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神女惊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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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原本以为这王屋山的神女踪迹缥缈难以寻觅，却不料在山中猎户处询问了几句，便得知了那神女的具体所在。
王屋山山势巍峨林木繁茂，他们深入山中，更见远峰近峦起伏多变、悬崖峭壁险峻恢弘。地势崎岖起来，他们便只好弃了马车，由狄武背着颜乐明在山间穿行，狄武本想将罗娘子留在山下，无奈罗娘子坚持随行照顾，她自己也是能爬山走路的，所以狄武只好背着颜乐明，不时看顾着跟在后面的罗娘子，按照猎户指示的方向，一点点在山中行进。
转过一处溪潭绕过一条飞瀑，山腰之中竟现出一片平整空地，虽时值冬日，可空地之上青草茵茵各种植株欣欣向荣，背靠山壁南面向阳之处立着三间精巧茅屋，一棵巨大的槐树生在屋边，周围有杂植着梅树与桃树，红梅绽放点点如血，在灰白的山壁映衬下分外鲜艳。狄武将颜乐明放下，羡慕的嘟囔了一句“长得如此高大到底有何用”，等罗娘子将颜乐明扶稳，他才叉手对草屋深施一礼：
“长安狄武，常山颜乐明，洛阳罗娘子，求见王屋神女。”
他声音朗朗中气十足，话语在山壁间层层叠叠荡漾开去，但草屋内并无回音，狄武担忧的瞧了眼地上颜乐明惨白的面色，便再次叉手更深的拜下，声音提的也更大了些：
“长安狄——”
“求医便进来，在那里喊起来没完做什么？”
一个轻轻柔柔又清清冷冷的女声打断了狄武的话，三人抬头，便见草屋门口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秋水样的眸子微微上挑着眼尾，里面结着一层晚秋映着夕阳的薄冰，一头乌发长度及膝，却只简单的在脑后扎起，微风轻拂，那女子发丝衣袂翩跹飞舞，倒真似身托流云面含秋月，不辜负了王屋神女之名。
见三人望着自己发愣，那神女一歪头，不解的问：
“求医么？”
狄武和罗娘子忙不迭的点头。
“那就进来。”神女转身向里带路，走了两步又转过来打量他们，“这样冷的天气又不进门，好生奇怪。”
狄武忙背起颜乐明，由罗娘子在一旁护着，跟进房去。见草屋内陈设简单却也精致，充盈着生活的气息，却又完全没有市井纷杂。狄武在榻上将颜乐明放下随即让开，那女子走到颜乐明身前，看清了人，先低低赞叹了一声“好看……”，然后才俯身上前检查。
颜乐明伤重，为了不给罗娘子增添麻烦路上又极少吃喝，因此经过十余日路途到达王屋山后，整个人早已瘦脱了人形。狄武和罗娘子此时看着神女为他整治，心里都为他揪疼无比，又听见神女说道：
“他左臂与双腿都已骨折，并且呈粉碎状，看来是经受了什么钝物重击，而且右侧肋骨也有断裂，并伴随着内出血，但看他模样，内出血并没有顺畅排出体外——难道你都咽了？——胸前锐器造成的伤口治疗倒是及时，虽有二次撕裂，但并不棘手。目前棘手的是，他的骨折之处已经开始愈合，如果要恢复当初，很是困难。”
“这，阿弟。”罗娘子不等神女说完就着急的要哭，“阿姐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忍着吗？不舒服要跟阿姐说啊！”
颜乐明喘息着，眼睛都没什么力气睁开，但仍安抚的对罗娘子笑了笑。
狄武也是一脸揪心：
“那，神女——”
那神女转头不高兴的打断他：
“我有名字，叫班嘉若，你可以叫我班姑娘，但别叫我神女，我又不是神仙，为什么要叫我神女？”
“大家都这么传，我们也就——”狄武有些下不来台，但他一向随和，所以很快找回了话题，“那班姑娘，我阿弟的骨折是否还能治？”
“虽是棘手，那也不是绝无可能。”班嘉若看着颜乐明，微微皱眉，“我要割开你骨折的地方的皮肉，找到开始愈合但生长错误的断骨，重新敲开，然后按照该有的形状在骨头之间打入钢钉，整个过程会很漫长，这取决于你断骨的粉碎程度。而且，虽然有麻沸散辅助，但敲骨凿骨的痛楚远甚于麻沸散可及的作用程度——那会非常疼痛。”
颜乐明对她低低的笑了笑：
“我无事……那就劳烦……班姑娘……”
“嗯，你也算是我第一个实践此法施治的病人，我自然会为你用心。”
“班姑娘，”狄武试探着问，“请问您如何收取诊金？”
他听说过世外高人的故事，不是诊金高额，就是帮忙办事，总之付出的代价总会很大。
“诊金？”班嘉若不解的蹙起蛾眉，认真想了想后摇头，“我又用不到钱财，好像也没什么其他需要的，你们在这里住下，期间食宿自理就好了，我平日饮食也用不了多少，养不起你们，自己解决吧。但是这位病人身体太弱，正式治疗前，要养些血肉回来，否则他受不住施治中产生的剧烈痛楚和大量失血。”
罗娘子心疼的握了握颜乐明的右手，然后真心诚意的看向班嘉若：
“班姑娘，真谢谢你。”
“为人医者，理应如此。”班嘉若平淡的点点头，又看着颜乐明，露出一丝新奇的小女儿态，“你叫什么？我这里虽不常有山外求医者能深入此处，可是你真是我见过的第一好看的人。”
说着，认真的伸出右手，摸了摸颜乐明的眉眼：
“好干净的一副相貌，好干净的一双眼睛……”
少年的脸终于泛出些许血色，他垂下眼皮，强忍着躲避的冲动，低低的应道：
“颜乐明。”
“哪三个字？”班嘉若认认真真的追问。
颜乐明的脸又红了些许，喉结上下翻动半天就是吐不出一个字，班嘉若也没什么表示，依旧平静且耐心的等待着答案，狄武见状，只好插嘴道：
“颜色之颜，乐趣之乐，光明之明。”
见班嘉若清清冷冷一双眸子转向自己，狄武连忙道：
“某乃狄武，狄青之狄，雄武之——”
班嘉若摇摇头：
“我不想知道。”
班嘉若又询问了罗娘子的称谓，然后用一声“你”指挥着凌乱的狄武将颜乐明转移到西面侧房。东面是一个药炉，没有其他可住之地，所以罗娘子就在正屋中与班嘉若同住，狄武只好在西面的病房中为自己铺了个铺位。
罗娘子本以为班嘉若天仙一般的美人会嫌弃与自己同住，但她很快发现班嘉若完全没有任何嫌弃的意思，因此罗娘子也就放开了与班嘉若的相处。班嘉若日日进山采药，狄武就四处打猎，好捕些肉为颜乐明进补身体，罗娘子则挖些野菜，或者打扫药炉，也时常跟着班嘉若学习辨认草药，好为颜乐明做在饭食中。就这样过了四天，这日天色阴沉，大片雪花又扬撒在空中，班嘉若与狄武都未外出，四人集中在正屋之内，班嘉若与罗娘子分拣着药草，狄武在屋外靠门的地方处理着昨日猎来的一只野羊，体力微微恢复的颜乐明，也在榻上靠着一只隐囊，用右手在矮几上帮班嘉若写着药签。
罗娘子整理草药已经渐渐能上手，班嘉若只是在旁指点，不经意向后扫视一眼，她就找到了什么兴趣一般，手托粉腮，入神的打量起屋里的颜乐明来。
颜乐明感觉到班嘉若的目光，先是一愣，然后茫然检视自己上下，没发现异常之处，视线再投过去，见班嘉若的目光仍是大大方方直接了当的落在自己身上，脸色微微发红，他首先移开自己的视线，强迫它落回矮几上，但不安的吞咽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局促。
罗娘子也向后看了一眼，扑哧一笑，问班嘉若道：
“班姑娘在看我阿弟？”
“嗯。”
“为何而看？”
“因为好看。”门外狄武的胡床歪倒让班嘉若投过去不解的一瞥，然后她继续注视着颜乐明回答罗娘子的问题，“要说颜乐明的五官，也并非出众的那种美丽鲜艳，可是组合到一起，真是……好干净，清爽舒适的那种……我虽然也没见过多少人，但世间恐怕再无如此干净的一副相貌了吧……”
榻上的少年更显不安，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慌慌张张的一张纸笺又被他写错了字，歉愧交加之下，他就恨不得把脑袋深深低下去整个埋入自己胸口。
罗娘子见状转了话题：
“要说好看，班姑娘才好看呢。而且一身白衣飘飘，像个仙子一样。”
班嘉若歪歪头：
“我穿白衣，只不过是自己缫丝织布，再去染色的话，会很麻烦。”
“呃……”罗娘子尴尬的笑笑，“没想到班姑娘也会做这些事。”
“为什么想不到？”班嘉若很认真的追问，“不做这些，还等着天上下衣服么？”
罗娘子愣了半天，最后摇头笑叹：
“班姑娘和尘世接触太少了——你没下过山吗？”
“无聊时会在山脚转转，救些人，其他时间就待在家里，师父说世间太乱，到外面会受伤。”
“那班姑娘与山外完全不需要交集？”狄武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需要的，比如我可以琢磨出怎么造纸，可盐我就做不出来了，还有墨，也要从山外买。不过救过的人总会给我送些，所以也不缺。”
“班姑娘懂的好多，”罗娘子惊叹，“这些都是谁教的？”
“自然是我师父。”
原来班嘉若的师父是武周朝时的宫中医官，神龙政变时宫中大乱，她就逃出洛阳，一路来到王屋山中隐居修道，二十年前她从山匪处救下一名襁褓中的孤女，带回抚养以解孤独，后来师父去世，太行山中就剩下了班嘉若一人。
“班姑娘没想过下山转转吗？”狄武忍不住撺掇，“外面虽然乱，但好吃的好玩的也有很多，各种各样有趣的人也有不少——不会是你有什么门规，师父让你立誓不下山之类的吧？”
班嘉若又是皱眉：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故事？师父为何不让我下山？我只是没有兴趣出去而已。”
狄武苦下脸：
“班姑娘总是你你你的叫我，恐怕班姑娘到现在还不记得我的名字吧？”
“狄青？”
狄武无语望天，刚想还嘴，突然直起身子望向院外，班嘉若与颜乐明也露出警觉神色——此地本就深入山地常人难以到达，如今大雪封山，却有人声渐至，这就太不寻常了。很快雪幕中就显出朦胧身影，一行八九人，行进之中有金属碰撞的微响，狄武眸光大盛，抽出身边佩刀，腾身跃到屋顶背侧隐了身形。
班嘉若问罗娘子：
“他为何如此，仿佛如临大敌？”
罗娘子犹豫着，不忍欺骗班嘉若，所以老实回答：
“我阿弟身份特殊，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坏人可能对他不利，所以狄郎要保护我阿弟。”
班嘉若回首看向颜乐明，见他虽然身不能动，却依然倔强的用右手紧抓了一把剪刀，脸上悲愤交加之中更多的是绝不退缩的坚定，班嘉若想了想，对罗娘子说道：
“我知道了，你放心，在我这里，谁都不能害他。”
说罢伸手把罗娘子向后推了推，自己走入雪幕中，迎面朝向来人，静立等待。
一行人在雪中显露身形，都是高壮汉子身配腰刀，可全是幞头圆领袍的寻常打扮，从他们身后走上前一个华服男子，高个宽肩，壮硕虽然不及随从，可举手投足间霸气四溢，显出高高在上之态。那男子面目年轻，大约在二旬左右，高鼻深目英俊非凡，他脸上兼有东方的风流清韵与西域的美丽浓艳，一双幽深到极致的黑眸深处，有墨绿色的华彩隐隐流动，他面含微笑，对班嘉若叉手一礼：
“范阳安庆真，求见王屋神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神女惊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