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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痴心最疼 ...

  •   李倓和咸宜公主从行宫中回转,第一时间就来到颜乐明处,两个少年自然也被打发出来了。

      泰安伸了个懒腰说要去补觉,乐晓却有些心事重重,他要去看望安庆真,泰安要跟随也被他拒绝了。

      安庆真的房间就在书房东临,两个少年的房间在书房西邻,要是需要什么帮手也很快可以到达,所以被拒绝后泰安也没多想,嘱咐了两句就回去睡觉了。

      房间里的安庆真仍在发热。

      乐晓注意到安庆真纯属偶然,早上本来穿过院子要回颜乐明的房间陪泰安一起守着,不料看见胡须飘飘的老医官从后院转出,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叹气,他一时好奇就过去了,屋子里没有其他人,虽然病人明显得到了妥善的治疗,但是和颜乐明热闹的房间相比仍是显得凄凉,乐晓本来想习惯性的重重哼一声以表不屑,可是在看到安庆真眼角的泪痕时忽然就觉得心中某处狠狠的疼了一下。

      安庆真明显是美丽的、强大的,这种美丽的强大的人永远高高在上,视他们这些小民百姓作尘土蝼蚁,所以乐晓从来都不会像泰安一样只因为一副皮囊就对安庆真亲近友好。他从来没想过美丽的强大的人也会流泪,也会孤零零的缩在床上因为病痛而呻吟,他凑上前仔细观察,能发现安庆真在发热,昏睡中他流着泪呼唤“阿娘”。

      原来美丽的强大的人也是会想念阿娘的。

      乐晓在床前坐下,打量着安庆真,仔仔细细的想。

      他对于自己的阿娘完全没有记忆,阿耶是军户,早年战死后阿娘就嫁了别人,那会儿他应该就是个奶娃娃,没有任何记忆,阿兄养他长到七岁,然后阿兄在西域某处战死,所有对于亲人的感觉也就此终止了。可现在乐晓发现,想念阿娘——原来真的会哭。

      他从没有因为想念阿娘哭过,甚至念起阿兄时也没有。但安庆真这样的美人流下的泪又是那么好看,所以乐晓莫名的觉得,阿娘或许真的是这世上最让人留恋的人吧?

      乐晓知道安庆真是安禄山的儿子,但乐晓对于安禄山没有明显的憎恨,他的生活在安史之乱之前就已经毁了,所以安庆真这样的美,却又这样伤这样痛,这样无人问津这样孤苦伶仃,乐晓觉得心里更疼了。

      没有人在旁边,他生平第一次试着张开双臂,将安庆真抱入怀里:

      “没事了……不难受了……你阿娘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呢……”

      现在颜乐明脱了险,乐晓忽然更想来看看安庆真。

      他自小敏感,街头流浪多年历尽苦楚阅人无数,这又让他更加善于察言观色揣度人心,他看得出来颜乐明与安庆真之间不止于兄弟之情,他也看得出来安庆真要更热烈更投入,颜乐明的忧虑他也看得明白,可是他就是觉得生气——至少问一句也行啊,一声的关心也不枉费他赔进性命来守护你啊……

      “阿乐……”

      刚坐到床前上面的人就睁开了眼,安庆真的目光涣散显然分辨不清此刻逆光的人影是谁,他只是关切的问:

      “你……你没事了么……还疼么……不再流血了吧……”

      乐晓更难受了,抬起手想替他抹一把冷汗,但想到什么,他决定还是不要有肢体接触,不过张口他发出的却是颜乐明的声音:

      “我没事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安庆真微微哆嗦着,笑了,此刻脸上的冷汗在夕阳的照射下都闪出了温暖幸福的光芒:

      “你没事……我就没事了……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只有我才能护着你……”

      乐晓继续用颜乐明的声音叹了口气:

      “你这样……我会心疼……”

      安庆真笑着闭了眼:

      “你心疼我……我好高兴……”

      “你好好休息……赶快养好身体,别再让我担心……”

      “放心,我怎么舍得……让你担心……”安庆真又睁开眼,目光仍然涣散着,但此时夕阳的余晖从窗外射入,照在他水光氤氲的绿眸里,飞金流彩瑰丽灿烂,竟美的让乐晓窒息,安庆真失了血色的丰唇仍能扯出一个让乐晓头晕目眩的弧度,他右手向前挪了挪,好像要抬起来抓取什么却没有力气,“阿乐,给个……给个彩头呗……”

      彩头?

      乐晓有些迷糊。

      神志不清的安庆真笑得有些憨,他舔了一下嘴唇,闭上眼满是期待的笑容。

      乐晓的头顶顿时炸开一片焰火。

      他曾在灵武街头看见过的焰火,几岁时他已忘了,但那时他已在街头的浪荡漂泊中失去了对于热情的全部感知,可是那一晚军队大胜归来后的焰火绽放实在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满目璀璨让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就像现在。

      所以乐晓决定把现在当做梦中,他倾身吻了上去。

      安庆真是那么热,热到发烫,似乎烫化了他的心。

      李辅国感觉到自己快化了。

      自午后他就被罚跪在院子里,七月流火,他肥厚的身躯早已支持不住,可他必须支持,巨大的恐惧和对未来的不确定让他不敢再像从前那般独断专行。李倓与咸宜公主离去后圣人就让他跪在了这里——圣人从来没有罚过他,他陪着圣人一起长大,在几十年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中他们相互扶持,圣人虽然坚韧但也温和,从未对李倓说过重话,罚也是象征性的做做样子,但这一次李辅国感到圣人真的生气了,那冰冷的眼神和额角颤抖的青筋第一次出现在李辅国眼前,已经足够让李辅国吓到腿肚子转筋满头冷汗。

      一切都是颜乐明!光王李琚的遗腹子?老老实实的在圣人身边做个玩乐享受的逍遥王爷不好吗?是颜乐明把自己一步步逼到现在,自己本来还有些怜惜他,自己与他又没有私仇,自己只是帮助圣人巩固这得来不易的位子啊,下毒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趁他还姓颜的时候除掉他,总比他日后姓了李掌了权再除掉他来的方便啊!自己一心为公,却落得被圣人厌弃的下场!就是因为一个颜乐明!颜乐明!颜乐明!颜乐明!我李辅国定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有脚步从他身边经过,他抬起脸看过去,只见一身着青色道袍,头戴芙蓉冠,丰颐广额仪表非俗的三旬男子从他身边走过,见他抬头相望,那男子脚步不停但对他欠身致意,举止洒脱风度翩翩。李辅国撑在地上的手猛地抓紧——李泌!李泌怎么来了?!这个多事的道士难道在颜乐明的事情上也要掺一脚?

      哪里都有李泌!哪里都有他!阴魂不散!什么修仙的道士!就是个死缠烂打的伪君子!

      李辅国心中一边骂着一边又七上八下,但是他脑海中并未停止盘算,他向来争强好胜,可以一时忍耐但绝对不会认输。他不停的回想着被李倓绑架后的所见所闻,他要寻找破绽和把柄,一时头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捱到入夜,李泌离去后终于盼来了圣人的传唤,他手脚并用的爬进去,抱着圣人的腿一顿痛哭,圣人才淡淡吩咐他“回去思过,没有传召不可胡乱走动”,圣人的心情比日间看起来好了不少,不知道李泌到底讲了什么,总之李辅国可以确定不是对自己好的事情。李辅国回到住处突然心中一阵透亮,仿佛闪电炸破乌云惊出一片澄明,他突然想起,李倓在激怒之中,提过“安庆真”这个名字。安庆真?非常耳熟,姓安的?朝中姓安的,要不就是耻于与安禄山同宗而改了姓,要不就是安思顺那样的受安禄山牵连而被冤杀,如今朝中已经找不到姓安的了,李倓能认识哪个姓安的?

      李辅国急忙唤来心腹,吩咐他们调查两件事情,一是尽快确认安庆真到底是谁,二来要尽快打听清楚李泌到底与圣人说了什么。

      李泌说的其实很简单。

      他向圣人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圣人在灵武即位并没有得到太上皇的首肯,连玉玺都没有,所以这个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圣人最惧怕的就是太上皇得知事情后,将皇位收回传给他人。自从三庶人事件后太上皇已经没了真心偏爱的皇子,所以圣人担忧这个有可能得到太上皇传位的就是颜乐明。当年太上皇的皇子中,光王李琚貌美纯善又文武兼修,所以与寿王李茂一起最得盛宠。三庶人事件里李琚随着两个哥哥被冤杀,他的儿子是唯一一个没有身份在外漂泊吃尽苦头的皇孙,太上皇爱屋及乌,定然会将对李琚的所有补偿和爱意都转移到颜乐明身上。但这些都是圣人与李辅国的担忧,若是太上皇认可了圣人这个皇帝,那么颜乐明对圣人的威胁从根本上就不会存在。

      至于太上皇会不会认可圣人的皇位,据李泌讲,太上皇的信使已从蜀中出发,姑且等等看再决定不迟。

      李亨问李泌如何知道信使已经出发,李泌则是拿出他惯常的神秘派头,淡淡回答“天机不可泄露”。

      李亨与李泌交好,彼此算是朋友,李亨自然了解李泌的个性,李亨知道李泌装高深并不是因为他真的修得大道,但李亨相信李泌,就没再问而放李泌离去。

      回住处的路上,李泌想到那突然造访的使者,暗道有趣。

      那使者虽然一身寻常圆领袍加幞头的打扮,可眸色与口音都显示出这不是中原人,也不是常年居住中原的胡人。这是地地道道的西域人,可又是谁,有能力指使西域来人,并且对于皇室密辛知道的如此详细,对帝王心术揣度的如此准确?

      看来找出使者背后神秘人的关键落在这个颜乐明身上。

      李泌更加好奇了。

      李泌在路上思考的时候,颜乐明正与班嘉若在房中说话。

      咸宜公主已经回去了,李倓揪心忙碌多日,也被赶回去休息,两个少年自不必多提,唯一有理由留在房中的自然就是医者班嘉若。颜乐明所中之毒已经排出,唯一需要将养的就是失血过多后的虚弱,班嘉若又喂他喝药,见他昏昏欲睡又强睁双眼的模样,有些心疼,但也有些好奇。

      她向来都不愿藏着心事,她觉得世人藏起所思所想纯属就是自找苦吃,所以她便面对罪魁祸首把心中所想直接问出:

      “你为何不睡?”

      “其他人在,我不敢问。”颜乐明笑了笑,笑容浅淡,但带着孩子气的讨好,“郭帅与李帅到什么位置了?军中是否还好?最近可有伤亡?”

      班嘉若小幅度的叹口气,觉得想笑:

      “方才你姑母和你阿兄在场,你是怕他们骂你不肯好好休息么?你放心,郭帅与李帅退出河北战场后,在河东没遇到大战事,军中也未有伤亡。大军要耽搁几天修整,大约下月初就可来灵武——对了,也趁着救你这事,我把随军辞了,以后就留在你身边,你周围恶人太多,我留下也方便些,在军中我也教出了几个擅治外伤的徒弟,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军中缺少医官。”

      颜乐明忽然想到,一向讨厌与人相处的班嘉若是为了他才在军中待了好几个月:

      “嘉若,这些日子……为难你了……”

      班嘉若歪歪头,不解的盯着他,但想到什么,露出个笑容——颜乐明发现过了这些日子班嘉若的表情倒是愈发灵动了。

      “我擅长易容,在军中一直带着面具扮作男人,如果你是为了这个抱歉的话——这几个月我虽然有些反感,但对我来说倒没什么负担与难处。”

      颜乐明小幅度的舒了口气,班嘉若见状,伸手摸上他的脸颊,又把人摸的不敢动了。

      “我发现我仍是喜欢你。想让你平安,看到你就欢喜,在你眼前的时候,就忍不住想靠近你碰碰你,”班嘉若轻叹一声,又想起什么,“你不是喜欢安庆真么?为什么醒了之后一直不问他也不见他?”

      “我们……结束了……”

      班嘉若抚在他脸颊上的手移动到他嘴边:

      “不想笑就别笑,不都说高兴才有笑容么?你这笑让我好难过。”

      “对不起……”

      “为什么要结束?你喜欢他,他更喜欢你。”班嘉若直愣愣的追问,眼中满是求知欲。

      颜乐明怔然良久却想不到如何回答,他一向不擅长说话,这种复杂的缘由更是表述不清,何况感情对他来讲更是复杂,他做不到安庆真那样心无旁骛,需要他挂念的更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班嘉若显然不觉得应该放弃这个答案,颜乐明思索良久才回答道:

      “他喜欢我越多,就越奋不顾身,最后……会害了他自己……”

      “而你不想他有事?”

      “对。”

      “我似乎有点懂。”班嘉若说,“但我觉得他不想与你结束。”

      “要放手……的确很难……”

      “我好像也能理解。”班嘉若看着颜乐明,认真的问道,“喜欢……或者爱一个人,真的要得到回应吗?”

      “这——或许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吧……”颜乐明苦笑一声,又露出些讨好商量的神色,“嘉若,我一介武夫,你问我感情之事,我实在……说不清楚……”

      班嘉若扑哧一笑,她笑得时候,真好似漫天寒星闪烁,渺远又剔透:

      “我在军中见了那么多武夫,你是最不像武夫却又坚持声称自己是武夫的。”

      颜乐明无奈苦笑:

      “嘉若,你笑得倒比从前多了。”

      “从前没什么想笑的原因,”班嘉若歪歪头,“但后来在你身边,就总是想笑。我现在懂了狄青说的,尘世虽然痛苦,但也真的有趣。”

      “嘉若,他叫狄武。”

      “唉,麻烦。”

      这次颜乐明是真的想笑了。他本来人就安静,如今疲倦却又淡然的浅笑让班嘉若想起了王屋山冰雪覆盖时的日落,宁然又干净,班嘉若忽然觉得心跳猛地加快了,脑海中一片空白,背后有一只手轻推了她一下,她竟倾身上前,吻了颜乐明。

      颜乐明怔住。

      但这时,门外传来了破碎喘息中夹杂的嘶哑的怒喊:

      “你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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