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4、山间有莓甜又酸 ...
-
伐魔军全军覆灭,镇国大将军与赤衣卫副指挥使双双死于魔头之手。此消息一入中原,举国震惊,人心惶惶。
常厉一死,东境边境局势必然紧张。而朝中对于镇国大将军的态度一向是两极分化。皇帝还未表态,朝臣们先群情激昂吵了个不可开交,有敬其为扬正而捐躯者,也有斥其莽撞无谋不分轻重者。就在此时,白虎军十三名将领冒大不韪无召入皇都,于殿前自请军法处置,只求圣上允白虎军出兵剿魔。天子勃然大怒,一众人等全部下狱,满朝骇然。
当夜启和帝一宿未眠,翌日终是未动用军法,只是驳回白虎军出兵请求,以渎职之罪将十三名将领各打三十大板,遣回东境,命其将功赎罪。
同日,军令从皇都发往地方,命各地驻军协助赤衣卫缉拿魔头,若有反抗,就地正法。赤衣卫鱼贯而出,上至朝廷官吏,下至贩夫走卒,大渝人第一次知道赤衣卫竟已逾万。
皇令颁下半月,魔头仍下落未明。龙颜不爽,满朝文武自然也战战兢兢。人人都紧绷着一根弦,魔头一日未除一日都不得松懈。整个皇宫屏气敛息,只有住在宁安殿里那位依旧悠闲自若,每日烹茶煮酒,偶尔同自己对弈几局。
只是今日却又有些许不同,棋子摩挲于指尖,却久久未落。
执棋之人斜靠在椅背上,形容懒散,却遮不住从容貌到气质都散发出的清贵。他一双黑眸盯在棋盘上,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聂千舒看了主子一眼,心下微微担忧。自打从御书房回来,这位便坐在棋盘前一直这般模样,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
今日早些时候,圣上忽然派人来传,说是请齐王去御书房议事。可去了还没说两句,圣上就发了火,还摔了杯子。聂千舒站在门口听得心惊胆战,冷汗湿了一后背,回到宁安殿里都还后怕。
他犹豫良久,还是面向沉思之人开了口:“圣上并非真的生殿下的气,殿下不要介怀才好。”
齐王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对他浅浅一笑:“我当然知道皇兄不是冲着我。他那是窝火。”
东尧虎视眈眈,大将军离世无疑让边境形势雪上加霜。多名主将此时擅离职守,且不论会不会乱了军心让敌军有机可乘,以皇帝对白虎军的忌惮,光是无召入都就拂了他的逆鳞。他却偏偏还惩处不得,可不得窝火。
本可按大不敬论处的罪名皇帝轻轻带过,一顿板子就做了了结,军心是暂时稳住了。只是如此一来,白虎军这根刺在皇帝心里也扎得更深了。
“当兵的也是冲动,要是常厉知道了,怕是要气得从地府爬上来。”齐王话说得随意,听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他似乎终于放弃了棋局,干脆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娄,“但话说回来,皇兄对我撒气也不全无道理。”
此次回皇都,许多事他不便直接干涉,但推波助澜的事却没少干。
好比钱文景暴毙一案悬而未决,大理寺本就在彻查,放出些风声好让查案的人往对的地方看,要发现些什么让皇帝对兵部所辖火药缺损之事起疑的证据并非难事。一件事情,一旦被疑心重的人掀起了一个角,那翻开全貌就只是时间问题。此时再找机会将穆长清送来的东西呈上去,故事就算讲圆了。
前两日皇帝对漕帮平|反一事已经松了口,召回常厉的旨都拟好了,结果上官黎倒是自在,把伐魔军一锅端了……皇帝这气不往求情的人身上撒能往哪儿撒?
齐王揉了揉太阳穴,躺在软椅上合上眼,露出一丝苦笑:“早就同他说过,有些棋子动不得,他偏不听。千舒啊,你说固执这事儿,是不是遗传?”
聂千舒知道齐王并非真的在问,故而没有回答。正巧来了人,他便行礼退了出去。然而不过片刻,他又回来了。
他俯身在齐王耳边低声禀报:“殿下,您要我盯着的人不见了。”
闭目养神的人倏地睁开眼,“不见了?去了哪里?”
“去向不明。一行人进了驿站,出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在了。驿站里的小官也不曾留意人是何时走的。”聂千舒答道。
齐王:“什么时候的事情?”
聂千舒:“五天前。”
齐王一改先前悠闲,起身微微思量,继而正色道:“你亲自去找穆长清,看看他们是否有办法联系上官黎,就算联系不上,也要问出他可能的去处。”
“殿下是觉得纪营去找上官公子了?”聂千舒问。
十三名白虎军将领离开皇都的时候齐王就吩咐他盯紧一行人动向,尤其是常厉一手带出来的副将纪营。如今纪营忽然消失,齐王却让他去联系穆长清,侍奉主子多年,不必言明他也猜出来了。
“就怕他不是去找,而是已经找到了。”齐王神色严肃。他稍作沉思,又问:“刑部重狱里的死囚你可否见得到?”
聂千舒毫不迟疑,“可以一试。”
齐王略略点头,继而吩咐道:“那小子的样子你记得,寻个相似的。另外,父皇给我的令牌,你去拿过来。”
聂千舒一滞,脸色有些不好,“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那可是先帝留给您……”
最后两个字卡在聂千舒喉间说不出口,齐王却知他要说什么。年轻的亲王淡然莞尔:“有舍才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拿便是。”仿佛他要舍弃的只是一块美玉,一副名作,一把宝剑,而非保命的金牌。
然而向来恭顺的护卫却依旧未动,“殿下,属下不明白,您为何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参与此事本就免不了要招皇帝猜疑,何况上官黎身份敏感,他人躲都还来不及,他却不仅踏入了这泥潭,如今还要将底牌搭上。
刚至酉时,天色仍亮。齐王站在窗前,渐凉的斜阳将他修长的身形拉出一道长影。重回故土的亲王伸出手,阳光照在他掌中,随窗外树影忽明忽暗,似在被把玩一般。
静默少许,他终是合上了掌,“帝王家向来薄情,但以怨报德,是为不仁(注)。那人不惜舍弃全族性命也要保我大渝安稳,我总得替他保住这点血脉。”他转过身,嘴角笑意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苍凉,“再者,两兄弟若是要靠一块令牌才能相安无事,又有什么意思?”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上官黎这些日子简直是通体舒畅。自从那夜他身体力行地展现了什么叫生龙活虎,躺在床上备受呵护的日子就到了头。然而他又怎会在乎这点小事,被媳妇儿照顾是一种享受,照顾媳妇儿何尝不是另一种情/趣。
劈柴烧水洗衣炊饭,事事须得亲力亲为,饭桌上大多数时候是清淡的两素一汤,偶尔见点儿荤,运气好还能从村里老乡那儿匀来一坛小酒。上官黎仿佛又回到了在西境山间跟着老乔当木匠的日子。只是这回有美人在侧,心境却是大不相同。曾经茫然而不知所向的心如今有了着落,便觉得世间一切都敌不过这平平无奇细水长流的美好,眼里心里都只剩下眼前一人。
只不过当下却是有另一件事让上官黎有些介怀。楚旭刻的传信铭文早在与伐魔军交手的时候就失了效,上官黎没舍得扔一直带在身上。这几日不知怎的,铭文总是莫名发热。而就在今日清晨,木牌裂了。
上官黎倚在床上,盯着断裂的铭文看了许久,“我总觉得这是潇潇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他放下木牌,边琢磨边呢喃,“算算日子长清师父他们到皇都也应该有些时日了,不知是不是齐王那边生了什么变数……”
楚旭坐在桌边,手里拿的是一颗山莓。那山莓是北漠雪山上的特产,鲜甜里带着不多不少的酸,不知怎的就入了他的法眼,这几日没完没了当饭吃。他摘去山莓根蒂,不紧不慢往嘴里送,缓缓睨过来的眸里戏谑昭然,“你现在才来想变数?”
上官黎略显尴尬。也对,他朝着常厉砍下去的那一剑就是最大的变数。
他半开玩笑般讪笑着试探问道:“那你说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躲?”
楚旭未置可否,只问:“能去何处?”
这个问题上官黎并非现在才想。当初情况紧急,他又身受重伤,楚旭将他一路带到此处虽不至于昭著但也无暇刻意掩盖踪迹,追兵找到这里是只时间问题。他们至今未走,一方面是因为要养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楚旭所问他迟迟未有答案。
“不然考虑考虑回皇都面圣,正好看看那昏庸皇帝脑袋里头长的是什么草。”楚旭的语调带着惯有的讽刺,华丽的眉眼间却连不屑都透着风流。
上官黎闻言一愣,怔怔地看了对方好一会儿,然后失声大笑。
他一路走来觉得老天甚少给他好脸,但唯独眼前这个魔头,可谓恩赐。
他一个挺身从床上翻下来走到桌边的人身后,俯下身,从后边将人揽入怀里,又厚颜无耻地贴到对方脸颊边蹭了蹭,话里带着无比的宠溺:“我们子晴胆大包天,玩笑都敢开到二环河内去了。”
楚旭嫌弃般地蹙了蹙眉却未将那像极了水蛭的无赖推开,而是往对方嘴里送了一颗山莓,不痛不痒道出一句:“谁说是玩笑了?”
上官黎将那精致侧颜尽收眼底。这便是他所熟知的楚旭,狠起来从不拖泥带水,临深渊亦无所惧,一人一剑就敢去捅天。
所谓魔,或许不过是因为不畏神佛而遭神佛所畏罢了。
心大的魔头认认真真地吃着山莓,指尖薄唇都被莓汁染得通红,诱人而不自知。
上官黎笑意更甚,将人又揽紧了些,嗅着对方颈间参杂着果味的香气,坏笑道:“子晴就这样喂我?”
楚旭微微侧目,鼻中无声轻笑。他扭过头去,下颚轻抬。转眼,含在嘴里的山莓便易了主。
一丝清甜入口,却不及香唇软糯。温热鼻息烘红了上官黎的脸。明明是自己讨来的,却只剩下如鼓擂的心跳。
片刻柔情来得猝不及防,却又点到即止。上官黎好不容易从恍然中回过神来,又发现不对,狐疑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楚旭若无其事,回得轻描淡写:“酒楼里的姑娘不都这么做么?”
上官黎嘴里残余的莓香忽然就酸了。他小兽一般呲着牙,“狠狠”在对方颈上咬了一口,“楚子晴,你跟我把话说清楚——”
“哪个酒楼?”
“哪位姑娘?”
“都怎么做的?”
注:出自《四国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