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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2.疑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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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瑜,其实你没疯,对吧。”高湛挑开他的腰带,似乎随口一问,但身下的人只是吃吃地朝他傻笑,神情恍惚中有些捉摸不透的迷离情愫翻涌着,把他带入进一汪凄迷的幻海中,生死轮回,沧海一粟。
他一时品不出那双乌亮的眸子中浮动着怎样难言的情绪,但这是小鱼,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他不必去疑虑什么。
只是有那么一刹那,他感到一线凉薄的杀气。
原来只有恨意,无法伪装。
孝瑜的左手被他勾在腰间,右手软趴趴地搭在床栏上,衣袍将褪间腰肢无力,似乎予取予求的姿态,朝他敞开一切。
高湛顺手抓过落在卧榻衣袍间的褐金衣带,将他的眼睛蒙缚起来,于是那片漆黑幻海中只留下一个千劫未解的高孝瑜。
孟夏的午夜凉意四起,指掌下探间的肌肤一阵战栗,推开油亮的细腻膏脂。
高湛揉捻着,贴在他耳边呢喃,似乎也在问自己:“可你为何要装疯呢?”
回答他的,是一个温软的怀抱,似乎出于逐欢的本能,孝瑜支撑起身子,将右手也轻轻搭在他的肩上,顺从地贴合上来。
高湛愣住……也是在这样一个略带凉意的夏夜中,他才从郎中那里获悉自己时日无多时,孝瑜抱着他,许诺道:“阿湛,你是一国之君,无论何时何地,不可动摇。”
二人凝视间,孝瑜又说:“我知道前路很难,很累,外头大敌环伺,朝内人心耸动,忠奸难辨,但我会跟着你,一直跟着,碧落黄泉,生死不计。”
如此种种,明明不过一年,却恍若隔世。
他抱着孝瑜,严丝合缝,毫无间隙,细密如丝缕,一寸寸地得寸进尺,只等二人气息平缓时,又问:“为什么,会对我怀藏恨意呢?”
注定得不到回答,高湛也觉得无趣,亲了亲孝瑜突起的白皙的喉结,挺动起来。
灯火轻轻爆开一捻烛花,隐约听见怀里人唤他道:“阿湛。”
高湛略微停驻,逡巡在情欲中的神智将将回归,盯住他开合的唇,回应道:“是我。”
他以为孝瑜会再说些什么,短暂的沉默之后,是怀中人难耐的磨蹭,低吟,催促着他。
于是高湛隔着锦带吻上他的眼睛,针脚繁重的刺绣扎着他,高湛咬牙,将腰带叼开,对上孝瑜朦胧婆娑的眼。
灯火之下,乍然的四目相对。
高湛在恍然间,似乎听见了水声,他身下的动作不停,于是水声哗然,溅起浑浊的水花,仿佛溺亡的垂死挣扎,令人窒息。
混浊,排斥,惊恐和不可名状的撕裂……他从孝瑜的眼中,看到了这些。
可澄澈深情也好,复杂森冷也好,都是高孝瑜啊……
他强压下心悸,放缓了步调,凝视着情人幽邃如渊的眼,有些笨拙地安抚道:“别怕。”
在孝瑜失神的缝隙间,他趁虚而入地捧上自己的真心,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也像疯了一般地,反反复复道:“别怕,孝瑜……别怕,我在这啊……”
一只干燥的,劲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四面八方涌入腹部的刀刃,将他从水中拽了出来。
“怎么来得这么晚?”三哥一袭软甲轻装,有些责备地看着长恭。他才升任并州刺史,走马上任,英气勃发。
兰陵王有些歉意地朝他浅笑,面具后的眼睛灿然如星辰。
河间王自然大方地不与他计较,二人跨马寻营,并驾齐驱,两侧的军士们纷纷与他们见礼。
高长恭耳朵尖,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从前看着背影像,而今身形长开了,愈发像了……”
“确实……”
“毕竟是嫡孙……”
他不由驻马,环视过身后,高孝琬也随着他一同停下,不解地望向他:“老四?”
长恭扫过一圈众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声音的来头,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眼三哥:“没事,可能昨夜庆功宴,喝多了。”
孝琬笑他:“下回宮宴,你也带上弟妹吧,有人在一旁管着你,总好过喝多了在御花园内夜半高歌。”
面具之下他的脸颊泛红,挠着头道:“三哥说的是。”
“听说昨夜是赵王送你回府?”
长恭继续挠头:“似乎是……”
三哥于是郑重道:“择日备些好礼,与我一道去向赵王登门道谢。”
老四有些不解。
孝琬瞪着他:“咱老五还是他一手举荐的呢,不得去给人致谢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高长恭当即点头:“三哥说的是,顺带要提醒五弟,多向赵王请教。”
二人一路策马而去。
转眼入冬,突厥南下突入长城,欲袭掠幽州,安德王驻军严防,以逸待劳。
突厥将领望着城头指挥调度,雄姿勃发的高延宗,强攻不下,只得退兵,感叹道:“英雄天子未死乎?”
捷报传回晋阳,大齐天子听罢战报,诏令封赏安德王。
高湛待闲杂人等尽数退出宣政殿,才有些好笑地将奏表搁置在一旁:“英雄天子未死乎?”
赵王听罢,默默为高延宗担忧,却不敢贸然开口。
好在案前的皇帝只是笑,又道:“高洋一手带大的,自然像他。”
高睿稍稍放心。
谁知皇帝忽而望向他,收敛了笑意:“高延宗能有今日,也有你的功劳吧。”
高睿沉默片刻,才说:“安德王年少有为,知道忠心体国,全然仰仗陛下圣恩。”
这个回答实在冠冕堂皇,高湛也不生气,示意他暂且退下。
皇帝感到心烦,宗室日益壮大,而太子高纬却迟迟不见长进,整日在宫中舞弄乐器,玩赏花鸟风月,活脱脱一个无愁贵公子的做派。
他将奏章推开,扶着桌案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屏风后,见高孝瑜还在内侧的卧榻上浅眠,不由好笑,故意对他道:“高延宗延误了军机,几日后就要押送晋阳来问罪了。”
王爷半睁着眼,瞄了他一眼,半撑着从被服中探出来,似乎想问他缘由。
高湛走过去将人摁回床上,让他躺好,才坐在一旁,仿佛与他商量:“逗你玩呢。”
“只是高睿最近人缘不错,大家都争着为他说好话,声望水涨船高。”皇帝自顾自道,“连你那几个蠢弟弟也来凑热闹。”
王爷便也与他一同皱眉,说了句:“蠢货。”
高湛乐了,捏着他的耳朵:“难得见你骂人。”
他思量一番,又说:“朕打算开春时传召和士开回晋阳。”
说完便见高孝瑜冷笑着别过头去,翻身背对着他,高湛觉得有趣,扑到他身上,追问:“怎么,你不喜欢?”
高孝瑜点头。
高湛分外开怀,抱着他笑道:“我也不喜欢,但总要有个人来治一治高睿,不是么?”
王爷这才回眸,朝他眨眼。
皇帝见他彻底醒了,才道:“醒了便起来罢,随朕去看看阿俨。”
小书房内,暖气逼人,高俨盘腿执卷,旁的宫人隔空便给他呈来热茶,都被他推拒开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紫袍金冠,颇有些威仪的神采。
背后传来推门声,他有些不耐烦道:“都说了别来叨扰本王读书,叉出去!”
皇帝笑道:“胆子不小。”
高俨惊喜地放下书卷,小步跑过来,扑到父亲怀中:“父皇!”
高湛想像从前一样把他抱举起来,隐隐感到力不从心,只好轻斥道:“胡闹。”
小阿俨也不生气,转而看向河南王,有些疑惑:“堂兄也来了?”
孝瑜看着他,叹道:“你长高了许多。”快到我腰际了。
高俨仰头看他:“那是自然!”也伸手在他腰上比划着,碰跳着扬言再过几年就比堂兄还高了。
皇帝乐意见着一大一小相互说笑,随意地坐到碳炉边,他近日以来愈发地怕冷,总觉得一到户外,周遭的寒气便千方百计地要钻进衣袖里,贴着皮肉窜进骨缝中。
等四肢回暖,他才拿过案上的书卷,对儿子笑道:“背一段来听听。”
高俨这才从孝瑜身上跳下来,乖乖立在父皇身侧,老实背书。
从头至尾,一字不漏。
高湛从初始的漫不经心,听到最后儿子的见解,点头道:“你的师傅确实用心。”
小高俨有些气呼呼地:“父皇,怎不说是儿臣用功的缘故。”
父皇但笑:“背书有什么难的,从前你堂兄读书敏速,十行俱下,与人对弈后,覆棋不失一道。”
高俨看向同样盘坐在碳炉便向火的堂兄,有些意外。
正当三人其乐融融,内官来报,有宗室重臣急着要面见天子。
高湛见儿子兴致正浓,便让孝瑜留下来教儿子下棋。
等圣上移驾,高孝瑜这才恢复了清明的神色,对着六岁的高俨问:“想好要什么了么?”
高俨早忘了这么一回事,见他还记得,才说:“你怎么还住在宫里,这次我随母后一路去齐州避祸,一路上可没少听见后宫众人对你的议论。”
果然,此话一出,大堂兄那一弯好看的眉毛皱起,但孝瑜没有反问他听见了什么,只是对他轻飘飘地说了句:“你阿爷要让和士开回晋阳了。”
这次轮到高俨皱眉了:“这个和士开怎么总是阴魂不散,有完没完!”
他有些烦躁地来回踱步,像极了暴躁时的高湛,只是步子不大,啪嗒啪嗒地来回:“和士开和二哥身边的一干奴才们向来勾结不清,麻烦!”
忽地,他明白过来:“堂兄,不如你我联手,以绝后患。”
高孝瑜好笑地抱着胳膊,瞧着眼前的小长广:“和侍中与我无甚仇怨,我杀他作甚?”
“因为他想杀你!”高俨猛然道,盯着他,一脸好笑:“堂兄,你还看不明白么!如今父皇后宫,那个不想将你除之而后快!”
河南王被他刺得一时失语。
高俨尚在喋喋不休:“不能叫他出徐州,可我的手实在够不到徐州,如何是好……堂兄你有没有旧部……”
他抬眼,见河南王忽然呆滞,不由近前来,扯着他的衣袖:“堂兄?”
高俨只觉得这人的疯劲真是一阵一阵的,没得治了,不由长叹一声,小大人一般地拍了拍孝瑜的额头:“罢了,堂兄,我且替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