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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13.白虹 ...

  •   不能叫和士开入晋阳,但年仅六岁的高俨手短脚短,够不着徐州,所以和士开险些死在半路上。
      皇帝端坐在宣政殿上听和士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陈情,好气又好笑:“士开,这么说,是有人在行船上动了手脚,让你险些死在航道上?”
      官复原职的和侍中衣冠笔挺,身姿绰约,以袖抹泪,凝眉顿首,再拜天子:“仰仗陛下天恩庇佑,否则微臣险些被人害死。”
      高湛摸着下巴,有些好笑又觉得疑惑,苦肉计?若说是苦肉计,那和士开的演技确实已至化境:“谁会动这个心思呢?”
      和侍中一面拭泪,一面开地图炮:“臣不敢妄加揣测,大约是从前微臣蒙圣恩殊荣,叫人看着眼热……”
      这倒提醒了高湛,他若有所思,而后沉吟道:“不至于吧,你与赵王同朝为臣,赵王一向至诚谋国,何至于此。”
      跪在殿前的和士开何等心思,当下明白过来,原来皇帝把自己喊回来哪里是什么“心念旧恩”,分明是想看旁人和高睿等一干宗室重臣互扯头花,挑来挑去,挑中了自己。
      他当即垂首,分外乖顺道:“陛下所言甚是,是微臣多虑了。”

      三月,留守邺城果于断决,深得人心的彭城王高浟为群盗所害,追赠假黄钺、太师、太尉、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谥号景思,朝野痛惜。

      皇帝在一片哀叹中,有那么片刻的失神,从前老五与六哥交好,六哥登基时拜老五为大司马,他们总爱在书房内谈话,政事,家事,无一不谈。
      老五总有办法将复杂的事情用两三句分析得清楚直白,皇帝想着,去了那边,和父兄告状时,老五能说清么。
      丹墀之下,老四高淹哭得格外悲愤,仿佛下一个就是自己。
      四月,平阳王高淹薨于晋阳,或云鸩终。还葬邺,赠假黄钺、太宰、录尚书事。

      下一个会轮到谁呢?朝野上下,宗室王公之间弥漫着惴惴之气。
      赵王在内忧外患之下,面对咄咄逼人的和士开,也只能忍让三分,三缄其口。
      五月,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赤星见,帝以盆水承星影而盖之,一夜盆自破,是为不祥之兆。
      太史令跪在殿前瑟瑟发抖,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杀疯了的皇帝敕令拖下去祭天。
      显然,他多虑了,论祭天,他的官职并不够格。
      高湛倚靠着龙椅,听罢天象,有些无奈地笑着,不祥,也该他不祥……不过为了给太子铺路。从前杀老三老七的时候,他也没有手软。
      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得的?反正时日无多。
      余下的几个兄弟,都是一群不成气候的,留着也无妨。
      唯有一个冯翊王高润,秉性聪慧……
      思来想去,难免头痛,皇帝欲起身,唤道:“孝瑜。”
      正在一旁拨弄铜盆碎片的河南王闻言,回到他身边,搀扶着他站了起来。
      高湛看着他,平和道:“孝瑜,你还记得高润么?”
      “朕的十四弟,亦或是……”你的四弟。还有外人在场,他没有挑明,当年大哥暗通庶母郑大车,父亲知道后打了大哥一百棍,大哥由此囚禁了一段时日,险些被废了世子之位,最终因重臣求情,此时不了了之。而后郑太妃有孕。
      王爷疑惑地摇着头。
      二人相互扶持着走到殿前,高湛望着碎了一地的残片,笑叹:“罢了。”若高润当真是孝瑜的弟弟,可就不好办了。

      正当皇帝磨刀霍霍时,有人给他献上了一匹羔羊。
      不日,博陵人贾德胄上报,揭发乐陵王高百年曾经写下几个“敕”字,高湛发怒,使人召百年入宫。
      高百年自知此去九死一生,便将随身的玉玦交给王妃斛律氏,以示诀别。
      皇宫后院,九叔将下人的上报置于地,垂眼看着跪在地上颤抖不已的高百年,随和到:“乐陵王,你如何解释?”
      高百年不过八岁,哪里知晓人情世故,只记得眼前九叔叔和父皇射猎谈笑,好像还在昨日,只好颤声乞求道:“回禀陛下,侄儿不知。”
      皇帝让人呈上纸笔,一挥衣袖:“无妨,写来与朕看看,若是旁人诬陷,便赦你无罪。”
      眼前的高百年颤抖着提起笔,不无虔诚地落下一笔一划,但高湛似乎看见了六哥。
      皇建二年的冬日,重伤卧床的六哥,也是这样,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句:宜将吾妻子置一好处,勿学前人。
      漆黑的笔墨似乎蘸着心头血,他打开手谕时,似乎也闻到了浓稠的腥味,扑面而来。
      高湛盯着案前瑟瑟发抖的侄子,神情渐冷,喝道:“不准停下!坐端正了,写下去!”
      百年吓得几乎屏息,颤抖着,落墨,满纸的“敕”字,堆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笔画跃动着,罗织成一张天罗地网,要将他绞杀,他终于崩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狼毫滚落在地。
      几乎同一时刻,高百年也被九叔用刀环抽倒在地,惊慌地在地上滚趴着,哀嚎:“陛下,饶命!侄儿知罪,以后再不敢了!陛下饶命啊!”
      高湛魔怔了一般,追着打他:“没骨气的东西!六哥怎会有你这样的孬种!”
      刀环淬炼精良,十几道砍打下去,后院青石板上滚开一圈圈血肉。

      今日高湛没带他在身边伴驾,孝瑜隐约猜到了,皇帝要对高百年下手。
      他独坐与轩窗下,静对着一池夏水,举棋不定。
      高百年死在高湛手下,只待他日周师犯境,亦或宫车晏驾,便可让李祖娥将皇太后的遗诏公之于众,推举孝琬登基。
      只需高百年,死在,高湛手下。
      白子落下,夏池微漾,他似乎听见百年在他身后笑着呼唤道:“瑜哥哥!”
      孝瑜没有回头,都是幻觉,高百年此刻还在后院受审。
      “瑜哥哥,父王和九叔在前头追逐一只雄鹿呢,我们也跟上去好不好?”高百年站在窗外,对他撒着娇。
      他从棋盒中捻起一枚黑子,盯着棋局,拧眉。
      “瑜哥哥,那只鹿真美,九叔为什么要杀它?”
      是的,那是一只很美丽的动物,它的眼睛,澄澈透亮无辜之极,就像你,百年。
      “孝瑜哥哥,我不要鹿角了,能不能求求九叔,不要割下它的脑袋……”怀中的百年见高湛抽刀上前,惊恐地捂住眼睛。
      那天他匆匆将百年抱开,安慰了一路,好不容易百年止住了哭声,远远的高湛一脸坏笑打马而来,将一双洗去血水毛色细亮的鹿角丢到他怀中。
      百年被彻底吓坏,哭声震天,怎么也哄不好了。
      陷入回忆的高孝瑜迟迟落不下一子,最后将棋盘掀翻在地,踹开了上前阻拦的一众宫人,奔向后院。

      百年匍匐在地,发冠早不知滚落在何处,发丝衣袍散乱,赤袍之下,血肉模糊,他的眼睛哭肿了,满目鲜血看不分明,奄奄一息间听见皇帝还在朝他走进,气若游丝地哀嚎道:“阿叔,饶命……乞命,愿与阿叔作奴!”
      高湛咬牙:“没用的东西!”
      刀环当头落下!
      被一人稳稳握住。
      皇帝红着眼,看清来人,朝四下跪了一地的宫人吼道:“今日何人当值,拖下去,杖刑!”
      他对着高孝瑜,撤去手上的气力,唯恐误伤着他,语气依旧狠厉:“快回去!”
      孝瑜不撒手,与他平静对视,摇着头。
      高湛知他倔脾气又上来了,听不懂人话,轻声骂了句:“小疯子。”
      高孝瑜察觉到他收力,顺势夺过环刀,旁人大惊,纷纷上前:“河南王,天子面前不得手持刀剑!”
      高湛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动手,也想看看他打算做什么,抬手制止了护卫们,沉声道:“孝瑜,不要胡闹,否则,朕也护不住你!”
      果然,高孝瑜将刀随意地扔在一旁,依旧护在高百年身前,对他平静道:“九郎,不必如此。”
      高湛愣住。
      孝瑜又说:“如此下去,疯的是你。”
      短暂的僵持后,皇帝妥协,指着地上尚有呼吸的高百年,吩咐道:“送他去太医院。”
      河清三年,乐陵王高百年触怒天子,除封,废为庶人。

      连着几个昼夜的暴雨,天子刀环上的血迹尚未擦干,北方突厥再次南下,分三路突入长城,佯攻幽州,高延宗年轻,被打得来不及反应,突厥已在北燕州劫掠一番,迅速遁回塞外。
      安德王当即上表请罪,皇帝心知突厥定然不会就此罢手,免了他的罪责,只是罚奉半年以示惩戒。随即,让赵王高睿北上巡防。
      殿外暴雨滂沱,低沉的雨季,昏暗的天穹倒扣在四野,笼罩世间万物。
      雨声如注,似乎无休无止地灌注着,处理完政务的高湛感到分外疲惫,倚靠着孝瑜,忽而问了句:“这便是天谴么?”
      孝瑜没说话,抬手给他揉摁着额角。
      他们仰躺在贵妃靠上,听着暴虐的雨声,高湛笑了笑:“不说话,就算默认了。”
      他忽地抬头,端望着孝瑜:“真是奇怪,那日你赶来后院,冲着朕说的话,那个场景,似乎在梦境里见过一样。”
      额角的指头停顿住,高湛想,他听懂了,便接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从前我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么?”
      他喃喃自语着,昏睡过去。
      高孝瑜垂眸,看着怀中睡去的高湛,一时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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