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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再见兄弟 ...

  •   两人见面,都是一愣,然而安庆真很快装作无事随着府内仆役出门了,颜乐明怔在当场,却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执事唤了两声让颜乐明回神,然后带着他去见杨国忠。
      杨国忠现在才四十出头,体态丰腴面容俊美,倒不辜负他杨家一门的美貌之名,他没有掩饰对颜乐明的好奇,这个年轻人是圣人吩咐以他的名义叫来长安的,带到长安却是直接从他家秘密拉进了宫,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全然不知,圣人丝毫没有透露给他的意思,杨国忠猜测这个小小的从五品都尉大有来头,因此对颜乐明倒是客气。不过当颜乐明提出他刚刚接见的客人是安禄山的第九子安庆真的时候,杨国忠沉下了脸,连声否认,并且警告颜乐明这是诬陷,后果严重。颜乐明急的反复提醒,因为在王屋山时安庆真就提过,他与杨国忠的交游是为了准备进攻潼关,颜乐明知道杨国忠不可能知道安庆真真实身份,因为安庆真当初去王屋山就是想学易容之法掩人耳目,但最后颜乐明仍是惹恼了杨国忠,被赶出府来。
      暮色铺陈,夜禁的鼓声响彻各处,府外裴仁时早已没了踪影,颜乐明立于当街茫然四顾,忽然觉得有些委屈,狄武走了,裴仁时走了,刚刚大唐最尊贵的那人给了他一场温暖的幻觉,可是落回现实中时,他发现,自己又成了孤身一人。
      但夜禁已到,他没有时间多做怀思,只好就近找了一家客舍。
      正在房间内苦思如何示警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何人?”
      门外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安静了片刻才低低响起声音:
      “阿乐,是我。”
      颜乐明没想到安庆真竟能寻了过来,他不知该打开门迎接他还是拿起剑捉拿他,他犹豫,门外的人便也静静等待。
      最终颜乐明过去打开了门。
      安庆真换了一身纯白圆领袍,头发再度束起,整个人就又成了一个书生,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站在眼前。
      他冲着自己笑:
      “不请我进屋吗?——当然站在这里说话也行,就是容易被别人听去了。”
      颜乐明把他让进屋,他倒是装模作样的在屋中环顾:
      “哎?那个狄武呢?还有你身边好像还出现了一个人,他也不在?”
      颜乐明没兴趣应付他耍嘴皮子:
      “你的伤……如何了?”
      “这都过了多久了,早好了。”安庆真笑着,突然两步上前伸出手将颜乐明圈在墙边,“不过你担心我,让我很开心。”
      那的声音既低且魅,颜乐明不由打了个哆嗦,别开眼睛嘟囔:
      “我没有担心。”
      “但是我担心。那晚你还替我抓住李钦儿的鞭子,后来我才知道她的鞭子喂了毒,真把我吓坏了。”他似是叹息的说着,进一步探前身拥住颜乐明,“吓得我恨不得杀了李钦儿,要不是看在她的平阳军,我早就这么干了……”
      他更用力的抱紧了他,把脸埋进颜乐明的颈窝,深深吸了口气。
      颜乐明挣脱,斜退一步躲开:
      “你到底跟杨相密谋了什么?”
      “怎么是密谋,我只不过是个行货的商人,与杨相筵席笑谈的时候,说几件途中见闻罢了。”安庆真瞥见颜乐明咬起牙关便知他又想下什么狠心,便赶在他之前开口道,“这样吧,公平交易,你陪我去泡汤,我就告诉你。”
      “什么?”颜乐明茫然的问。
      安庆真失笑,愈发觉得颜乐明有些傻得可爱:
      “你随意选的这家客舍?不知道这是家温汤旅社吗?”
      一柱香后,热气蒸腾的浴房内,颜乐明把自己深深的埋进水里,只露了个脑袋在水面外。一边的安庆真将两只胳膊搭在浴池边,大大方方的展示着自己的上半身。
      “阿乐,这么害羞吗?咱们都是男人,又不是女子。”
      每次到了这种时刻安庆真就喜欢逗他。
      颜乐明心道防的就是你,有些咬牙切齿:
      “其他人呢?你不是说这家温汤旅社远近驰名?”
      “多给些钱财,自然可以打发。毕竟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安庆真心情很好,水声哗哗他转到颜乐明面前,忽的蹲进水里把脸送到颜乐明面前,颜乐明被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向后躲避,后脑在磕上池壁之前被安庆真的手掌垫住。
      于是就成了安庆真伸着胳膊半环着他,再度把他圈起来的姿势。
      颜乐明白皙细腻的脸颊在热气蒸腾中愈发闪出一种柔和温润的光芒,红嫩的颜色在那白玉之下泛透上来,平素干净清冷的眼睛此刻被水气熏的竟有些楚楚怜意,几根发丝散下来,贴在颊边,黑的更黑,白的愈白。安庆真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他,看得陶醉,熏熏然飘飘然,不由慢慢近身,向着那小而形状饱满的唇靠将过去。
      颜乐明一慌,情急之中憋气向下一沉,绕过安庆真的胳膊在一尺外探出头来。
      安庆真楞了:
      “阿乐,你——”
      颜乐明忍住窜出嘴角的一丝笑意,但随即正了颜色:
      “该回答问题了。”
      安庆真无奈的笑,转身靠回池边,但向颜乐明移近:
      “你问吧。”
      “杨国忠不知道你是谁?”
      “当然不知道,我就是一个胡商,每次进京对他都有些供奉而已——不过现在他大概知道了,唉,当初去王屋山就是怕现在这种被人认出来的情况啊。”
      “你都对他透露了什么?”
      “就是跟他说,见到驻守陕郡的崔乾佑是个花架子,兵很少,实力很弱,诸如此类。”
      颜乐明皱眉思索,转瞬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
      “你要引哥舒翰出兵潼关?”
      安庆真笑出声,从水下牵住了颜乐明的手:
      “阿乐,有时候我真宁愿你什么也不懂,也好过现在仿若大鹏展翅,我好怕我追不上你,得不到你。”
      颜乐明红了红脸,手向外扯了一下,但是没扯动,只好强迫自己装作没听见安庆真的“甜言蜜语”:
      “不会的,哥舒翰不会那么傻。”
      “先埋下因,时机到了,果就种出来了。”安庆真声音越说越低,凑的也越来越近,“阿乐……”
      颜乐明似是想躲开,可安庆真的眼神又让他有些不忍心,左右踟蹰,最后心一横紧闭了眼睛。
      安庆真一愣,然后笑了。愉悦的笑声回荡在水气袅袅的暮春之夜,坊墙另一侧的嬉闹欢笑声愈发衬的他们周围舒和空寂,安庆真笑着托住颜乐明的脸颊,把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那么近的看入颜乐明那一双泛起疑惑的眸子,那里面像清晨的幽湖上飘起的晨雾,又像夏夜被明月照的丝丝缕缕发着光的轻云,安庆真笑得愈发开怀了——若是告诉他自己早在王屋山就亲过他了,这小子是不是就要跳起来了?
      好想每天都这样逗他,这一辈子都能看着他、守着他。
      “你不能喜欢旁人。”安庆真没头没脑的话让颜乐明毫无头绪,“不能对班嘉若动心。”
      “关嘉若何事?”安庆真神情的目光让颜乐明又垂眸躲开,只能嘟嘟囔囔的道,“我又没喜欢你……”
      “你早说过了,我是你的平生知己。”
      “那是当初年少无知。”
      “阿乐,也就隔了一年而已。”
      “一年足可以发生太多事。”话一出口,两人似乎猛地从同一场美梦中惊醒过来。
      相对默然,片刻后安庆真首先苦笑出声:
      “阿乐,在王屋山时我就说过,即便你知道了这一切也不会有什么用。别人问你,这消息从哪来的,怎么来的,你如何回答?说假话,你做不到,这个谎也圆不了。可是说实话?这是安禄山的儿子亲口告诉我的?谁又能信?”
      颜乐明长叹一声,完全把头沉入水底。
      第二日天刚亮颜乐明就出了门,狄武与裴仁时都没有现身,颜乐明猜测或许他们在自己身边的任务已经结束,所以直接不再出现——只是连一个道别都没有,这有一点伤人心。崔乾佑和潼关的情报很重要,杨国忠那里是不能再去了,通过一夜思索,颜乐明也想明白了,都说杨国忠是个只重眼前小利没有长远目光的人,所以哪怕他得知了真相也不会承认,因为他看不到将来的威胁、也不允许眼前的利益被人侵犯。颜乐明发现他毫无将情报通传之处,若是身处千牛卫的狄武在或是身处太子右位率的裴仁时在,那么他们可以有渠道向圣人或者太子通传,自己虽然直接见过了圣人,但若非圣人主动召见,自己这个小小都尉又怎会有面圣的可能?况且也如安庆真所说,这情报来源根本无人会相信。
      无奈他只好往熹王李沅琅处留书一封解释一切,毕竟李沅琅是当今圣人的堂弟,应该能起些作用。
      在去往长安的路上,三人热热闹闹,离开长安的路上,只有一人形单影只。
      但灞水边柳树下有一白衣书生手持书卷朗朗诵读,旁边的通体乌黑的突厥宝马乖顺的低头吃草,阳光明媚微风吹拂,书生抬眸,细碎的光影在书生深邃的眼眸中耀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翠色,书生收起书卷遥遥对着马上的骑手叉手一礼:
      “归途漫漫,可与君相伴否?”
      骑手还了一个微笑。
      路上安庆真丝毫不提战事,真好似一个风流才子与颜乐明只畅谈诗词书画逸闻趣事,颜乐明也愿意暂时把烽火硝烟忘却须臾,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天宝十三载那个无忧无虑的春天。不过虽然两人刻意放慢了速度,但最终还是到达旅程的终点——常山。
      颜乐明要在常山等待军令调动,安庆真仍做书生打扮,随着颜乐明进了城。
      ——当然是在指天发誓绝不刺探军情的情况下。
      “颜都尉回来了?”
      城门的士兵验了颜乐明的传符,随意提了一句:
      “兄弟俩前后脚呢,昨日颜县尉也回来了。”
      见到少年将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发愣,士兵笑着补充道:
      “听说颜县尉暂时住在城中州馆。都尉——”
      他还未说完,少年将军已经飞身上马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
      颜杲卿有四子,大郎颜季明,在常山守卫战中意外被燕军所擒,誓死不降,在城下当着满城守军及父亲的面被斩首,二郎颜泉明,乃安平县县尉,在押送燕军叛将入朝时被太原尹王承业扣住关押,三郎颜乐明则是四年前收入门下的义子,四郎颜诞只有十二岁,在洛阳随父一起就义。从二郎被扣至今已有半年,颜乐明乍听兄长回归,一颗心已经几乎跃出胸膛,策马狂奔至州馆门前,跳下马来,正出门的颜泉明也是脚步一滞,不可相信的愣在原处。
      安庆真随后追到,但眼前场面实在不忍让他出声打断。
      兄弟两人遥遥对望,不过半载,却有半生颠沛浮云沧桑之感。
      两人望着望着,各自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又都流下眼泪。
      颜泉明还未至三旬年纪,却已然花白了头发。
      颜乐明站在原处,仍然在笑,可眼泪愈发汹涌,笑容却愈发苦涩,最后笑容已经完全被哭泣取代,他默默低下头,拳头紧紧握在身侧,身体哭的颤抖,却仍是默然无声。
      颜泉明忽然大步走上前,一把将颜乐明抱住,他用力抱着弟弟,轻轻拍打着弟弟直挺的脊背,用力咽着喉间即将爆发的哽咽:
      “三郎,三郎,阿兄在,哭出来,没事,阿兄在。”
      少年摇着头,用力咬紧着牙关,紧绷着身体对抗着胸中翻涌碰撞的嚎啕,但是哥哥的怀抱是如此温暖,哪怕他现在已经比阿兄高了,可是被阿兄抱着,仍好像所有的痛苦和委屈瞬间都有了包容之处,他终于放任自己缴械投降,软下身体,试探着抱住颜泉明。
      “阿兄?”他仿佛一个走失多年的孩子,再次面对家门口温暖的灯光那样小心翼翼。
      “阿兄在,三郎,阿兄在。”颜泉明努力用一个笑声回答弟弟。
      “阿兄……”颜乐明终于发出细小的抽噎,脚下慢慢软倒。
      颜泉明随着弟弟一起跪到地上,但是他没有放开抱着弟弟的臂弯。
      兄弟两人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息,颜泉明放开弟弟,抚着他的脸,用力笑道:
      “我家三郎出息了,阿耶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的。”
      颜乐明却仿佛被什么瞧了一记闷棍,他慌乱起来,随着颜泉明的搀扶站起身,可随即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公……公子……”
      颜泉明楞了半晌,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颜乐明的手怒道:
      “哪个浑货又来欺侮你?!我听闻颜颐也到了朔方军里,是不是他又嚼什么舌头了?!”
      安庆真走上前叉手道:
      “颜二郎,某长安甄颜,乃三郎旧友,往日旧事,还是不要当街谈了吧,咱们回馆内说。”
      “对,对,回馆内说!”颜泉明抓着弟弟的手不放,大步把他领回州馆,安庆真摇摇头,也跟在后面。
      安庆真知道颜乐明对于颜杲卿的误会大概是要解开了,他也猜得到颜乐明应该明白颜杲卿当面称呼他为“家奴”的苦衷,不过颜乐明实在是身为当局者,又加上他一向心思细腻敏感,所以再得不到旁人认证时一直自苦自卑。安庆真一直自私的不想当这个点破之人,可是他也不想继续再让颜乐明伤心。
      果然在颜泉明的追问下,颜乐明大致叙述了当日在洛阳发生的一切,颜杲卿又陪着弟弟落了一场泪,然后恨铁不成钢的拧住弟弟的脸颊——这是当初他们兄弟间最爱干的事情,弟弟皮肤细腻白皙,仿佛一个玉人完全没有瑕疵,他对家人性子又软,因此两个哥哥都喜欢这样:
      “三郎,阿耶洛阳那样做只不过是想把你摘出去保你性命,他平素对你的疼爱还让你怀疑?在大郎与我面前,阿耶整日都是你看三郎如何如何,跟诩儿也是整日说多向三郎学,你什么时候记得阿耶拿为兄或者大郎做过诩儿榜样?”
      “我……对不起……”颜乐明抹了把眼睛,深吸一口气,“阿兄我错了。”
      颜泉明又好气又好笑,双手上去又拧了一把,直到把那玉人两腮拧出两团红晕:
      “傻三郎,以后再有委屈,不许都闷在心里。”
      此时颜家兄弟二人终于能分出些精力注意被冷落许久的安庆真,安庆真也不恼,风度翩翩的再度叉手行礼道:
      “某长安甄颜,见过颜大人。”
      颜乐明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伪装的身份。
      颜泉明还礼:
      “多谢甄郎一路上对舍弟的照顾了。”
      颜泉明又拉着颜乐明的手说了许多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颜泉明问颜乐明答,或者二郎说三郎听,但安庆真终于又能从那双琉璃样干净明晰的眸子里看出真心的笑意。兄弟俩说起今后的打算,颜泉明说打算去往平原郡,到叔父颜真卿处协助抗敌,顺便接上大哥之子和自己的女儿,他打算把两个孩子托人送到长安,毕竟平原也日久受困,两个孩子在长安更安全一些。
      兄弟说话时安庆真完全插不上嘴,他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有些羡慕。颜乐明并非颜家血脉,可从颜杲卿到颜泉明对待颜乐明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们是真心把颜乐明当家人。自己有兄弟十一人,但只是因为从小生的太过高大漂亮,就一直被父亲和兄弟们排除在外,如此这般的对待,他从未享受过。
      羡慕的同时,也生出些压制不住的怒意。
      因为他不想颜乐明有家人,他想颜乐明和他一样孤苦无依,这样自己才会成为颜乐明的依靠,才会和他终生一起。
      但目前羡慕嫉妒恨都无用,兄弟两人当夜同榻而眠,安庆真眼热可没有立场掺和,直到第二日他们在城外送走了颜泉明,安庆真才找到机会,一把抱住颜乐明,委屈的闷声道:
      “阿乐,我好难受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再见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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