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16.迷局 ...

  •   高延宗三步并作两步赶来,将赵王拉到面前,大量一番有无伤势,一面关切:“睿叔叔,怎么会在这里?有无大碍?”
      赵王覆上他的手背,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开口竟是细哑之声,似乎渴了许久似的:“一言难尽,速速送我回晋阳!”
      他本想立即令人牵马来,但反应过来,急切道:“不可,睿叔,晋阳那边都说你畏罪投奔了突厥,如今又是这番情形,十张嘴你也说不清啊!不可!”
      赵王丝毫不惊讶,冷笑一声:“他们布下的好局……”
      “他们?”
      “自然是和士开与祖珽。”赵王咬牙。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高延宗将人带回燕州大营,一路披风斗笠,谁也不知道安德王从哪请了一位高人回来,神秘之极。
      “和士开这是要构陷您叛国通敌!”高延宗气得用马鞭抽着沙盘一角,痛骂道,“大敌当前,他们只想着内讧夺权,这帮奸佞!”
      高睿草草饮食补充了体力,待脸上挂着些血色,与他吩咐道:“延宗,送我回晋阳面圣!”
      延宗直摇头:“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只身犯险。”
      二人对视片刻,赵王起身,一手搭在他肩头,面露欣慰:“延宗,实不相瞒,从前因着你的大哥二哥,我总以为世宗六子皆苟且淫逸之辈。可如今看来,还有你与河间兰陵三子风骨尚存,文襄在天有灵,也当含笑。”
      高延宗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劝他不要犯傻,还是应该先给大哥二哥辩解几句,犹豫之时,但听高睿又说:“你是个好儿郎,怨不得从前文宣视你为宝,正因如此,我不能拖你下水,记住无论发生何事,守住幽州,不可让大齐腹背受敌!”
      “睿叔,会发生什么事?”他有些不安。
      赵王却只是对着他和蔼一笑,拍了拍他健硕的肩:“你即刻如实上表朝廷,将我押送回晋阳!”
      高延宗还想说什么,赵王抬手制止了他:“快些,断不能让和士开抓住你的把柄!”

      果然,晋阳那边得了消息,皇帝看罢奏表,朝身边的河南王哼笑:“高延宗还算聪明,知道自保为上。”
      孝瑜稍稍放松,又觉得蹊跷,高睿怎么可能当真通敌?但随即,他也只是冷凉暗笑,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从前,赵王可没少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说好话。
      高湛也察觉道不对劲,对着他又似是自言自语:“太巧了些,再说,这么个钢板似的人,朕也待他不薄,怎会说投敌就投敌?”
      高孝瑜只觉得寒心,高睿不过为人刚直些你尚且信他,却不信我,哈……他转身,突然不想逗留在他身边,自顾自地就要走出去。
      还没走出内殿,就被皇帝一把拉回来,对着他无奈一笑:“无聊了?”
      孝瑜面无表情地颔首。
      高湛叹着气,但想他病情愈发稳定乖顺,便安慰道:“近来事多,西边又要开战了,虽说这次咱们早有准备,但朕实在分不出心思来照顾你。你若觉得无聊,朕便给你个腰牌,出宫去找几个兄弟玩吧。”
      “只一点,你四弟如今身负重任,别去闹他,其他的让宋氏打理就好。”
      高长恭善战,接任兵马大权只是时间早晚,段韶之后总算有人能担此大任。从前他在提拔高长恭的时候想什么来着?让小鱼这个做大哥的多吹吹枕头风。
      高湛拍抚着他的脸,想起旧事,好笑道:“还记得那次朕喝得大醉,气疾发作险些从高台上摔下来,醒来时你对朕说什么来着?”
      孝瑜眯眼,想不起,也不愿多想。
      高湛就拍着他的掌心,笑道:“现在朕也要这样说你,朕不在时,记得不要发疯,按时吃药。”
      孝瑜一时心绪茫然,是吗,他从前说过这样的话么。
      但高湛却笑着叹气:“其实那个时候,我不想听这些啊……”

      赵王才押解至晋阳,适逢周师犯境,三路伐齐,皇帝只得先将他羁押在大牢,待周师退军后再做论处。
      十一月十日,尉迟炯等围攻洛阳,兵临城下,洛阳告急。
      十一月二十日,北齐太尉娄睿在轵关大败周军,俘虏杨檦。
      东西战线一时焦灼。
      天牢内,酸腐恶臭阵阵,好在高睿从前颇负清名,狱卒也不敢怠慢了他,安排的牢房还算清净,棉衣被褥一应俱全。
      乍然的光亮令高睿眼前刺痛,他只能眯着眼,努力迎着光想要看清来人,若是皇帝还好,若是和士开一派的弄臣,只怕他凶多吉少。
      但来人既不是奔忙于军务国事的皇帝,也不是匆忙捡点行装准备东迁避祸的和士开。
      来者银灰轻裘,披风裹得严实,风帽之下的一双眼清明冷彻,与他道:“旧见了,赵王。”
      高睿皱眉,有些不可置信:“高孝瑜?”
      河南王撩开兜帽,隔着木栅栏,隐约能看清他的神色,凉薄地浅笑着,似乎有些得意。后头还跟着两个河南王府的旧仆。
      赵王瞪着他:“你没疯。”
      “是。”他把灯笼放在墙边,有些随意地扫过一圈牢房,见房中尚有几卷书,笑道:“赵王好雅兴。”
      高睿懒得与他寒暄,直奔主题:“是你构陷我!”
      高孝瑜挑眉,笑得有些戏谑:“赵王,你糊涂了。本王平日疯疯癫癫,一个疯子,如何害你?”
      高睿半信半疑。
      河南王又说:“本王与你的旧怨,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但这些事,确实与我无关。”
      仆从移过来胡床,孝瑜坐定,与他冷声道:“高睿,我自问从前没有得罪过你的地方,何以今上践祚,你便处处与我掣肘。”最后竟要将我赶尽杀绝。
      赵王嗤笑一声:“大丈夫敢作敢当,高孝瑜,我且问你,是谁对天子进言,说我先考早亡,乃不祥之人!劝陛下万不可重用我。”
      孝瑜见他底气十足,反问:“你从何处听闻?”
      高睿不假思索:“和士开。”
      高孝瑜冷笑一声,又问:“如今,尔为阶下囚,又是何人构陷!”
      高睿拧眉,怒骂道:“和士开不过一介胡人庶子!奸佞之辈,竟敢……”
      河南王打断了他:“高睿,妄你自诩清流,竟也被此人三言两语挑拨得与宗室离心。”
      赵王愤恨道:“你也配与本王同心齐力!高孝瑜,妄你身为世宗长子,还不是忌惮皇帝猜疑,只敢装疯苟存,做个深宫妇人,若高澄地下有知,必当深以为耻!”
      一道凌厉的杀气,劈面而来。
      其中一个家仆见状,想起出来前郡王的吩咐,赶忙从外头拎起来一桶子冷水。
      赵王喝道:“大胆,河南王,圣上并无降罪,你敢擅自动用私刑!”
      高孝瑜不愿与他多话,传来狱卒,示意他们打开牢门。
      狱卒正迟疑间,又忌惮河南王手持天子令牌,可能真就是皇帝密令王爷私审赵王,于是只得战战兢兢地开了牢门。
      两个家仆将水桶抬进牢房,在赵王的怒骂中将人压制在地,就要摁进水里。
      高睿哪里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拼命挣扎着,奈何这几月来颠沛不断,体力如何抵抗不过两个壮汉,只能徒劳溅起一地水花。
      那个滋味,确实不好受。高孝瑜捂着胸口,也觉得有尖刀抵着胸腔,割裂着他的肺腑,他忍着生生撕裂的剧痛,背过身去。
      正当将死之际,有人猛地一脚踹开了木桶,骂道:“做什么!不要命的东西,还不滚出去!”
      紧随其后的仆从们七手八脚地架起奄奄一息的赵王,把人救下。
      他走到高孝瑜背后,一把将人拽过来,鲜少动怒地骂道:“大哥,你发什么疯!”
      孝瑜看着他,不知如何与他解释,苦笑一阵,想要离去。
      高孝琬哪里敢再放他独自行动,唯恐自家大哥疯病发作又去祸害谁,将他拽扯着拉上马车,愤愤道:“发疯也该有个限度,要祸害就去祸害那些谄媚的奸人,赵王一路扶持指点老五,如何能动他!”
      他看着弟弟,无从分辨,支着下巴,有些无聊地盯着车外的街道。
      交战形势还不明朗,晋阳城内人心惶惶,来往的人群面上都拢着一层阴云。
      高孝琬还在他身边叮嘱:“从今往后,不准你擅自离开王府,出门要支会我一声,明白了么!”
      大哥低头看着鞋尖,不理他。
      高孝琬显然说得没了耐心,不管不顾地扶着他的肩旁,用力掐着,迫使他抬头对视,认真道:“大哥,赶紧清醒过来吧!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不管你是疯是傻,始终是世宗之子!我文襄六子的手上,不可染忠臣义士之血。”
      右肩的旧伤被他掐得一阵隐痛,却好像刺得孝瑜灵台一片分明。
      于是他朝弟弟点头,说了声:“好。”
      河间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挨着大哥坐下,有些后知后觉:“刚刚是不是碰着你的肩伤?大哥,疼么。”
      孝瑜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仰靠着坐垫,面色煞白,摇着头。
      但孝琬不相信,轻轻给他揉着右肩:“哥,赶紧好起来吧……等你好起来,我就送你回邺城去,不让九叔再把你关在宫里。哥我刚才不是气你,只是气那些嘴巴不干不净的混蛋……如果你听到有人说些什么不着四六的浑话,一定要告诉我,我替你杀了他们!”
      仰躺着的孝瑜却只是哑然,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仆人从外头策马小跑而来,恭敬地递上方才河南王落在天牢里的披风。
      孝琬接过,小心地给大哥穿戴好,系上带子,又说:“哥,记得要跟紧我,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终于,呆愣良久的孝瑜仿佛才回过神似的,朝他勉强地展露出一个熟悉温和的笑。

      可就在当晚,一队羽林卫与宫来到人河间王府邸,传来天子口谕,急召河南王回宫问话。
      高孝琬心知是为白天的事情,执意要与大哥一同面圣。
      但传令的老黄门朝他摇着头,劝道:“河间王,何必为难老奴。没有圣上的敕令,您进不了宫门啊!”
      孝琬实在放心不下,策马相送,直到宫门下马时匆匆将一袋金叶子交给传令者:“还望中贵人能为兄长美言几句。”
      老黄门嬉笑着收下:“那是自然。”
      他撩开兄长所乘的车架,看着依旧恍惚的哥哥,难免忧从中来,却也只能对他说了句:“哥,我明日一早便来接你!”
      车马远去,淹没在宫墙高大的阴影中。
      高孝琬驻马良久,眼皮跳个不停,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向夜空看去,正是初一,漫天寒星见不到月色。
      他第一次感到,原来星斗的寒芒也可以锐利得像利刃,像锋尖,一把把悬在三尺之上。

      河南王在宫人们的簇拥牵引之下,缓缓步入宣政殿。
      高湛正在等他,斜倚着龙座,一半因为战事劳形乏力,一半因着夜里寒气太重,他不得不倾向碳炉一侧取暖。
      殿门开启,无可避免地带入一阵寒气,高湛倚着扶手上的鎏金龙首,难以抑制地轻咳着。
      一旁的和士开想要上来为他顺气,皇帝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向高孝瑜,乌亮的眸中无奈之余有些宠溺,招手示意他上前来,问道:“今日又疯到哪里去了?”
      孝瑜如实道:“大牢。”
      高湛笑了笑,只觉得有趣,又说:“坐过来答话,高睿哪里惹着你了?”
      和士开在一旁看大戏的神情,想看看河南王如何给自己开脱,如果他解释不清,正好参他装疯欺君。
      谁知河南王大大方坐到皇帝身边,答道:“他该死!”
      皇帝忍不住哧地一声笑了,继而哈哈大笑:“就因为那天朕说他通敌?”
      和士开汗颜,突然觉得皇帝也跟着河南王一起疯了,他一时间也找不到间隙,无从插话。
      高湛笑得轻咳起来,平复之后又问:“还有谁,也该死?”
      和士开感到不太妙。
      迎面而来是河南王戏谑的目光,高孝瑜看着他,抬手指着面前的妙人:“他也该死。”
      和侍中当即跪地,含泪道:“王爷莫要怪罪,臣不知所犯何罪?”
      皇帝拉下河南王的腕子,握在手里,又对他道:“士开,河南王的话,你作什么真呢。”
      和士开泪眼曼妙:“是微臣多虑,听信了外头的闲言碎语,害怕王爷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王爷定是受奸人挑拨,才去的天牢,却不知近日又是哪些人陪伴在王爷左右?”
      高湛笑意收敛,沉声道:“是高孝琬?”
      河南王一时不知如何答复,皇帝只当他默认,神色凛然传来内官吩咐道:“即刻传河间王入宫!”
      话音甫落,高湛显然察觉到,掌心间握着的指头绷着有些紧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