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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独鳌伏远 ...

  •   安庆真说出那句“你仍然什么都做不了”后便后悔了。

      颜乐明又开始不理他。

      不过他实在也没有立场生气,毕竟双方阵营敌对,贬低对手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便宜,反而还会降低对方对自己的好感。

      身体一开始好转,颜乐明就迫不及待的开始训练,训练走路训练抓握,之前他行动受限的时间太长,身体各处使不上力,连四肢围度都存在萎缩,每次进行各种力量练习都疼的颜乐明浑身是汗,罗娘子每每在一边心疼,颜乐明就对她笑,软软的安慰一声“阿姐我不疼”,可是罗娘子知道,夜深人静时这个孩子会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脚,挫败的眼含泪光,但他从不把这些情绪带到其他人跟前,他不愿意说,罗娘子便也不点破,可心里就更加疼爱这个阿弟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基本行动能力已经恢复的颜乐明就着急下山,罗娘子想劝颜乐明多养一阵,但身边无人帮腔,狄武似乎非常期待颜乐明后面的举动,安庆真仿佛对因果心知肚明,而班嘉若这几天时常蹙眉沉思,像对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罗娘子无奈但也只好不再坚持。

      但是狄武好像看懂了班嘉若这几天反复思索的是什么。

      “班姑娘,明日我们便要告辞,但是阿弟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狄武说到这里,不怀好意的瞥了眼竖起耳朵满脸戒备的安庆真,“你在山中左右也是清闲,不如随我们一道下山?这也方便照料嘛。”

      班嘉若眼睛一亮:

      “你的话让我心里舒服多了,原来这几日我心里发堵是因为这个缘故。”

      班嘉若极少微笑,可是此时心绪纾解后心情欢畅,便勾起嘴角对狄武露出一个好似明月秋霜的动人微笑:

      “好,我跟你们一起下山,谢谢你,狄荡。”

      狄武太阳穴跳了跳,终于放弃了纠正班嘉若的打算,这一个多月里,除了颜乐明和罗娘子,班嘉若从来没有叫对过自己或是安庆真的名字。见到安庆真沉下脸色,狄武心怀大畅,不由得对于同样竖耳倾听一脸紧张、却刚刚松了一口气的颜乐明调笑道:

      “怎样,阿弟,班姑娘与我们一起同行,你开心吗?”

      颜乐明横了他一眼:

      “谁是你阿弟。”

      狄武受伤的道:

      “我可年长你一岁啊,这段时日又全心全力照顾你,还不像个阿兄吗?”

      颜乐明语塞,鼓了股脸颊,想了想,终于想到什么进行反击:

      “你站我旁边,谁更像兄长?”

      “嘿——又拿个头压我,不是我矮,是你长得太高了!”狄武跳起来,“就比你矮了三寸而已!”

      “你也只比我年长了一岁而已。”颜乐明反唇相讥。

      “你——阿姐,你看他,”狄武对罗娘子大叫,“你还说他乖巧内敛不善言辞,你瞧他牙尖嘴利的样!阿姐,我叫了你这么多声了,你就只应颜乐明!我伤心死了!”

      众人都笑,尤其是颜乐明又笑出了两弯小月牙,罗娘子连忙安抚跳脚的狄武,这个时候安庆真却上前,把颜乐明拉出了屋子。

      狄武要追出去,但被罗娘子阻止:

      “安九郎虽然是安禄山的儿子,但真的为人不坏,咱们就别总针对他了。”

      “阿姐,你看谁都像好人,”狄武不服气,“安禄山的儿子,怎么可能是好人!”

      颜乐明一直被拉到东侧药庐外。

      “你知不知道狄武是千牛卫,他的刀柄更换过,可是精钢打造锋利无比的千牛刀不会出错!”安庆真伸出胳膊把颜乐明扣在墙上。

      “我猜他身份不简单,但我看不出那是千牛刀。”颜乐明此时气力未复挣脱不开,只好侧头躲开安庆真咄咄的目光,“总之他不会对我不利。”

      “你就没想过,一个千牛卫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边,上赶着要保护你吗?”

      颜乐明因为侧头而露出的一线雪白的脖颈晃晕了安庆真的眼,他提起所有的自控力才没让自己扑上去对着那段脖颈下嘴。

      “我对你说过,我的心很小,所能专注的事情有限。”颜乐明此刻转回头来,沉静的目光与他对视着,“现在我所想的,只有这兵祸连结黎民受苦,我所能专注的,也只是如何在这乱世中,替阿——替颜大人尽可能的保存颜氏血脉。”

      颜乐明强压的伤心让安庆真心疼,他是局外人,他明白那天颜杲卿那么对待颜乐明的缘由,但是他一点也不想点出,不管颜乐明自己有没有想到,不管颜乐明需要的是点破还是肯定,安庆真都希望颜乐明对颜杲卿的误会从此加深下去,颜乐明的家人只有自己——这个傻子迟早都会意识到这一点。

      第二日他们从出发,颜乐明坚持自己走路,轻身跳跃或者闪转腾挪虽然还没有昔日的轻捷灵活,但在罗娘子与狄武的鼓励下,颜乐明的兴致还是很高,林中宿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他们终于下到王屋山脚下,安庆真让手下让出两匹马,他本想与颜乐明共乘一匹,但是被狄武阻拦了,最好只好是颜乐明骑马带着班嘉若,而狄武带着罗娘子。他们沿着山路走了没多久,就远远的听见刀兵人喊之声

      王屋山山势连绵,林深茂密,自然多匪,如今兵祸四起匪乱就更是横行,众人下马,安庆真的八个护卫当即抽刀摆了个阵势挡在主人身前,安庆真摇摇头,轻喝一声“退下”,从护卫的掩映中走到颜乐明和狄武身边。

      “多少人?”安庆真很有存在感的侧身问手下。

      一个护卫当即扑向地面侧耳贴上,转瞬就站起:

      “回禀主人,大约在一百之数。”

      安庆真对狄武流露出的惊讶之色表示了十足的鄙夷,然后看向颜乐明。

      “人手不足,还是避开吧。”见颜乐明犹豫,他很耐心的补充了一句,“论战场对敌,你们经验都太少。”

      狄武恨得咬牙,去看颜乐明。

      “狄武,带我上那棵树顶,我想看看。”

      颜乐明还在恢复期,轻身腾跃大受影响,狄武便揽住颜乐明的腰,趁机高高在上的对面色转青的安庆真哼出一声,扳回一局。

      转瞬他又揽着颜乐明落地,狄武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故意斜睨着安庆真回味了一句“好细腰”,安庆真的护卫们立刻很有眼色的把即将发怒的自家主人劝住。

      颜乐明没管狄武与安庆真的刀光剑影,而是问班嘉若:

      “班姑娘,你武功如何?”

      “我不会武功。”班嘉若诚实的回答,见眼神交锋正热的安庆真与狄武也惊讶的看向自己,班嘉若歪歪头,不解的补充道,“我的袖箭只不过是个机关,绑在手腕上,自保而已。我没有时间学武功,而且学武功也太累。”

      颜乐明无奈的笑了笑,看向安庆真:

      “是一伙山匪,约有百人,他们围住的似乎是某户的一群部曲,已经剩了不到二十人,那些部曲守在一片林中,用□□抵抗,但形势已经危急。”

      “你想救他们?”安庆真皱眉。

      “既然遇见岂能作壁上观。那群山匪人数虽然多,但我见他们组织松散进攻全无章法,只凭头领一人呼喝。我看那头领所处位置非常适合奇袭,你只要带着你的手下直捣黄龙擒贼擒王即可。”

      “行啊,原来阿弟你的目力如此之好,刚刚我可什么都没看出来。”狄武大声赞叹。

      “当然,这都是我的一家之见,”颜乐明突然有些脸红,声音也小了,“我不像你,从来没指挥过什么。”

      安庆真目光复杂的看着颜乐明,闻言苦笑:

      “你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他们决定按照颜乐明的方法行事,颜乐明形容了那山匪头领的特征相貌,但安庆真想让狄武护着颜乐明留在后面,颜乐明却不同意,他认为多两个人冲阵也能给山匪造成更大的混乱。安庆真知他不肯成为拖累的倔强个性,只好同意。班嘉若解下腕口袖箭递给颜乐明,颜乐明只是愣了一瞬,随即笑了笑接过,但他还无法很好的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狄武将罗娘子和班嘉若送上了树藏好,几人纵马悄悄前行,来到山匪背后,忽然跃马扬鞭,向山匪冲去。

      安庆真手下兵士都是来自范阳的骑兵,马上攻击自然手到擒来,而颜乐明右手纵缰,凭着精准的目力左手用袖箭在远距离就将胆敢迎上前的山匪击杀,狄武虽无战场经验,但一身武艺护着颜乐明已是绰绰有余,狄武完全不在乎其他。

      匪徒根本就不是训练有素的燕军骑兵对手,那原本还在趾高气扬呼喝冲锋的头领,在第一趟冲击就被斩杀,七人骑兵掉头冲锋,配合着颜乐明狄武和只能步战的两个同僚,在第二趟冲击里就把山匪杀了个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安庆真打发两个手下回去接上班嘉若与罗娘子,自己与颜乐明狄武他们走向树林,林中的私兵部曲早就停止了射击,一个灰须老者从林中迎出,叉手下拜道:

      “仆陵州杨在实,多谢各位义士相救。”

      颜乐明连忙下马还礼,狄武和安庆真便也同时下马。

      那杨在实看起来近六旬模样,珠圆玉润满面红光,想必是一个生活极度富足快乐的富家翁,安庆真瞥了眼他私人部曲手中的□□,心里却有些警觉,他知道颜乐明不善交际,于是上前一步主动承担了与杨在实交谈的重任。

      原来那杨在实是陵州富户,阿翁那辈正是武周朝时著名的工作大匠,此番外出来东都洛阳是为了给燕军交付一批定制的骑兵角□□。狄武听到这话顿时拉下了脸,心中后悔为什么救了一个助纣为虐的奸商,但杨在实是个商人,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可谓不强,狄武的反应立刻让他转了话题,开始称赞这次完美的战术布局。

      狄武心中有气,看到身边“一丘之貉”的安庆真,就更是不想让他沾到任何光,于是赶在安庆真之前把颜乐明的布局筹划添油加醋的叙述一通,杨在实大惊,连番称赞颜乐明有将帅之才,直夸的颜乐明不知如何接话,杨在实也是体贴,见三人都没有主动报上姓名,也就不再追问,他是工匠世家,就关心的问起颜乐明为何只用袖箭。

      狄武狠狠的瞪了安庆真一眼,嘴上回答杨在实道:

      “我这阿弟乃世间忠良,却被奸人害的手足俱断,如今刚从王屋山求医下来,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可惜啊,我阿弟当年武功盖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却被害到如今地步。”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给姓安的人添堵的机会,颜乐明却不知如何应答——十步杀一人?狄武根本不知道他从前是何模样吧,这信口胡说的也太过了……

      没想到杨在实却是喜上眉梢:

      “今次遇险,得三位公子相救,尤其靠这位郎君出谋划策,仆实在无以为报,此时到正好想起,有样物什,正可为小郎君所用。”

      说着,他吩咐仆人送来一张通体漆黑的单兵弩,乍见没什么特殊之处,但细看弩机似又不同,杨在实拿过来边操作别介绍:

      “此为我刚刚研发成功的伏远弩。哈哈,各位公子你们没有听错,这是伏远弩,但这不是蹶张弩,是真真的臂张弩,射程却可达到伏远弩的三百步,且此弩可以机关控制,选择五珠连发或是单簇击发,所以仆为他取命独鳌伏远弩。只造出来这一张,如今听闻小郎君因伤气力未复,仆就想着,此弩正好为郎君所用。此弩重新装弦也不需要多大力气,加上小郎君超群的目力,这不正好?”

      颜乐明既惊且喜,连忙起身叉手下拜:

      “多谢阿翁了!”

      他珍惜的接过伏远弩,看了又看,这时候,一脸阴沉的安庆真悠悠问道:

      “杨家阿翁为何没有将伏远弩卖与洛阳?”

      饶是杨在实再怎么擅长察言观色,也绝想不到此时对面的就是安禄山的儿子,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笑道:

      “此弩机关精巧复杂,现在还不能普遍生产,仆出门带着这唯一的一把成品,也只是抱着路上检验的心罢了。”

      颜乐明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着看向杨在实,好似斟酌用词,不知如何开口。

      杨在实微微一笑:

      “小郎君可是想要这独鳌伏远弩的图样?”

      “若阿翁愿意相赐——”颜乐明再次拜下,诚恳的说道,“时下安贼反叛,各地忠义之士都在倾尽所有力挽狂澜,若是阿翁能——”

      “罢了,小郎君拳拳心意仆怎会不知。”杨在实又吩咐仆人拿来图样,双手交给颜乐明,却在他珍重捧过时苦笑道,“小郎君,仆与你说实话,此弩万分精巧,若非顶级匠人,否则无法复刻,这图样其实不会给小郎君带去多少助力。”

      颜乐明仍然难掩欢喜之情:

      “各尽人事,总会守得云开的。”

      送走了杨在实的商队,颜乐明与安庆真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你还要去长安?”

      马上班嘉若坐于颜乐明身后搂着他的腰的景象,总让安庆真额头青筋直跳,他只好努力让目光只集中在颜乐明脸上:

      “虽然在王屋别无收获,但不会影响我的筹谋——让我猜猜,你要去平原郡,第一时间找到颜真卿,向长安传递消息给他们警示吧?”

      安庆真笑得胸有成竹淡定从容,颜乐明垂眸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答“是”。

      “即便做了也无用?”安庆真歪歪头,好笑的问。

      “是。”

      安庆真叹口气:

      “我真想就此把你掳回去,再不叫你脱离我的视线乱跑。”

      颜乐明垂眸不语,倒是她身后的班嘉若探出头来,不解的盯着安庆真。

      安庆真只好自己接话:

      “但是我若真的这样做,你恐怕就与我不死不休了……”

      “是。”

      “我先告辞吧。”安庆真扯动缰绳掉转马身,“我受不了看你离我远去。”

      说着他也不回头,直接带领护卫策马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随后离开的颜乐明一行人,在路上听到了叛臣令狐潮引兵攻打雍丘的消息,便转了方向,决定先去雍丘报信。

      而颜乐明不知道的是,安庆真刚刚驰出王屋山界,就命令手下拿着他的手令,到王屋城边的燕军军营调来了一队骑兵,直接追上杨在实的商队,将他们尽数砍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独鳌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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