我也要住这里。”
穆长清：“满了。”
冷雨潇：“……”
这别院中少说也有五六间厢房，除了她师父和太师父究竟还住了谁，怎么就满了？可再坚持下去属实有些没皮没脸。这要换做别人大小姐还可以撒泼，但在穆长清面前，冷雨潇还想要脸。她忍不住心中叫苦：这随和的人狠起来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啊……
看着如同霜打茄子的冷雨潇，楚旭打心底里庆幸自己未雨绸缪。要不是他早几日跟穆长清要了一间上官黎别院里的厢房住下，这会儿准跟徒弟一个下场。
为了叫冷雨潇心里好过些，他给她找了个活儿。
“潇潇，别难过，你太师父肯定很快就会出关的。话说趁这几日有空，你能不能帮师父个忙？”楚旭道。
冷雨潇：“什么忙？”
“玉竹林。”楚旭道，“你能不能打听打听这地方在哪儿？”他想了想，他又嘱咐道，“能不用你听风阁的路子就别用。就算要用，也别让人知道是你在打探消息。”
这次进皇城楚旭其实也是心惊胆战，直到马车入了秀水轩的后门他才从车里出来，就是怕给秀水轩招来祸端。
穆长清曾对他说：“这皇城里，只要没人看见你进门，就没人敢搜秀水轩。”
他不知穆大当家是真有此底气还是为了宽慰他，但他心里总不踏实。此种情形，更是不应打草惊蛇。
冷雨潇不傻，心里自然清楚。这些日子她师父后面的跟屁虫有点儿多，这事儿少不了听风阁的功劳。她眼睛下意识斜向一旁的许言。
楚旭毫不客气地弹了她脑门一下，“他也不行。在那些人眼里，现在他跟咱们是一伙儿的。”
许言闻言笑嘻嘻地纠正：“楚前辈，我跟你们就是一伙儿的呀。”
冷雨潇白了他一眼，信誓旦旦地对楚旭道：“师父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然而冷雨潇的包票落了空。楚旭早就料到玉竹林不好找，可不想小半月过去了，冷雨潇那边连一丁点儿线索都没有找到。他甚至叫人帮忙把皇城外小院里的书都搬了过来，但翻遍了所有地理纪要也依旧是一无所获。穆长清和肃庭在皇都好些年也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个地方。
玉竹林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压在楚旭心头挥之不去，那就是青阳峰浓雾之中的炎羽箭。
火器隶属朝廷管制，可上官黎只看了一眼就说不是皇帝的人，这一点叫他甚觉奇怪。他认真查看过那两支炎羽箭却并未看出什么名堂，于是就去找穆长清商量。
穆长清用手指仔仔细细将炎羽箭摸了一遍，然后交给身后的肃庭，“你看呢？”
肃庭刚才已经看过一遍，此时再次细察以免有所遗漏。片刻后，他道：“这箭的确不是出自于朝廷的兵器库。”
不光是火矿石，像火器这一类的朝廷管制兵器，都会入兵器库，也由兵部统一管理。
“你们怎么知道？”楚旭不解。
“我倒是希望不知道。”穆长清替肃庭回答，面上露出几分苦涩，“五年前在地狱谷，这样的炎羽箭我们见过太多。朝廷的炎羽箭，必会有兵器库的入库印。而你手上的这两支，没有。所以，在雾山要杀你的人应该不是皇城里那位。”
楚旭一点就通，稍作琢磨也就想明白了。且不说从先前赤衣卫所做不过是要活捉自己，就算皇座上那位要杀自己也名正言顺得很，委实犯不着用违法私造的兵器，更不用大费周章地特意跟到青阳峰才对自己下手。所以他先前对此才百思不得其解。但对方不是皇帝的人，这一点就好理解多了。对方选择湖心云雾弥漫的荒山，与其说是便于在暗处隐蔽自己的行踪，倒不如说是要借浓雾来遮掩使用火器的痕迹。
“但值得细思的是，这两支箭虽没有兵器库的入库印，做工却与朝廷打造的炎羽箭一模一样。你说蹊跷不蹊跷？”穆长清再次点出关窍。
楚旭早已不似先前对世间之事毫无所知，他从冷雨潇那里听到过，也从上官黎的那些书中读到过——朝廷所有火器均由千机阁设计，兵部打造。虽然炎羽箭并不复杂，在黑市上也时有流通，但何等的工匠能做出与朝廷一模一样的兵器来？
“你确定是一模一样？”楚旭问。
“确定。”肃庭答。
“那有没有可能是故意仿制？比如像你这样手巧的，是不是也能仿出同朝廷相似的兵器，叫别人看不出？”楚旭问肃庭。在他眼里，肃庭手工技艺十分了得，光看这秀水轩里庭院的建造就可见一斑。
肃庭想了想，认真道：“我可以做得叫许多人看不出来，但做不到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穆长清：“文修说是一样，那必然就是一样。你也不想想他师父是谁。”他嘴角挂着笑，“看”了肃庭一眼。
这话明明是赞扬，楚旭却注意到肃庭眼里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他倒不是信不过穆长清和肃庭，但他必须确定所有的可能性。如果肃庭所言为实，那么雾山派山脚下黑衣人用来杀自己的炎羽箭便是既来自于兵部又不来自于兵部。能符合这般条件的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些炎羽箭为兵部所制，却因为某种原因而没有在武器库入册。
“所以说，朝堂上还有人要杀我。”他很快得出这个结论。能得到并私藏这样的兵器，这个人不是地位非凡就是与地位非凡的人关系匪浅。他隐隐觉出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却又偏偏抓不住线头。
穆长清未置可否，只是笑容有些无奈，“看来你得罪的人着实不少。”
虽说师父闭关，但楚旭并不敢偷懒。这些日子他除了找寻玉竹林和炎羽箭的线索就是练功，晨间练武，晚上修炼玄术。如今水龙在院子里绕上十来圈已不在话下，但水箭比水龙要难掌控得多，以楚旭现在的功力，只能同时凝成并操控七支水箭。
玄术太耗真气，而内力精进毫无捷径可走，楚旭谨遵他已经好久不见人影的师父教诲，乖乖在睡前一遍一遍地运功。
这日晨光微曦，楚旭练功累了便去水缸里舀水喝，顺便歇口气。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又飘到某人门上，落在那里出了神。
仿若冥冥之中天有指引，“吱呀”一声划破院中宁静——
在楚旭的注视中，那扇紧闭了十三日的门，居然开了！
只穿一件底衫的上官黎从里面出来，脸色略微苍白，眼神带些倦意。他映着曦光的瞳对上楚旭的眸，没有惊讶亦没有欣喜，平淡而理所当然，仿佛目光尽头的人是他昨日才见过。
短暂的沉默后上官黎开了口，还是那样趾高气扬，“烧水，我要沐浴。”
楚旭一愣，耷拉了十数天的尾巴终于又摇晃了起来，笑着答应道：“好嘞，师父！”
楚旭亲力亲为地烧了洗澡水，又亲力亲为地将木桶抗进屋里并放水调温，甚至还亲力亲为并自作主张地替他讲究的师父在洗澡水中放上了几片桂花瓣，然后在看到师父嫌弃的目光后又亲力亲为地将花瓣捞了出来。
在整个过程中，他嘴角恨不得要咧到太阳穴，任谁看了都有些瘆得慌。他还美滋滋地想着要亲力亲为地守在屏风后面等着给师父递布巾和衣裳，却终于被上官黎无情地扫地出了门。
楚旭闲着也是闲着，回到自己房中，随手翻开一本看到一半的《赤州山脉志异》。可他心里有事，竟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日他问穆长清，上官黎是不是与自己从前也是相识。
“人就在你身边，既然忘了，与其执着于从前，何不再认识一次？”
穆长清所说至今言犹在耳。楚旭心里明白，对方没有否认已然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一个人，在你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护在你身旁，无论他说他理由为何，又怎会真是陌生人呢？
不论他是谁，所幸，“人就在你身边。”
他琢磨着这句话，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可他因何不愿表明身份？他同自己是什么关系？朋友？师徒？不对，冷雨潇知尽楚旭生平，却从未提起过他有个徒弟。他还不知上官黎究竟年岁几何，但总归是要比自己小的，莫非是结拜的兄弟？等等，对方不会是自己收的义子吧？
他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总觉得拜自己“儿子”为师这件事情太过震撼，不由得苦了脸。
“那一页书你要看多久？”门口传来清冷的声音，是上官黎站在门口，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一身明黄宽袍，尤显清隽。或许是因为刚沐浴完，他脸上神情有些慵懒，散下的发还未干透，额前的那一缕湿发贴在他比先前更为明显的下颚线上，虽美，却看得让楚旭有些心疼。
“你什么时候对山脉有了兴趣？”楚旭愣神的时候上官黎已经进了屋，他瞟了一眼楚旭手里的书，问道。
楚旭老老实实回答：“我在找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玉竹林。”楚旭道，“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何如此神秘，就连潇潇都打听不到。这都快半月了，没有一点消息。”
上官黎闻言陷入沉默，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叫楚旭觉出些奇怪来，“师父？”
“你为何要找玉竹林？”上官黎问。
楚旭将在雾山派青阳峰上的遭遇悉数告知上官黎。上官黎闻言未显意外，只是又沉默了稍许，继而淡淡道：“你们之所以找不到玉竹林，是因为这个地方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楚旭心下咯噔，不解之余担心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他见上官黎不作回答却转身走向杂乱无章摞了好几堆书的屋角，不由有些尴尬，连忙解释：“老李刚帮我把小院的书搬过来，我还没来得及整理……”他挠着后脑勺，“乱是乱了点，但书都好好的，没损坏。”
他知道这些书籍都是上官黎从四处收集来的，有许多还是孤本。他之前急着找线索也顾不上整理，这些珍贵的书籍就这样被他弄得七零八落，如今被抓了个现行。
对于楚旭的慌乱上官黎丝毫不予理会，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开始在书堆里翻找。很快，他抽出一本，扔给楚旭，然后说了一句：“第三章，中段。”
楚旭疑惑地看着这本《赤州地方志》，翻到上官黎所说之处读了起来。他越读越惊讶，最后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所以……‘玉竹林’其实是‘绿竹林’？”
书中讲到：祁江中下游有一地域，在此地域的方言中“梨”听起来像“姨”，“绿色”听起来像“玉色”。作者游历至此甚觉有趣，因而便记录了下来。
难怪无论他们如何打听都找不到“玉竹林”，因为它根本就不是地名，只是附近百姓对一片绿色竹林的称呼罢了！
楚旭又仔细将书中的描述读了一遍，呢喃道：“祁江中下游……作者并未写明具体方位，看来只能沿途找了……”
上官黎抬起眸来，明暗难辨。他问：“你要去？”
楚旭道：“是。”
“为何？”
“因为我要知道我是谁。”楚旭迎上上官黎的目光，坦然回答。稍顿，他又道：“因为我想知道我是谁。”
上官黎不再说话，又垂下眸去，长睫在他脸上打出一片阴影。
楚旭看着对方略显疲惫却依旧俊美的面容。这个人总在危急之时救自己于水火，还总恨不得将自己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方才他还在想，他究竟是谁，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此刻，他忽然不在乎了。
毕竟，人就在身边。而他，就想在这个人的眼皮子底下。
“师父，”楚旭道，“我求您个事儿。”
“说。”
楚旭嘴角微扬，眼里盈满的笑意如暖阳一般，“去玉竹林，您陪我一起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