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不会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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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是一日热过一日了。这些日子洛阳一直在时常下雨，最近这一场雨从三天前开始下，三天里雨势不停，整个皇宫就像是被泡在了水里。
安禄山站在上阳宫门口，望着天空中连片的乌云，此刻乌云在他眼中已经成了一片灰蒙蒙的色块，即便阴雨天没有强光刺激，他仍然看不清云彩的大致轮廓，这让安禄山非常烦躁，起兵之后他的眼疾就一日重过一日，臣属们背地里都传这是因为他安禄山没有天命，要抢李唐的江山自然就被降下了天罚，可是他不认命，天命在他看来就是狗屁，当初挤在臭气熏天的市坊中担任互市牙郎的时候他就畅想自己有朝一日主江山坐明堂的模样，现在他在皇宫里坐北朝南，听着万民山呼万岁，他想要的都靠着自己拼到了，还管天命作甚？
“父皇！父皇！”一身盛装的李钦儿从后面扑上来，抱住安禄山的胳膊，娇小的身子靠在安禄山肥大的身躯旁边，“阿兄什么时候来？进宫门了么？他知道咱们在上阳宫对吧？别跑错地方了，宣他的内侍没有跑错地方么？！”
“哎哟，我们小钦儿着急了，恨嫁了。”安禄山笑着摸上钦儿的脸拧了一把。李钦儿是他的义女，虽然心里没有多少真正疼爱的情分，可是她麾下的平阳军已经扩充到了八千人，八千个能征善战的小娘子，除了李钦儿还真没有人能驾驭的住，因此安禄山仍然装扮着慈父的模样，“在路上了在路上了。”
李钦儿则是真正的高兴，史思明那边虽然吃了亏，可是平阳军损失不大，洛阳这边新训练的四千平阳军也已经可以拉走，而且她作为大燕皇帝的义女，也得了一个平阳郡主的封号，最让他开心的是，她提出嫁与安九郎，安禄山竟然也同意了。
两人说着，安庆真就在内侍的引领下冒雨而来。
安禄山虽然看不清，可是从李钦儿骤然的兴奋尖叫中也得知了安庆真的到来：
“真儿来了，”安禄山粗短肥大的手指对着安庆真招了招，“为父等你好久了。”
“劳父皇等候，实属儿臣罪过。”
安庆真急忙上前虚扶安禄山另一边，等到安禄山回殿中坐下，安庆真收拾了身上雨水，李钦儿方才红着脸小步来到安庆真面前：“钦儿见过阿兄。”
安庆真愣了愣，这个整日甲胄加身喊打喊杀的女将军陡然换了艳红襦裙扮起了娇娘，这实在让他反应不及。
“呵呵，钦儿你看，九郎被你美的都傻了呢。”安禄山笑着打趣，接着道，“九郎你今日刚回京，路上大概没收到消息，昨日朕已经封钦儿做了我大燕的平阳郡主，如今与你这个惠王也算是平起平坐了。”
“恭喜郡主了。”安庆真预感不好，脸上却只能挂出笑容。
安庆真和李钦儿在两边的绣墩上坐了，安禄山两边看看，笑呵呵的直切主题：
“真儿，你年龄也不小了，父皇在你这个岁数时，你母后连大郎都怀上了。”说到了这里，他想到自己被斩的长子安庆宗，不禁悲叹一声，方才挂起笑脸继续说道，“父皇打算给你和钦儿指这门亲事，大燕惠王与平阳郡主，也算是新朝一桩美谈。”
李钦儿娇羞低首，安庆真却心中一凉。
他生生的咬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万万不可”，脑中飞快思考——李钦儿平阳军已近万人，是一股举朝上下都不可小觑的力量，她又是个女子，这股力量迟早有一天都会被收入夫家麾下，娶了李钦儿，自己的实力必定更上一层楼，那些再质疑他血统的人往后也不再敢质疑他的实力，可是——
眼前仿佛浮现出颜乐明那干干净净的眉眼，那柔软的微笑哪怕在回想中也能化作一簇阳光破开乌云照在他心头。
“父皇，”安庆真终是下定决心，“李唐未灭，儿臣不敢顾私。”
安禄山一声“诶——”嫌弃的拐了三个弯：
“九郎还是年轻，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嘛，成亲也不耽误打仗，而且夫妻两个齐上阵，更是一桩佳话。”
安庆真脑中又是一阵翻涌急促的思索，可他陡然发现，在这种时机这个时刻，他真的找不出合适的推辞的理由，安禄山虽然颇有城府，但那仅是对于权势者的权宜之计，他本性却是个非常暴躁素来作威作福的人，他想要达成某个目标时，从来不管理会其他。
想到最后，安庆真一咬牙，离开绣墩跪地道：
“父皇明鉴，儿臣对钦儿只有兄妹之谊却无男女之情，儿臣并不想和一个毫无感情的人结成眷侣。”
李钦儿和安禄山的脸色都变了，李钦儿是惊讶和羞愤，安禄山则渐渐转变为狰狞和阴沉：
“感情也是可以在成亲后慢慢培养的嘛。”
安庆真紧闭了眼，脑海中控制不住的布满了颜乐明的笑。
“父皇，儿臣不愿。”
李钦儿本来要发怒，瞥见安禄山的脸色，她立刻慌张的站起身准备安抚，却不料安禄山在她前面跳起来，抬脚猛地向安庆真的胸口蹬去：
“你跟你那母狗阿娘一个德性！”
安禄山三百多斤的体重，用力蹬上谁的胸口谁都受不了，加上安庆真此时只穿了一件靛色圆领袍，清晰的骨断之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安庆真立刻就吐出一口血来，安禄山追上一步还要再蹬，李钦儿裙摆一甩抢先跪在了安庆真身前：
“义父!义父开恩！阿兄性子倔，这和义父您也真像。”
她干巴巴的笑着，语气慌乱又急促：
“这件事也怪钦儿，从小就阿兄阿兄的喊九郎，让他把女儿当成妹妹对待了，钦儿今后拿九郎当夫君对待，义父，您还不相信钦儿的本事？用不了多久九郎就会喜欢上钦儿，到时候再累义父为九郎和女儿指婚，义父，您说好不好？”
她眼泪汪汪的去拉喘息着的安禄山的袍角，见他神色稍微松动，又反身扑向安庆真把他紧紧抱入怀里，大哭道：
“义父，钦儿只认准九郎了，您最疼钦儿这个女儿，您饶了九郎这一回吧。”
安禄山又喘息片刻，摆摆手：
“罢罢罢！你们两个都给老子滚出去！”
李钦儿连忙指挥着人把安庆真扶出去，回到惠王府，她一直守在旁边，直到医师过来诊治完毕她才沉下脸，把辛奇以及医师都赶出屋子，坐到安庆真床前。
“九郎，”李钦儿果真改了称呼，“你拒绝与我的婚事，可是因为你有其他意中人？”
李钦儿虽然性格暴烈，但她从来不傻，她知道安庆真素有城府，如果不是有了意中人，他不可能这么直截了当的回绝自己与安禄山。
安庆真对她伸出手，似是想要如往常那样安抚她，可是李钦儿一偏头躲过了，仍是冷冰冰的注视安庆真。
“是，我有意中人。”安庆真索性坦白到底，在这件事上，他不想颜乐明受到半分委屈。
早有准备的李钦儿并没惊讶，她皱眉思索，忽然道：
“莫不是那个高个唐将？！”
安庆真惊讶的反应让李钦儿愈发怒火中烧：
“你——你好男风，把他捉回来做个面首也就罢了，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大家也没少干，我不介意你把他养在身边，你为何要拒绝我？”
安庆真盯着李钦儿，目光泛出冰冷的杀意，他几乎是咬着牙道：
“我只要他。”
“你——”李钦儿哆嗦着指着安庆真，半天她突然哭道，“你就是看准了我不舍得你死！惹急了我，我告诉父皇去，治你个私通外敌之罪！”
“你去。”
“你——”李钦儿咬牙切齿，“我真想划花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她猛地抱住安庆真的脖子，在他脖颈上用力咬了一口，又一拳打在安庆真胸前的断骨处，然后哭哭啼啼的跑走了。
安庆真扶着胸口咳了一会儿，随意擦掉咳出的血——安禄山那一脚踢断了他的肋骨，也刺伤了肺，现在倒好了，至少一个月要困在洛阳了。
辛奇进门，用波斯语道：
“少主，二殿下与八殿下来了。”
安庆真心里一个咯噔，思索片刻，在辛奇的协助下在床上坐好，收拾了仪容，这才请二郎与八郎进来。
二郎安庆绪是安禄山的第二个儿子，自从起兵时留在长安为质的大郎安庆宗被斩杀起，安庆绪就成了安禄山潜在的继承人，在安禄山这几个毫无血统疑问的儿子里，安庆绪算是仪表堂堂的，身高和身材都算正常，只有那一双死鱼眼完美的继承了父亲，八郎安庆祐虽然与安禄山外表最像，但眼睛反而最不似父亲，当然，在安庆真眼里，二兄和八兄都是废物，八兄优柔寡断心肠太软，二兄性格暴躁没有城府，可是这两人素来离得也远，今天突然走到了一起，就让安庆真心里一个咯噔了。
“九郎，身子如何了？听闻你今早在上阳宫触怒了父皇，为兄我真是担心的紧哪。”安庆绪刚进门就快步走到床前，在安庆真脸上身上乱摸一气。
安庆真默默躲开了安庆绪的手，从小他就感觉到了安庆绪对自己的觊觎，对此举动倒是见怪不怪了，习以为常的扯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微笑：
“劳二兄担心了，实在是九郎的罪过。”
安庆祐落后一步，只拧着眉毛关切的上下打量：
“刚才在门口遇到了医师，听说你肋骨断了？肺也有挫伤？一桩赐婚为何能惹得父皇生这么大的气？”
安庆真挑挑眉，开玩笑似的道：
“两位兄长消息真是灵通，这么快就都知道了。”
安庆祐没好气：
“往里走的时候遇到了钦儿，她说的。至于二郎，我就不知道了。”
安庆绪打着哈哈：
“为兄也是刚刚听钦儿说的。”
安庆真从安庆祐的话里听出两人不是一伙，不由问道：
“二兄和八兄今日怎会一同到来？”
“在门外碰到而已。”
安庆祐的话可信度很高，因为安庆真知道这个废物说不了谎，视线不由转到安庆绪脸上，那上面不自然的神色透露出他另有所图——安庆绪能图自己什么事？尤其在这个时候？安庆真琢磨着，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除了自己这副皮囊，能让别人惦记的，就是他手上通往西域的商路了。自从安禄山起兵，李唐对于西域的管束力度大大降低，他手上的商路以及沿途各国的人脉和情报网反而成了最重要的资源。
此时的安庆真没有力气应付安庆绪拙劣的演技，他胸口很疼，和李钦儿以及安禄山搞僵的关系也让他烦躁异常，他只应付着八郎的说话，安庆绪见插不上嘴，干坐了片刻，只好讪讪离去。
房间里终于剩下了安庆祐与安庆真。
“九郎，你为何拒绝钦儿？”
也算是没了外人，安庆真便懒得演戏，听到这话闭起眼装睡不搭理。
“难道是为了颜家义子？”看到闭眼的安庆真吞咽了一下，安庆祐叹口气，继续苦口婆心，“知你对他心意的目前也只有我一人，九郎，阿兄劝你，一定要及时止损，颜家的人，是绝对不会与反贼走到一起的，这是他们的家训，是刻入他们骨血的东西。天津桥头的一地血红难道还不能证明这一点吗？父皇若是知道了你与颜家义子的联系，以他的性格……九郎，你阿娘是怎——”
他突然收了声，安庆真睁眼，盯着他阴沉沉的冷笑：
“你想说，父皇若是知道了，很有可能用处死我阿娘的方法处死我？”
不等安庆祐答话，安庆真再度打断他：
“再说阿乐也不是颜家血脉，他只是义子。”
“九郎啊，”安庆祐有些着急，“这种东西从来和血脉没有关系啊，那颜家义子也是杲卿公教导出来的，在颜家人心里，国家永远排在首位，你永远排不到国家前面去。”
安庆真烦躁的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安庆祐视而不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九郎，阿兄了解你，阿兄不想你后悔，因为以你的性子，到那时你会痛不欲生！”
安庆真晃掉安庆祐的手，虽然背对着安庆祐，可安庆祐听到了安庆真紧咬牙关嘶嘶吸着冷气的回答，一字一顿，每个音都咬的极重极清晰：
“他应了我，我相信他。我不会后悔！”
“可是万一呢？九郎，你不是个天真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在世间躲不开一个万一啊。”
安庆真面对墙壁，睁开眼了发愣。
半晌，他茫然的神色渐渐狰狞：
“若是真有那个时候，我便折了他的翅膀，灭了他的心，打断他的四肢，哪怕让他做个废人，也要把他留在我身边。哪怕他要做个死人，我也要把他千刀万剐剁成肉泥吃进肚里。他应了与我一起，我就绝不会让他有食言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不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