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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8.赠剑 ...

  •   王爷猝然挣扎着,想要奋力掀开他,可右肩终究是一处软肋,被皇帝狠狠摔在床沿,痛得他头皮发麻,吼道:“别碰我!”
      从前多情明润的眸子此时如冰如铁,带着深深的恨意和戒备,仿佛恨不得他去死。
      高湛只觉得被人从心口生生用冰锥钻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艰涩冷厉的刺痛直冲颅顶,他见过这样的眼神……
      他的小妻子,那个从漠北草原被送来和亲的柔然幼女,邻和公主。于是他的断掌也开始隐隐作痛。
      二个内侍犹犹豫豫地取来了绳索,跪在门外,年长的那个硬着脖子开口道:“陛下,绳子取来了……”
      房内僵持的二人都不说话,于是老黄门捧着麻绳就要进来,二三人哆嗦着还没走进内殿,高湛听见脚步,扫过一眼衣衫不整,半身红紫痕迹令人浮想联翩的大侄子,蓦然无名火起,对着外头喝道:“滚!”
      几个侍从纷纷松了口气,匆匆退出,顺手带上殿门。
      高湛扶着脑袋,沮丧地坐在床头,沉默片刻,忽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是说不出的寂寥无力。
      孝瑜捂着痛到发麻的肩膀,瞪着他,神色复杂。
      高湛将扯落在地的衣袍一件件拾起,有些笨拙地卷在怀中,想近前递给孝瑜,可他上前一寸,孝瑜便后退一尺,于是作罢,他将衣物轻轻放在枕头边上,无力地笑了笑:“不愿意就算了。”
      他深深叹息,强撑着一口气,认真地望着眼前无比陌生的高孝瑜道:“做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呢……小鱼,你我之间,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此。”
      高九苦恼地倾诉着长久以来的疑惑,对着高孝瑜,此时此刻他仿佛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失心疯,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时,目睹着孝瑜渐行渐远的身影,如何也挽留住不,他念叨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咫尺之间,孝瑜静静地看着眼前冠冕威仪的墨衣君王,伏在床榻之畔,哽咽着像个孩子。
      他赌赢了。
      自幼相伴,二世为人,他太了解高湛的脾性,太了解了……只是从前,他从未想过借此算计君心。
      高孝瑜挪了过去,依旧不语,轻轻将掌心搭在高湛的头顶,拍抚着。
      高湛愣住,回头看他,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唤道:“小鱼?”
      他眼中千丝万缕的情愫稍纵即逝,河南王又回归到痴傻的神情中,斜着头盯了他一会,翻身扯过被子,埋头不理他。
      皇帝却像是看到了希望,迟疑了一会,从背后,隔着薄薄的一层红罗锦被,抱住他,小声道:“刚才吓着你了,对吧。”
      孝瑜没说话,只觉得搭在腰间的手环得更紧了几分,挣脱不掉。高湛抱着他,不愿撒手,开口却是竭力温和的语气:“别怕,小鱼,刚刚那些都是气话……”
      都是气话啊,可前世的三十七杯烈酒,又算什么呢?
      也是你一时的气急败坏么?
      那样的难堪,折磨,乃至羞辱……最后竟不给自己一个体面……
      冷寂的声音,隔着腥臭的沟渠水,朝他笑的那样笃定:贤侄,我奉皇命而来,送你上路。
      像溺死一只落水狗。
      高湛圈紧他,贴着后颈,踌躇了半晌,这才对着疯癫的侄子,宛如投诚般低语道:“以后别再这样看我,小鱼,你是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从来都是。”
      孝瑜阖眸,拂去心底最深处一丝极冷凉的浅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皇帝欣然地贴上来,吻着他的后颈,安抚道:“好好休养吧,过几日,朕让高延宗进宫来看你。”
      五弟?高孝瑜有些疑惑,高湛他又想干什么?
      但天子没在多说什么,温柔地将他转过身,面朝着自己,见他一副痴愣愣的样子,不由缓缓压了上来……(陛下,您的肾啊……)

      安德王有些局促地盘坐在一侧,入夏,宫苑临水,四面清风送凉,荷香盈盈,但他额头上仍然挂着一层薄汗。胖子怕热,他素日穿的不多,出入行伍时总喜欢半袒着胳膊,笑话四哥裹得严实。
      但今日入宫面圣,穿戴讲究,锦袍闷着一身汗,有些难耐。
      殿内,皇帝当他和一众宫人的面,旁若无人地给大哥喂药,乐在其中。
      高延宗借着擦汗的由头转过脖子,暗自长叹,想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这一幕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兄弟连心,他察觉到了大哥的难耐,有些心疼。
      终于,河南王乖乖喝完汤药,皇帝才招高延宗上前,笑道:“有你们在,他总能分外乖觉一些。”
      安德王也很乖巧:“臣与兄长们能有今日的安宁,全然仰仗陛下圣恩。”
      皇帝轻哼一声摆摆手,示意他多说点人话。
      高延宗了然,遂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从衣袖中摸出一支赤色一尺见方的旗帜,和一只木刻的小龙舟,置于大哥案前。
      皇帝拿起木舟把玩着,问他:“这是……”
      延宗见大哥眉头一跳,料想自己猜测不错,大哥伤重,但远不至于疯癫,对着九叔如实道:“从前大哥在邺城,总会在府内与我们一同泛舟骑射。”
      高湛颔首,似乎回忆起什么似的,握着孝瑜的手,想将木舟交给他,却听高延宗又说:“大哥,这是三哥亲手刻的,三哥让我带他向你问候几句……”
      话没说完,皇帝将木舟“咻”地一声扔远。
      孝瑜和延宗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小弟,会说话你就多说几句……
      大哥,我哪知道九叔醋劲大的这么离谱……
      呵。
      莫慌,别急,大哥,看我整活!
      延宗乐呵呵傻笑道:“陛下,扔得好!”
      高湛盯着他,眉梢斜挑:“哦?延宗,不妨说说,朕此举好在何处?”
      高延宗满脸崇拜,努力自我催眠,当他是二叔一般地抬眼望着他道:“臣闻西贼意图勾结北狄来攻,陛下沉舟一举,正是我军大破周军的预兆啊!”
      皇帝看傻子一样地瞧着他,不禁笑出声:“有些意思。”
      说完,他握着孝瑜的手,见侄子神色如常,试探着对高延宗道:“借你吉言,安德王,这些年你在军中颇有建树,朕预备赏你些什么,有什么心愿,不妨说来与朕听听。”
      这话自然是说给高孝瑜听的,他始终看着孝瑜低垂的眼,希望能铺捉到一丝波澜。
      高延宗敏思片刻,拜谢天子道:“臣请一物。”
      “说吧。”皇帝见侄子依旧无甚反应,有些失落,拉着他的手,不住地拍抚着。
      延宗开口,却是对着孝瑜:“大哥,你的佩剑,从前几乎不离身,是父王亲赐之物。如今束之高阁,未免可惜,不若交予我。弟愿执此剑,代大哥帷幄运筹,沙场尽忠。”
      语音甫落,就连高湛也不由地正眼相看:“可知河南王佩剑现在何处?”
      一旁随侍的宫人上前答话,正收在天家府库。
      天子传令,让人即刻取出送往安德王府上。
      敕令对答之间,高延宗匆匆抬眼望向大哥,目光烁烁殷寻。
      意料之中,大哥看着他,轻微颔首。

      五月,皇帝诏以城南双堂闰位之苑,乃造大总持寺。调任安德王为幽州刺史。
      安德王在几位兄长的相送之下,就要北上,他特意与二哥并辔独行一段,从腰间解下剑囊,交予二哥道:“小弟不负所托,有了此物,二哥自去邺城发号,谁敢不从?”
      原来高孝珩虽接任司州牧一职,但他多年韬光,徒有闲雅清誉,并无大哥在朝中的人脉,也全无兵权,无法调动一兵一卒,地方官员欺生掣肘,每每令他头大不已,总是和弟弟们感叹多年养尊处优,如今才知是大哥在前头为他支撑开一片安宁。
      孝珩打开剑囊,里头是一方骰子般大小的铜印,竟是河南王的私印。
      他当即收好,与五弟对视,点头道:“延宗,全赖你周全的心思。”
      延宗朝他明朗笑道:“兄弟之间,不说这些!二哥,幽州鄙远之地,别日何易,且珍重!”

      六月,周国大冢宰宇文护再度催促齐国归还其母阎姬,与之遥相呼应的,还有漠北秣马厉兵磨刀霍霍的突厥精骑。
      高湛听内官读罢段韶劝诫的书信,头痛更甚,心知段韶所言非虚,可这阎姬已然年迈,下人来报说这老妇人日渐式微,若当真让她死在大齐……届时如何应付宇文护?
      不若放她归国,或能换取宇文护一个人情!
      他御笔一挥,想着赶紧打发了这个病妇,回眸,对着躺在一旁读卷的河南王笑道:“也算成全了他们的母子之情。”
      若是从前,高孝瑜能原地起跳高声进谏,陛下清醒一点,您要成全谁?宇文护?呵呵。但他只是翻过一页画卷,朝皇帝恬淡一笑。
      高湛走到靠椅旁,指头卷扯着他的一绺乌发,把玩间想起什么,问他道:“孝瑜,朕让宋氏进宫来,陪你说说话,如何?”
      幸福来得有些突然。
      孝瑜呆呆地望着他,斜着脑袋,似乎在努力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你的生母,宋氏,朕让她进宫,先住在静德宫中,今后你想见她,去给大嫂请安就行。”高湛顺着他的发髻摩挲着他有些瘦削的面颊,入夏以来,孝瑜食欲极差,也不知宋氏入宫照拂,能否让他好转一些。
      果然,孝瑜忽而轻笑道:“阿娘?”
      高湛俯身轻吻着他的笑眼,叹息道:“是的,阿娘,你从前很牵挂的阿娘,为了见她一面,你总是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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