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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李志军和冯爱云来了 ...

  •   李太阳被送进医院的第二天,他的父母都来了,连夜坐着火车赶来的,准确说是站着火车赶来的,因为他们买票太急,都是站票。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李太阳早已经做过了手术躺在病房的床上了。先探身到床头的是李太阳的母亲,她走到床前以后,探着身子,好离李太阳近一点,然后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来。她虽然伸出了手,却做出一连串纠结的动作,她刚伸出手的时候是朝着李太阳的脸伸过去的,而且手掌是触摸的姿势,很明显,她是想摸摸李太阳的脸,但是这手才伸到中途,就停下来了,然后跟着眼睛去寻找李太阳的手去了,但是找到手之后往那个方向伸着,快触摸到了,又打个弯到一旁去了,最后这只手慢慢放在了一边的被子上了。
      这一双手是什么样的呢,虽然这只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的手,但是它已经不再光滑柔软了,而是表皮粗糙,骨节粗大,最明显的食指第二关节处还有一道子刀疤,这是前些天她在商店的后院割韭菜的时候不小心割到手割出来的。本来她是准备用剪子去剪这韭菜呢,但是在屋子和院子里找了半天的剪子也没有找到,最后就顺手拿着镰刀去割了,结果一不小心就在食指上割开了一个大口子。意外之后她并没有去隔壁邻居的诊所让熟识的马医生给她处理伤口,而是自己用白酒冲洗了伤口,然后用不知道储存了多久的纱布缠住了伤口,又用毛线在纱布上缠了几道,绑住了。如果只是偶尔割割韭菜,这手自然不至于如此粗糙和强壮,它的粗糙和强壮自然也不是来自于日常看管商店,而是来自于农忙季节的田间劳动。这农忙的季节分为两季,夏季是麦子,秋季是花生、玉米、黄豆或者其他的秋庄稼。总算下来,一年到头农活基本也不间断,因为冬春季节虽然不用在田间劳作,但是也要准备种子、化肥,所以算下来一年到头都在为田里的事情操劳。泥土、烈日、风雨、杂草、庄稼,年深日久跟这些东西打交道,那一双手自然会深深刻满这些东西的痕迹,那粗大的骨节就是收割粮食、搬运粮食造成的,那粗糙的皮肤同样也是收割粮食造成的。
      冯爱云快步进了病房以后,明显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在床边坐稳以后才说,而且说得也不多:“这会儿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妈!嘿嘿嘿!你们不用来就行,医生说了,四五天就能出院了。”李太阳看到他的双亲特别是他的母亲以后,心里暖洋洋的,虽然嘴里说不用来,但是脸上却不自觉就爬满了笑,尽管这笑里面清晰可见不少的疲倦。“妈!你给我带好吃的了对不对!”李太阳说完那句,顿了一下,两眼闪着光,又问着他妈,同时又歪着头去看地上的行李。
      冯爱云见李太阳这样,一边提醒他不要动,一边去把行李提起来开始翻。李太阳的父亲李志军也开始翻行李,他拿出来的是一包饼干、几盒牛奶,这是他们家商店里比较好的食品。冯爱云拿出来的是一包干枣、一包炒花生,这两样东西都是用塑料袋装着的,这是自家地里长出来的。
      李太阳看着冯爱云用手撑开那黑色的袋子,看到了里面的枣和花生,他笑得更开心了,因为他就知道她会带来这些东西,这就是爱的默契,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之所以让人觉得珍贵的原因吧。
      冯爱云了解李太阳,而且也愿意为他做事情,她知道他喜欢吃枣儿、喜欢吃花生,而并不热衷于商店里的零食。其实,这母亲是有很多关心的话要说,有很多关心的动作要做,但是,最后这些爱都化作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和她那关切的眼神了,因为她是个不擅长表露自己感情的女人,尽管是对自己的儿子。她想问问他究竟是哪里疼,这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多久才能康复,她要怎么做才能减轻他的痛苦;她想拉着他的手告诉他她很爱他,她想用双手去捧着他的脸表达她的爱和热乎乎的心;她想抚摸他的头发想给他洗头,因为她看到他的头发该洗了。这才是她对她的孩子的感情的真实面貌。之所以会有这种反差,除了前面说的冯爱云的不善表露自己感情的性格,还有中国人的含蓄表达感情的习惯,以及乡村人保守的表达感情的习惯。
      现在往回看去,李太阳在面对他和付东霞之间感情问题时候的畏缩、逃避的做法,也是他的内敛性格在起作用,而这种内敛的性格像极了他的母亲冯爱云。这内敛性格生在一个女孩子身上还好些,生在了一个男孩儿身上,他可是要因此吃几分苦头,而现在,李太阳已经开始尝到这些苦了。客观来讲,任何一种性格都是合理的存在,并没有好坏,只有不同,它们都是性格的一种,但是在社会习惯面前,它们在应对同一种事情的时候,就显出了优劣,明显内敛的性格在当下的恋爱习惯下相对于开朗的性格就没有什么优势。不管是性格类型、社会习惯,以及它们两者之间的联系,都是客观的社会存在,没有对错优劣。
      虽然在恋爱这个问题上这社会习惯对内敛的人有些不公平,但是在职业的选择上,基本不受社会习惯的影响,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每种性格都是客观又公平的,它们的存在变得那么合理。不同的职业也因为不同性格的人的存在、不断填充而让这个职业延续、发展下去。性格内敛的人可以去搞科研、搞技术、做木匠,性格活泼的人去搞交际、搞协调。只要人们对自己的性格、能力、爱好有客观的认知,并且能结合这种认知去做适合自己的事情,坚持下去,实现自己的价值,那么同时也就丰富了这个社会的价值,推动了这个社会的进步,如果人人如此,那社会也会因此而变好。
      李太阳看完了冯爱云带来的东西以后,说了很多话。虽然麻醉已经失效,伤口还有疼痛感,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向他的母亲表达他的开心。他先是问了他们俩昨天晚上住在哪,然后又问了他们今天早上吃的啥饭,然后就开始问家里的情况,问二花生了几个崽,问他种下的核桃树是不是还活着。
      二花是李太阳家的狗,在他家长大,现在已经有好几年了,今年暑假李太阳回去的时候狗子有怀孕的迹象,但是到他走之前还没有生,所以他就问。
      冯爱云告诉李太阳狗子生了五个,分给邻居一个,给他外婆送去一个,剩下的三个放在镇上的集市上,送给了赶集的人;冯爱云还说有四只是花的白斑点狗,另外独一只是纯黑色的,纯黑色的这一只是头一个生下来的,是老大,而且是这一窝当中体格最壮、脑子最聪明的一个,她很舍不得这一个,于是就送到了他外婆家。
      说完了这些,冯爱云接着又说话了。她又提起了那次在电话里跟李太阳提到的李三,说到了他的死,然后说这李三的二儿子也有些钱财和势力,联系了市里数一数二的戏班子拦着镇上的主路唱了三天大戏,棺材埋进土里以后的那天晚上又在埋棺材的地方放了不少烟花,四方形的烟花纸箱子横竖在地上摆了一大片。
      李太阳听了这话,只说了三个内容,一是现在年轻人都不看戏了,二是没看到这场烟花是挺遗憾的,三是这些东西大多都是无意义的形式,是浪费,有这么些钱,在李三还活着的时候用来好好孝敬他就可以了。
      前两个内容冯爱云倒是没说什么,对于第三个内容,冯爱云附和了李太阳父亲李志军的说法,李志军说了这样的一段话:“你知道啥!这叫名望!这是一个人的名望!一个家族的名望!人活一辈子到死了也就图个名望!这也显得这个家族有本事!兴旺!”
      “什么家族!什么名望?能过好自己就不错了!还家族,名望也是虚的!没有什么意义!”李太阳这样反驳道。
      “你不懂!你还小!等你长到一定年纪你自己就会懂了,现在我再怎么说你也不会懂。”李志军这样说。
      李太阳没有再接李志军的话,只是报以平静的微笑。很明显,他在思想上并没有接受李志军的说法,以及李志军的解释,他一点都没有接受,而且在脑子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观点,而且他深以为李志军的观点是落后的、愚昧的,但是,因为他受过了一些教育,所以能客观包容这种他认为的落后和愚昧思想,所以他也就没有再反驳李志军。
      其实用愚昧、落后这两个词语来形容这父亲和这儿子观念的冲突并不一定就合适,因为每个时代都有这个时代之下的思想体系、观念,它们只是时代的产物,并没有绝对的对错和优劣;只是相比之下新的思想体系、观念产生于当下,而以前的思想体系、观念产生于过去;而新的思想体系、观念更适合于当下以及接下来的一个时期,所以就显出了它的优势;但是,时空之下的思想观念、体系是扬弃的,是取其适用而废其不适用的继承的,所以并没有绝对的优劣。
      虽然冯爱云给李太阳带来了好吃的,他爱吃的,但是因为手术的原因,他并不能吃,这让他内心生出了被折磨的感觉,于是他就开始对这他的母亲撒娇,让她把带来的枣掰开,给他用开水泡着喝水。
      李太阳在同学亲戚眼睛里都是一个内向甚至腼腆的人,但是在他母亲面前,他是最真实的,最自我的,同时也是最有幸福感的。冯爱云懂他、宠他,又因为冯爱云这种宠是建立在懂的基础上的,所以他很乐意接受这宠,同时也很享受这宠。
      李太阳跟冯爱云的感情一直很好,倒是跟李志军不怎么亲密。李太阳和冯爱云之间的深厚的感情一是建立在冯爱云对他的宠爱以及他们性格上的相投,二是建立在长期的陪伴之下。李太阳真正长期离开母亲,是在读大学以后,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冯爱云的陪伴下长大,甚至到了高三,冯爱云还专门跑到县城去租个房子陪读。
      冯爱云陪读的那一段时光是现在经常会被李太阳回忆起来的。那一段时光他自己很有压力,对母亲的关心和照顾尤其感激、尤其记忆深刻。

      他还能清晰回忆起来他母亲提着两大兜行李站在学校门口等他出来的样子;他还记着当时他母亲穿着纯黑色长袖,袖子被往上撸了一截,胸前衣服上缀着的塑料材质的水晶颗粒已经因为多次的洗衣服掉落的只剩下三分之二了,原本是为了让衣服变得更好看的装饰物,如今却让这衣服因此而净显寒酸了。
      本来,李太阳说他自己趁星期天找好租的房子,然后冯爱云直接搬过来,可是冯爱云并不同意,一定要去了自己找。
      租好房子以后的整整一个学年,冯爱云都没有怎么回家,即便是假期,他们也住在那里。照冯爱云的说法,家里环境不适合学习,这里更适合学习。冯爱云偶尔回家也只是回家一天,带一些食材、衣物等需要的东西。最经常带的食物就是红枣了,因为冯爱云知道李太阳爱吃这个,而且知道这枣有养血安神的作用,有助于缓解压力,所以每次回家都带。
      为了防止李太阳吃枣吃腻了,冯爱云就变着法做,红枣汤、红枣粥、红枣包子,连炖鸡都要放红枣,虽然这炖鸡是到了高考前几天才吃到了一次。

      李太阳跟他父亲李志军的关系的不够亲密并不是因为李志军不爱他,也不是因为他不能接受李志军的爱,而是他跟李志军在思想观念上存在冲突,比如李志军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比如李志军那一副自负的样子,比如李志军说话混乱的逻辑、自以为是的口气,比如李志军总是想按照他对社会、时代的理解来安排李太阳的人生,比如李志军总是在内心里小看李太阳——李志军武断说李太阳考上大学纯属运气。
      李太阳最怨恨李志军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情了,准确来说这都算不上是一件事,而只是一句话,是李志军的一句话:“我听你们老师说你平时学习成绩一般,只是考的好。”
      李志军的这一句话来自于李志军的一个朋友。这朋友是李志军初中同学,后来这同学做了高中教师,而李志军回家开了商店。等到李太阳上了高中,李志军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同学,带着东西去这同学家拜访,然后叙旧,留了联系方式。高中三年,李志军隔一段时间就会跟他的这个朋友打个电话问问李太阳的学习情况,考前两三个月的时候,李志军再次联系了他的这个同学,交谈中,他的这同学说了这句话,李志军就记住了。关了电话以后李志军就在心里琢磨,到这个时间点,还是成绩平平,那自然是希望不大,于是就在心里下定论李太阳应该是考不上了,而且就此也就记住了这句话。
      当李太阳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的某一个饭后的傍晚,家里人围坐于院子的圆桌前,说起了李太阳被录取的事情,李志军用不知道什么样的表情和听不出感情的口气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这一句话让李太阳难受了好几天。在李志军说完这句话的当时,李太阳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所以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是表面没有做出反应不等于内心就没有任何波动,虽然他的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心里的刺痛感在一点一点加大,最后,他体验到了带有窒息感的翻滚的疼痛,它们像一团一团塞进喉咙和胸腔里的棉花,慢慢慢慢使他陷入到了呼吸困难的状态中去了。当然,李太阳并没有极力反驳,也没有大发雷霆,甚至都没有起身离开,他就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李志军并不曾讲过这句话,他还是坐在那里,一分钟,两分钟,一个晚上,一切像一前的许多晚上一样平静、和谐、温馨,然后,他们像以前一样说了庄稼,说了店里的货物,然后他们各自回去睡觉。
      回屋以后,李太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到床上去,而是把门关上以后自己蹲在屋子中间,不再动弹了,他握着他手中的独钥匙开始用钥匙划着水泥地,一次,两次,无数次,他就蹲在那里,也不管蚊子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吸他的血,也不管嗡嗡叫的金龟子从窗户里飞进来撞在他脸上,也不管麻木没有知觉的腿,也不知道蹲了多久,他才昏昏沉沉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昏昏睡去。
      其实在李志军说完那句话以后,冯爱云就听出了那句话的不合适,所以赶紧注意看着李太阳的表情变化,但是因为院子里的灯光昏暗,所以冯爱云的用心被昏暗的灯光阻断在半路上了,她不能看清楚李太阳的脸,更不用说看到脸上的表情变化了。
      冯爱云的到来引起的欢愉让李太阳暂时忘记了付东霞给他带来的痛苦,等到这欢愉过后,他自己躺在那里发呆,突然就又想起来了付东霞,然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日记,继续写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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