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晴天有霹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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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皇都面圣自然是楚旭的玩笑话，但这玩笑也并非全无来由。
上官黎心里清楚，杀害朝廷命官是大罪，何况常厉不是普通的官，想要一笔勾销，除非江山易了主。
当初破晓剑指常厉的时候楚旭问他想好没有，他挥剑以作回答。因为他知道，不论那一剑是否砍下，这天地之间都难有魔头容身之地。自从他重入江湖头顶便一直悬着一把大刀，手起剑落，不过是执刀人由常厉换成皇帝而已。
既如此，若连爱恨都不能恣意一些，他又何以来这世上一遭。
时局如此，不可解，无可破，那便顺其自然。好比这山间冰天雪地里的悠闲日子，纵然终有尽头，也不妨碍它暖人心田。
然而话虽如此，上官黎也不至于真坐以待毙。他不怕死，但他还有未做完的事和舍不得的人。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狗急还跳墙呢，魔头被逼急了，也是可以开溜的。他在屋里刻好了传送结界，来人了要真打不过先跑了再说。躲哪儿不是躲，每晚怀中有心爱之人让他相拥入眠，管他是茅屋还是破庙，都是桃源。
上官黎算好了会有人来，却没有算到从哪里来。
村落里人烟稀少，离上官黎二人落脚的茅屋最近的一户也要走上盏茶时间。那户人家姓田，是个年近五十的鳏夫，大字不识一个，却酿得一手好黄酒。上官黎偶尔猎回山珍，横竖他和楚旭两个也消耗不完，就会分出一些带到老田那儿换上几两小酒。老田女人走得早又没有续弦，膝下也无儿孙，隔三差五有个年轻人来送些荤腥顺带着跟自己唠上几句，亦是乐得其所。一来二往，算是相熟。
山间常年积雪，但入春以后风雪交加的日子就少了，就是雾气仍重。这日难得放晴，上官黎趁着天儿好去山里挖了几条没睡醒的蛇，想着回去撒上盐巴烤了下酒。走到半路才想起家里的酒昨夜被某个酒鬼就着山莓喝了个精光，于是径直就往老田家里去了。
老田的酒都放在后院的地窖，上官黎像往常一样跟着他进去，并未觉出任何不妥。交谈之间，老田少有的神色闪烁，似有些心不在焉，几经询问，才支吾道是山下县城里的亲戚得了急病，遂心里担忧。
上官黎笑着安慰：“我虽不精医术却也懂得些病理，若您不嫌弃，且将他带上山来，我可以帮忙看看。”
老田客套婉拒，上官黎也不再多问，接过酒便道谢告辞。他走出地窖还没几步，忽的察觉不对，正要跃身而起，从雪地中竟骤然立起四面铁栏将他围于中心。于此同时，几名身着铠甲的士兵从天而降，手中铁链连着一块铁板，咣当一声自上而下为铁栏封了顶。不过刹那，上官黎便结结实实地被锁在了这拔地而起的牢笼之中。
举着火管枪的士兵不知从何处涌出，将上官黎团团围住。一位军官模样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上前来，相隔几丈远站在了上官黎对面。
眼前这人上官黎叫不出名字，但脸却认得。那时他与楚旭夜探东境军寨，此人就站在常厉身边，想必是亲信。只见那人一抬手，火管枪全数上了膛。
上官黎连忙双手高举，一副认输模样，“各位有话好说，你们手上那玩意儿在这里可使不得！”他指了指两旁的雪山，说得煞有介事，“这山上的雪啊忒不结实。我平日里都不敢大声嚷嚷，就怕雪崩。”
这话虽有夸张之嫌，但山里容易雪崩这事儿上官黎倒不是存心吓人。他与楚旭来此月余，在山里猎兽动静大了都容易塌雪。要不是顾忌这一点，他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未动用玄术。
见对方毫无回应，上官黎不紧不慢地将双手揣进袖筒，微笑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军官肃然不答。
上官黎继续他贱兮兮的调侃，连称呼都换了：“兄台莫要小气，说出来是怕我化成厉鬼来找你报仇不成？”
激将法虽老套，但面对心高气傲之人十试九灵。中年军官冷哼一声，开口道：“纪营，白虎军中营统领。”
白虎军分左中右三营，以中营为主力，能位居其统领者绝非等闲之辈。
上官黎略略点头：“原来是纪将军。听闻白虎军最是亲民，莫不是也来老田这里讨酒喝？”
他悠然自得地装疯卖傻，还装模作样地朝地窖里喊了一嗓子：“老田，今儿个你这儿客人委实不少，也不出来招呼招呼。”
地窖里半晌没有回音。良久，老田战战兢兢地出现在门口，看向上官黎的眼神里充满恐惧。要不是听这些军官说，他哪里能想到眼前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就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现在想想脊背都发凉。
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站在阴影里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上官黎却是一副笑容与平日无异，仿佛不知对方害怕的就是自己，转过脸就去同纪营商量：“要不让他先走？”见对方不语，转头又温言安慰老田，“没事儿，别怕，他们就是看着凶。”好人全让他给当了。
老田小心翼翼地看向纪营，得了许可才一步三颤地往院外头走，经过铁笼时身子不自觉地缩得更紧，甚至不敢再往上官黎那边瞄上一眼。
“等等。”上官黎叫住老田。
怕什么来什么，老田身体一僵，瞬间冰棍儿一般杵在了原地。
上官黎伸手将刚才取的两小壶酒递了出去，“这个还你，别浪费了。”
老田直愣愣地犹豫着，既不敢伸手又怕回应慢了惹恼对方，在天人交战了不知几个来回后终于伸手飞快的将酒壶拽了过去。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小老头在这大冷天里冒出一头汗，抱着酒壶趔趔趄趄往远处跑，快成了一道拖泥带水的闪电。
上官黎觉得好笑，无声地抬了抬嘴角，然后靠在铁栏上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周遭，约摸着估计了人数，心下有了计较。
他对纪营道：“埋伏好几天了吧，这冰天雪地的，纪将军费心了。”
会在老田家设陷阱，对方是已经把自己来换酒的习惯都摸透了，还有这重值千钧的铁笼，也不是一两天就能不动声色地埋在这雪地里的，搞不好已经埋伏了大半个月。
上官黎不禁暗自反省，他自认为也是捕猎一把好手，想必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失了警惕，竟踏入他人圈套也不自觉。
“捕的是尖牙利嘴的畜生，自然要费些心思。”纪营冷冰冰地回道。
就算是常厉在此多半也会跟他阴阳怪气地客套两句，这位仁兄是真不会寒暄。
只不过上官黎皮糙肉厚被人埋汰惯了，不恼反笑，“各位辛苦。但在下有些好奇，纪将军是白虎军统领，可您身后的人却好像并非来自于白虎军啊。”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觉察出蹊跷，这些人所穿铠甲既不像白虎军也不像赤衣卫。况且，若真是领命从皇都而来，人数也未免太少。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人是常厉带去西境的私兵，循着线索找到了这里。
被上官黎点破，纪营依旧八风不动，“不管他们是谁，都可以拉你回去祭旗。”
上官黎故作惊讶，嘴角笑意却毫无紧迫，“哟，我还能祭旗！”他勾起食指在一旁的铁栏上“吭吭”敲了两下，“难怪大费周章弄了这么个玩意儿。纪将军还真是抬举。但是吧……”
微微停顿之间，雪片从地面盘旋而起，凝聚成柱，转眼化成几条巨大的雪蟒，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执枪的众人，“既是魔头，不会点邪术好像也对不住纪将军那句‘牙尖牙利嘴’。”
纪营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老田。身经百战的将军毫不动容，手中长枪一转，直指上官黎，目不斜视地平静道：“你可以试试，看是你的蛇快还是他们的火弹快。”
手指扣在扳机上的声音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刹那间火光轰然袭来——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最难缠的敌人永远是那些想要跟你同归于尽的。
这丫的是真不怕雪崩？这一村子的百姓就这么埋了？到底你是魔我是魔？
短短一瞬上官黎在心里将纪营祖宗十八代挨个儿问候了一遍。紧接着他手掌一翻，屏障在他身周撑开的同时，雪蟒卷倒一片敌军，带歪了后半程的火力。饶是如此，砸在屏障上的火弹也够上官黎受的了。但比起被火弹伤着，他更怕山上的雪被震塌下来。真要雪崩了，这里谁都逃不掉。
火弹激起雪片飞扬，茫茫白色遮天蔽日。隐约间上官黎好像看见一个身影落下，紧接着清冷的嗓音响起——
“想死自便，恕不奉陪。”
雪尘散去，楚旭那一身绿锦在一片素白中显得格外亮眼，翠玉一般。
上官黎眼里是掩不住的欣喜，半笑着露出苦相：“子晴怎么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扫了一眼山上安然无恙的皑皑白雪，然后又看了看老田那已经塌成一堆碎石的屋子，最后抬头望向头顶不可见的那层屏障，心下了然。方才若不是楚旭用玄术将火弹的威力笼罩于这屏障之内，怕是此处所有人都已成了雪下亡魂。
楚旭突然驾到可不是什么心有灵犀。这几日二人在优化传讯铭文，上官黎今日上山打猎身上就带了一块，早在被关入铁笼的时候他就已经偷摸着知会了楚旭。
今后前路何在，上官黎或许还尚未看清，但有一点他已然想得极为明白。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他不愿楚旭一人抗下所有留他独活，那他也决计不会撇下楚旭自以为是地去孤身赴死。
既然许诺一生，那就该无论生死都共同进退，哪怕是在这山间化为一双野鬼，也不枉了这一生的缘分。
楚旭斜眼扫过铁笼里的人，“出息！”
紧接着，他宽袖一拂，不可计数的“银针”从雪地里悍然而起，绵绵密密地悬在敌人面前。针尖在阳光下泛着瘆人的寒光，似乎随时都能扎进人的骨肉里。
他冷眼看向纪营，“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火弹快，还是我的冰针快。”
自家媳妇儿睚眦必报，连句讽刺都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上官黎心里叫苦：敢情这人早就到了，搁那儿看戏呢……也不知看过瘾了没有。
纪营一脸不甘，紧握长枪的手青筋毕露，正要动作，却听得身后悠悠一声突如其来的感叹——
“诶哟，这雪山里的天气是真难测。怎么大晴天的，还打雷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晴天有霹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