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独守孤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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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颜乐明带来的情报，所以恒阳的郭李二人面对来犯的史军，并没有出城迎战，他们选择了疲敌战术，一连多日缩在城中不出，却经常派出小股部队对城外史军进行骚扰。此次史军骑兵占据多数，郭李二人就瞄准了骑兵，李光弼甚至用鸣叫的母马吸引了不少史军战马，史思明气的连日在营中跳脚但没有丝毫方法，城外史军在多日的平静中消磨了锐气，而城中唐军在史军日日的骂战中怒火却是越烧越旺，终于在五月二十九，唐军与史军在嘉山决战，史军大败，史思明再次丢盔卸甲狼狈逃窜，直至博陵才又停下。在唐军大盛之威的感召下，河北十几个郡连续反正，一时间伪燕政权的实力范围大大缩减，平叛局势似是一切大好。
颜乐明前有情报提供之功，后有嘉山决战时的出色表现，不仅官复原职，还被提升成了折冲都尉，不过随即他被调回常山协助新太守王秿守城。原因无他，因为汤奇再度用情报来源对颜乐明发难，郭李二人都想维护颜乐明，无奈汤奇职位更高，又是军中老人，他们只好把颜乐明调离，神射营只让他带走了嫡系的四团，两百人从十万大军中孤独行出，那景象颇有些凄凉。
颜乐明心中说不难受那是假的，毕竟从前行军打仗时，战场上狄武生死相护，军帐中有裴仁时出谋划策，三人年纪差不多经常笑闹在一处，让出生入死的日子多了不少欢乐，可是如今，想必是那两人任务已毕，竟是道别也没有就消失不见，只留下颜乐明一人形单影只，他本就不是个多话的性格，没了狄武和裴仁时逗他，平素就更沉默寡言了，老兵知他本性和善，新兵却以为这是个冷面主官，因此倒渐渐忘了他的年纪，把他当成一个威武将军敬畏起来。
常山的王秿对他倒还礼遇，王秿接近四旬的年纪，但面白体胖有些养尊处优，身为一郡太守脸上却不见什么紧张之色，一看就是从未经历过杀阵的官员，他与守雍丘的张巡和当初守常山的颜杲卿完全南辕北辙，颜乐明心里发急，好在同留常山守城的几个校尉都是着急军事的，王秿不懂军事但也不会指手画脚，因此颜乐明在手下校尉鱼启、张怀祥与左康和的辅助下，把常山的守军也算布置安排好了。他日日忙着整军备战，王秿却对此嗤之以鼻，经常携带着城中一应文官举行酒宴或者打球击鞠。回到常山后的日子里最让人高兴的大概就是颜朋与罗娘子的亲事，颜朋虽是骑兵，但李光弼体恤了他的护主之心，准许他跟在颜乐明身边回了常山，颜乐明不知道颜朋与罗娘子什么时候开始的鸿雁传情，不过阿姐再嫁良人，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医术高超的班嘉若被留在了恒阳的大军中。
不过史思明只要不是在李光弼手上基本就能保持不败，嘉山决战后，他重整旗鼓，与蔡希德联兵，先是攻克了平卢，接着大军便转而指向了常山。
逍遥太守王秿终于也慌了，竟然召集城中大小官员宣布要投降。
文官武将们的目光都偷偷集中到颜乐明身上。
不为别的，只为一年前守常山的还是颜家人，颜杲卿为了常山先是牺牲了长子，后又把次子置于险地，城破后更是带领颜氏三十六人为常山殉难，一年前满城不屈风骨如今只剩下了颜乐明一人独撑，然而谁也不能忽视这仅剩的颜门存在。
颜乐明默默咬紧牙关，冰冷的目光定在王秿脸上：
“明府大人可是心意已决？”
“自然。”王秿是朝中派来的官员，对河北局势并没有多少了解，所以他也没有细思这个平素恭顺礼貌的下属今日突然变得冷气四溢的原因，而是直接理直气壮的道，“城中只有一万多守军，还都是当地招募的义军，其战力怎可与燕军匹敌？往恒阳求援已是不及，还不如投降，保全全城百姓，这有何不可？”
文官们多是周边新补充的，此时大多惶惑不安没有主意，武将以颜乐明这个折冲都尉为首，所以颜乐明不说话他们也不敢造次，只是各个都握紧了拳头眼中冒火，鱼启甚至都盯着颜乐明气的目光含泪，冲口悲愤的喊了一声“颜帅！”
颜乐明没有理他，竟是深呼吸几下，默然叉手躬身下去：
“既是如此，末将遵命。”
颜乐明虽然挂了折冲都尉的官职，眼下手底却没有折冲府的编制，他的办公场所只设在常山的州馆中，回到州馆，鱼启登时就炸了起来。
“他王秿要做叛臣，某却不做！那猪狗不如毫无廉耻的浑货！某早就看出来他就是一个软骨废物！”
他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来回踱步高声叫喊，张怀祥也在一边附和着痛骂，左康和没有掺和，对着坐在案前默默擦拭着两柄宝剑的颜乐明叉手道：
“颜帅，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示下。”
颜乐明似是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听到左康和的声音，他目光一闪，回神看去，嘴角扯出一个淡然的微笑：
“你看出来了？”
两人的对话让激动的语气和张怀祥都安静下来，左康和则露出一个自信的笑：
“虽然与颜帅相处日短，但是大人积极备战军令严明，抗击贼寇之心全城有目共睹，颜帅断不会是轻易投降燕贼之人。”
颜乐明起身，两柄剑在手中各自挽了个剑花，于是水色寒光组成森冷却清澈的光圈倏然闪过：
“此双手剑之绝技，还是当初在雍丘时由南霁云将军所授，雍丘在叛军不断侵扰又无强援的情况下已经坚持了四个多月，如今叛军还未抵达常山，我等大唐军人，怎可轻易放弃所守之阵地？”
“颜帅！您就说吧！只要不是投降，您让某怎么干某就怎么干！”鱼启大声答道。
张怀祥也是热切的道：
“对，颜帅，我也是跟您干到底了！”
颜乐明抬眸看着他们，清澈的眼中折射出一片冰刀霜剑的冷光：
“杀了王秿。”
这日风和日丽阳光正好，王秿午后方才起床，拿定了投降的主意后，他紧绷的神经复又松弛下来，多日的焦躁少眠终于过去了，睡饱了后心情大好，正琢磨着要不要组织一场马球给城中百姓放松放松情绪，就见一个军中小校前来，原来是颜都尉请太守上城检阅将士鼓舞士气。王秿心中纳罕，既同意投降那现在激励士气又有何用？不过身为常山主官他也不好驳了颜都尉的面子，于是穿戴好官袍与几个随行书吏一起上了城。
他没想到城楼前摆着香案供着三牲，城头以及瓮城内都站满了士兵，甚至马道上都站着军士，似乎全常山郡城的守军都在这里，他们所有人盔甲鲜明队列整齐，仰望着城楼，脸上除了一往无前的坚毅没有一丝表情。
王秿心中一个咯噔，瞥见颜乐明也是一身全副甲胄，心中预感更是不妙：
“颜都尉这是何意？”
颜乐明叉手行礼，他一向话不多，所以此时也只是简单的说道：
“请大人祭奠英灵。”
王秿一阵腻烦，他怕事情，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总喜欢把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但是他不傻，明白此时若是不按照颜乐明说的做，就会被在场的将士生生撕成碎片。
他叹口气，在一万多人的注视下走到香案前行完了祭礼，整个过程一万多人竟是没有丝毫的声音，天地间只闻军旗的猎猎作响，不知怎么的，这个声音平日也没少听见，可是此时竟让王秿觉得好似催命曲一样让他后背阵阵发凉。
行完祭礼刚要起身，不想一只大手按上自己肩膀，王秿挣了挣没挣动，抬眼看到颜乐明手下那个叫鱼启的校尉。
“颜都尉！你这是何意？！”
太守府的几个卫兵早被在场军士的腾腾杀气逼得战战兢兢不敢上前，王秿慌乱之下勉强做出强硬模样，对着站在香案前方那个高大而年轻的将军颤声发问。
颜乐明凤目冰冷，阳光下盔甲凛凛生寒，他回头望了眼瓮城中及城头上的士兵，朱唇开启，虽然未曾叫喊，可是平静的话语在如此广寂的场合也分外清晰的传了开去。
“颜某不善言辞，在此只想当着全体将士和在天英灵的面，问明府几个问题。”
王秿哆嗦着嘴唇瞪着他。
“明府身为常山父母，可知道自安贼起兵之日，有多少将士为守卫常山付出了性命？”
王秿继续哆嗦着嘴唇。
“一年来，共有四万六千六百八十三名将士为常山牺牲。其中包括我大唐的正规军、常山以及河北为守城而来的义士、常山本地百姓、前常山太守颜杲卿、前常山录事参军颜季明——我的父亲和大兄，”颜乐明盯着王秿，指着城下眼含热泪的将士们，“其中也有他们的父亲、兄弟、好友和故旧亲朋。敢问明府，明府欲以投敌之城，是明府的常山，还是他们的常山？”
“你……你这是为私仇而枉顾众安！”王秿哆嗦着嘴唇终于成功喊出一句话，“本府这也是忍一时之辱而换取全城百姓之安宁！”
鱼启实在气不过，提起拳头刚要打，一边的左康和拦住了他。
颜乐明仍旧很冷很平静。
“看来明府以为常山是你一人的常山。”
他突然侧身看向城下将士，提高了声音喝问道：
“常山是王秿一人之常山？还是常山军民之常山、大唐百姓之常山？”
“是我大唐百姓之常山！！”众军士积累的怒意终于得到爆发的机会，他们振臂高呼，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空气中激荡开去，“是我大唐百姓之常山！是我大唐百姓之常山！”
颜乐明看着他们，继续喝问：
“你们要投降，把父兄亲朋之牺牲白白枉送吗？”
众将士的呼喊再度响彻云霄：
“誓死不降！誓死不降！誓死不降！……”
颜乐明轻轻回眸，目光冷幽幽的落回王秿身上。
王秿陡然打了个激灵，他忽然觉得，这个年轻的过分的都尉，此刻竟也是可怕的过分。
“那么，”颜乐明再度转身面对城下，将士们愤怒的咆哮登时收声，整个场景霎时变回一片安静，“叛臣王秿，意欲投敌，按国法军令，处斩刑。”
鱼启得偿所愿，抽出板斧在王秿还未来得及挣扎前就砍下了他的脑袋。
他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大步走向城头展示给将士们看，将士们又欢呼起来。
安抚了太守府剩余的官吏已是夜幕降临，因为是战时，常山的官员并没有满编制，所以除了王秿之外其余官员书吏都没什么品阶或是魄力质疑军方的这场“政变”，议事地点转移到了太守府大厅，刚聚到一起鱼启就爽快的喊：
“砍了那个投降的软骨浑货就是舒爽！颜帅，老左还说您不擅长说话呢，今日我看在城上您这说话的功力——也是强啊！那个词叫什么莲花？”
张怀祥想应他的声，可是自己也想不起来，左康和与其他人都没这个心情了，左康和直接向颜乐明叉手一礼：
“颜帅，据斥候回报，史蔡大军离常山还有大约六七日路程，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颜乐明思考着，冷静的问：
“大约有多少人？”
“据观察，应该不下四万之数。”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连刚刚还是眉开眼笑的鱼启都僵住了脸。
觉察到众人反应，颜乐明露出一个微笑，安抚的温声道：
“各位无须慌张，当初四万燕军进攻雍丘，但雍丘的四千守军也成功把燕军击退了。所以哪怕人数悬殊，只要上下齐心，我们仍有胜算。”
众将长舒一口气，气氛重新活络，颜乐明继续道：
“而且我们还有时间，在燕军到来之前，还可以向周边求援，多拉一些援军。”
“虽然上午咱们就向恒阳派出了信使，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左康和叹息，“王秿耽误了咱们太多。”
“可以向信都求援，”颜乐明说道，“信都距离常山快马两日不到的路程，且信都乌承恩手下还有一只三千人的朔方军，那是百战精锐，我们请他进驻常山，可以大大增加胜算。”
“派何人去请援？”左康和问。
“颜帅！我去吧。”张怀祥站起来。
“颜帅，叫某去！”鱼启嗓门更大。
颜乐明摆摆手让他们稍安勿躁：
“在李将军麾下时我曾听说过这个乌承恩的为人，他心胸狭隘自视甚高，恐怕你们的官阶还不够入他的眼——还是我去吧。”
见他站起身，众将纷纷起身出声阻拦，左康和尤为着急：
“颜帅，如今您是常山主心骨，您需要坐镇城中啊！”
“燕军离咱们还有几日距离，但信都往来只需两日，我很快就能回来。况且我也说过，身为五品都尉，我去求援，乌承恩答应的可能性会更大。”
“您这是现在就要去？”左康和情急之下拉住颜乐明的胳膊，“明日再去也不迟！”
“无事，我年轻，连夜去还可以早点回。”颜乐明忽然罕见的笑起来，笑出两弯小月牙，让众将齐齐一愣，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是个比他们岁数小了很多的主官。
颜乐明随即出发，快马赶了一夜的路，第二天上午到达了信都求见太守乌承恩。
乌承恩接见了他，但不管颜乐明如何劝说就是拒不出兵，颜乐明忽而想起去年在王承业处求援时的情景，心中涌出不祥预感，果然，乌承恩不仅拒不出兵，还扣留了他。
颜乐明被重兵看守关押至第三日，能想到的逃脱方法都用了，毫无效果，正当他要绝望时，第三日深夜，牢房那小小的气窗飘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弟，你在里面吗？我是你阿兄啊——狄武啊。”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独守孤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