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虎（高湛高孝瑜同人）》月半木乔

58、15.匪鉴

　　不出几日，祖珽传信上报天子，已截获高睿资敌的罪证，附上突厥可汗写给高睿的密信。其内容，恰与和士开呈报的书信相吻合。
　　九月，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幽云间，一队天子亲卫赶赴燕州，传天子手谕，护送赵王入晋阳述职。
　　可令齐主无法预料的是，赵王还在半路上，突厥人就像得了消息似的，毫无顾忌地长驱直入，再次攻入长城，四处劫掠烧杀！
　　安德王原本还在为赵王抱不平，一时间竟也没了往日的镇定，有些自乱阵脚，他瞥过一圈营帐，一时半会没了商量的主心骨，浮躁难安徘徊之际，一眼落在兵器架上。
　　阿爷赐给长兄的佩剑，似乎发出一阵龙吟，击穿了他沸腾的脑海。
　　高延宗上前，抽出宝剑，端详着上头缜密对称的繁重纹理，剑尖一点寒光，点落心间。
　　昔日二叔带他去狩猎，亲自教他拉弓，彀□□，宛如满月。
　　高洋笑着对他喊道：“延宗！瞄准了！”
　　他不敢分心，腕力拉满，眼中只剩天际移动的黑点，屏息。
　　高洋大笑：“好延宗，听二叔的，稳如磐石，狠准如鹰！不要犹疑，放箭！”
　　利箭飞射而出，朝着云端！周遭的儿郎们都围上来，仰天去看，安德王的惊天一箭！
　　刹那间，鹰隼应声而落！
　　护卫们打马去捡，被高洋拦下，二叔对他笑道：“延宗，这是你的战绩，快去，一定要你自己去夺！”
　　稳如磐石，狠准如鹰，亲力亲为！
　　高延宗配好□□，提剑上马，对下头的一众追随亲兵道：“传令下去，北虏胆敢进犯，是上天给我等大齐儿郎建功立业的机会！凡本王帐下，随我入阵斩获敌首者，皆有封赏！”
　　营中众人大喜，纷纷提剑挽弓，追随安德王高歌而去！
　　突厥将领见安德王亲率骑兵奔赴燕州，治下军士一心，眼中有铁，且个个勇武无畏，争先杀敌，悍然好似高洋亲临！敌军不敢正面交锋，掳掠后遁走塞外。
　　谁知高延宗英勇纵横，竟然亲率数百人追击突厥残部至长城外，杀敌一百余众，枭首悬之长城关隘，威慑北虏。
　　得胜而归的安德王来不及沾沾自喜，他还关心着被无端押送会晋阳的堂叔高睿，寻思着要不要趁此大捷，上表皇帝，为赵王美言几句。
　　才回幽州，就得了靖德皇后令人加急传来的密信。元皇后怎会给自己传信？高延宗挠头，于无人处拆开，一目三行看罢，原来是大哥，极言皇帝已对赵王起疑，自己若掺和一脚，只会让皇帝疑心赵王结党，且将他高延宗一并拉下水。
　　书信至末，笔锋莹润端正，宛若大哥平素的语气：五弟，兄长所虑，此事不仅关系你一人安危，亦干系到幽燕北防，家事，亦国事，不可意气处置！
　　高延宗读罢，默默良久，抬手就着烛火，将书信焚烧殆尽，举目望向晋阳的方向，一时感慨万千。他不由再次走到兵器架前，蓦然抽出大哥的佩剑，捧在掌心里反复端详，只叹宝剑寒锋未改，却深锁楼台金阙中，岂不令人怅然！

　　万幸他还是听从了大哥的劝言，因为赵王在奔驰回晋阳的半道上，失踪了。
　　朝中众人分为三派：赵王畏罪潜逃已躲至关外投奔突厥派，赵王忠心耿耿中道遇险定然是有奸人欲杀人灭口派，以及万年不变的啊对对对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气氛组。
　　前两派在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互扯头花挣得面红脖子粗，皇帝揉着额角，只觉得面前是一群高脚鸡，嘁嘁喳喳的啄着对方脖子上的鸡皮，模样狼狈且令人反胃。
　　好不容易熬到散朝，高湛即刻传来刘桃枝，令其私下搜寻赵王下落，无比将人活着，清醒的带回晋阳！
　　天气渐凉，目送刘桃枝离去后，皇帝才感到周遭阴冷难耐，正欲让人取件厚实的袍子来换上，身后已然有人将薄绒的大擎披在他肩头。
　　高湛也便顺势倒在他怀里，问了句：“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相互依偎着，坐在内殿的圆窗前，外头朱红的宫墙，寒而皎白的日光投下婆娑的树影，和粼粼的朱黄相间的秋叶，飒飒作响。
　　孝瑜答他：“你让他去寻高睿的时候。”
　　高湛哼笑一声：“是不是很好笑？”
　　孝瑜不太理解地朝他皱眉。
　　高湛又说：“我呀……”
　　看来这件事，确实令他感到挫败，但孝瑜只是淡然地摇着头。
　　高湛把玩着他垂落在面前的乌发，依旧漫不经心：“原以为，我能轻易看透他们，谁贪婪但对我有利，谁是爱搬弄是非的蠢货，谁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重臣……但现在，我好像看不透了……”
　　皇帝似乎很是厌倦，原本深邃的眼窝有些泛着乌青，疲态尽显，他顺着那一绺黑发摸上孝瑜的脖颈，细腻柔滑的触感才令他微微感到舒适踏实，温热的体温包裹着他，牵引着他原本放逐在荒野间歇斯底里的心。
　　内臣们都知晓皇帝身患气症，所以宫殿中只用果木制香，但高湛偏执地认为，那是孝瑜身上的气味，是杏与梨，是松木与柏木，是清甜隽永间夹杂着淡淡乳香。
　　他贪婪地深深吸气，手上轻轻一带，扣着孝瑜的后颈，逼迫他弯下腰俯身与自己拥吻。
　　那是格外悠然柔和的一吻，青年天子收敛起一贯的傲慢威势和炽热的锋芒，小心翼翼，试探着，留恋着，渴求着什么。
　　似乎在高湛登基之后，他们之间极少再有这样的时刻。
　　孝瑜心绪被拉扯着，想起旧事，高湛刚刚上任京畿大都督，打马归来邺城，他们兴奋地游猎，春行。
　　趁着无人时，高湛将他压在树下，一改轻浮傲慢的姿态，郑重地吻了上来，春草碧野，晴空妩媚，恍若一个缄默而永恒的誓言。
　　高湛松开他，凝望着他含情却闪烁着的，欲盖弥彰的明眸，笑着叹气：“可现在，我什么都看不透，竟然也看不透你。所以，我宁愿相信，你是真的疯了吧，不然，我做了什么事情，会让你染上这样的杀意。”
　　二人都是清醒着的，孝瑜神色中的迟疑无从辩驳，可高湛似乎不在乎他要说什么，抬手轻轻点在他的唇上，笑着：“疯便疯吧，可还像从前一样，喜欢举棋不定，夜里掐着我的脖子，半天不敢施力。外头柳絮飞过，想去捡来藏在枕头里又拉不下面子，最后只敢撒到池塘里喂鲤鱼。齐州一行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又要跑回来膈应我。”
　　原来从始至终，他全都知道啊。自己有无数个机会下手弑君，可也只是念头匆匆来回，便压制下去，生怕连累家人。
　　世间有着千万般的谎言，唯有爱与恨，难以伪装。
　　高湛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他的下唇，最后也只是叹气：“算了，猜来猜去，头疼，外头的那些，不安分的杀了就好。”
　　说完，他凝视着孝瑜，认真道：“我只问你，那天，你想对我说什么呢？”他指了指二人腰间的玉佩。他送给他这块美玉的时候，曾说：我心匪石。
　　那天孝瑜分明想说什么，却被斛律金的一封奏折打断了。
　　果然，孝瑜也听懂了，垂眸看他，天子枕着他的腿，正在等一个答案。
　　落叶纷飞，簌簌蘅芜间，王爷答他：“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高湛两颊淡淡的血色伴着原本清闲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他面色苍白，有些不可置信，换作从前，他会冷笑着把人推开，拂袖而去。
　　但他自知，那是乏力且无望的幼稚举动，于是皇帝缓缓坐起，宛如一个被无端责骂的孩童一样，满眼受伤地问道：“不可以茹……小鱼，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容忍的事情呢？”
　　高孝瑜无法回答他，前世的高湛把他伤得体无完肤，于是他无可避免地，将爱意转化为利刃，刺向眼前的高湛。
　　这究竟，为的什么呢……
　　还没想好安慰的话语，那边高湛有些懊恼地说了句：“果然，不该让你开口！”
　　皇帝起身，从桌下的暗格里翻出一个匣子，里头盛放着零星几块糖粒，他捻了块最大的，有些蛮横地塞进孝瑜嘴里，顶开他的牙齿，有些气急败坏地似乎要硬塞进他喉咙里一样。
　　幼稚不……
　　“小疯子，你知道这句诗什么意思么，就乱说！”高九抽出手指，就去戳他的额头，解恨似的，一下又一下。
　　外头黄门来报，祖珽欲面见天子。
　　不能让这个贼瞎子来迷惑天子心智！高孝瑜心中警铃大震，又见高湛转身就要传唤他觐见……得做点什么让他动怒，肝火上来了，才没心思面见外臣。
　　为了五弟，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五弟，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五弟，为了江山社稷……
　　河南王豁出去一张老脸，攥过方才皇帝弹他脑门的两根指头，咬在指尖。
　　“你……”皇帝只觉得好笑，“糖在盒子里头，别……”
　　细软的唇舌无意间带过指缝，逼得他倒吸一口急促的沙哑气音。
　　皇帝有些难耐地朝外头的宫人骂道：“让他滚！”
　　大敌当前，得罪不了段韶娄睿斛律金斛律光，区区一个祖珽，敢在这个时候硬闯，打死都不多！
　　这难得的兴致终于抬头，天子急迫地将人摁回矮榻上，并指，转而去夹弄方才故意勾动他的细舌：“这可是你自找的。”
　　呵呵，肝火没动，动了邪火。
　　高湛，不愧是你。

　　刘桃枝并未寻见赵王的音讯，在双方拉锯攻讦之间，转眼闰九月二十一日，突厥再次寇掠幽州。与之遥相呼应的，北周三路大军一起出动，命其将领尉迟迥侵犯洛阳，杨檦进入轵关，权景宣奔赴悬瓠。
　　镇守幽州的高延宗丝毫不敢轻敌，严阵以待，但也实在想不通，突厥人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又要来讨打。
　　他轻松击退了来犯精骑，却在搜检俘虏时，听见亲卫咋咋呼呼地通报：“王爷，王爷！不得了，出大事了！”
　　安德王几步向前，迎上来，不由呵斥：“大惊小怪什么！”
　　几个面色狼狈褴褛的俘虏，三三两两地绑在一起，最里头，一人神态镇定地站着，板正刚毅，如何也不肯跪倒，用鲜卑语和汉话与周围的齐兵重复道：“谁是你们的统帅，本王要见他。”
　　竟然是失踪一月有余的赵王高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