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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邻居 ...

  •   中国有句古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如果把传播别人家坏事的人定义为坏人,不传播别人家坏事的人定义为好人,那么这两种人就包含了所有知道胡小木患病消息的人,在这个群体里面,有好人,和坏人。在现实中,任何一个群体里任何一种标准尺度之下,都有好人和坏人,而且往往好人是主流,坏人是要被打击的对象,但是如果从辩证平衡的角度去考虑全局,坏人也有存在的必要。每一个智力、情感、四肢健全的人,在初生之时都是一个善良的载体,只是因为有了不同的经历,造成了不同的人格,然后放在不同时代的世俗标准之下,才有了是非善恶。
      胡小木被确诊为精神病患者这件事不知通过哪一根管道,在他们从医院回来之后就传到了邻居家女主人的耳朵里,这下可好了,邻居家的狗叫得更欢了。
      周围的人都说,这家女主人赵小花和她家的狗长得很像,尖嘴巴,圆眼睛黑黑大大的,眉毛因为太稀疏几乎看不出颜色,所以眉笔是她的梳妆台上的必备物品。
      因为这一样化妆用品,周围的超市、商店、化妆品专柜的老板都很熟悉她,他们跟她有的是老顾客和店主的关系,有的则是朋友的关系。赵小花购买这个东西的经常性,只是给了他们彼此够多的接触机会,但是最终能够成为朋友,还是个人的脾气秉性,同等的机会之下,附近有三四家她经常去买这东西的地方,但是能称得上朋友的,只有其中一家店的店主。
      这店主也是一个女人。她们两个年龄相仿,脾气相近,志趣相投,她们可以就化妆这个问题一聊就是半天。聊天的过程一般都是从赵小花买眉笔开始的,比如最近又出了哪一款眉笔、哪一款颜色好、哪一款性价比高、产地是哪里、厂家是哪个、哪一款当前最火爆,她们会都拿出来细细对比,店主也会很大方一个一个打开让她试涂,或者亲自帮她涂,然后她们对着镜子继续讨论,哪个最适合她,这个时候店主就会说:“这一款黑色比较适合你,头发颜色黑;如果哪一天你染了黄波浪卷,就来这里拿深咖色的。”
      “我还没有那么老那么头发稀少,用不着波浪卷。”赵小花会这样回女店主,这是赵小花的习惯,说话直来直去,不管是生人或者是熟人,她都是如此,而且她还习惯在每句话的结尾处加上几声哈哈大笑。
      她回答的内容并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但是表情、神态、语气、声音却有一些特点。她说这话的时候会瞬间提高嗓门,声音是从声带里挤压出来的,位置只在嗓子眼附近,所以听起来又尖又虚,听者并不太舒服,但是因为店主早已习惯,所以总是摆着温柔的笑脸听着她说完。
      虽然表面上她们的脾气性格很接近,但是实质上,她们的脾气性格有很大差异。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矛盾性,是因为女店主看中了赵小花口袋里的钱,为了更多、更顺利争取到赵小花口袋里的钱,她在面对赵小花的时候把自己的真实性格隐藏起来了,而装出来了跟赵小花性格接近的那种性格。
      比如就吃饭这个问题,实际上女店主的理解是充饥是第一要紧的,但是她在跟赵小花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全不是这么说的,她会说她们对于吃饭的观点相同,认为吃饭第一要务是为了满足食欲,让嘴巴享受不同味道的快感,第二是生活的必备内容,生活的一部分就是吃饭,第三是生活仪式的需要,如果条件允许又时间足够,会考虑吃饭的时候搭配什么衣服,选择什么样的就餐环境,第四,被排到最后的作用才是充饥。
      那么女店主的真实性格又是怎样的呢?她除了善于伪装取同,她还是一个金钱主义者,认为金钱可以推动一切,有钱就可以获取每天的幸福和快乐,有钱就可以没有一丁点烦恼。而事实上,她的伪装取同的目的也是为了获取金钱的便利。
      因为她们脾气相近是女店主装出来的,所以在基础观念上、看问题的深度上、她们都不同。除了这些涉及根基的不同,还有她们表达语言时候的状态、处理事情的动作。
      回到刚才她们的对话,店主向她建议的时候总是一脸温柔相,不多不少的笑意一直流淌在脸上,语气平稳、音量适中;而她,这个胡小木的女邻居,赵小花,声音尖虚,在她对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爱靠近对方的脸,仿佛害怕对方听不见一样,再加上她的圆眼睛眼珠有些凸出、眉毛总是画得并不太美观,会让人不自觉要往后退,虽然她也咧着嘴露出牙齿笑,也很真诚,但是给对方造成的不适要多于真诚,所以除了周围常来往的熟人,她并没有太多的交际。同时,她还有一个习惯,就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甚至总爱八卦街头巷尾的传闻逸事、网上明星的私生活,所以,若有此类事情到了她这里,那无异于上级要求传达给每一位村民的文件被村长拿到了村里的广播室,它会被她以最快的速度让最多的人知道。她不只是有快速传播、扩散这一类信息的本领,对于这些东西的搜集,她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虽然她外在交际并没有什么交际,但是做事情有很多时候天赋大于努力,她对于这些东西的感知能力就像是她家狗对屎和排骨味道的遥远感知能力一样,并且具有同等的追索能力。除了天赋,她在这方面的运气也异于常人的好,比如胡小木被确诊为精神病这个事,虽然只隔着一道墙,但是她却没有闻出味道来,而是绕了一大圈,从老朋友也就是这个女店主这里听来了,这就是运气的安排。
      “这几天我的邻居怎么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变得多,安静得很,不像以前吵闹了。”女邻居赵小花说。她照例隔着柜台,伸长了脖子,脸靠近对方的脸,用尖细的声音说,但是音量还是刻意在控制着。
      “我前天遇到他们了,父母带着孩子,手里还提着印着医院名字的塑料袋,他们来这里买了两提纸巾就离开了,”女店主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想些什么,又说,“我本来想问他们从哪回来,但是他们好像有意要快点避开我,所以我犹豫了一下就没有问,但是我看到袋子上好像是写着什么精神病医院。”女店主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赵小花几乎都听得吃力了,不自觉把脖子伸得更长了,虽然这时店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除了门前马路的汽车声再无其他噪音。
      “咦!这可不能随便说,精神病?他们一家人向来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还有家人是医生,怎么可能患精神病呢?这不是开玩笑吗?”她连发三问,眼睛里和脸上写满了好奇,还有一丝奇怪的兴奋,这是什么样的心理应该只有她自己知道。
      对于她的问话女店主的回答很简单:“那我就不知道了。”很明显,对方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赵小花虽然在交际上有些愚钝,但是此时的情况太明白了,她也只能用搓搓手掌晃晃身体来缓解尴尬了。
      虽然话题就此终止,但是这个模糊的消息比清楚确定的答案对赵小花的吸引力更大,这个事情就像是一只长着诡异脸庞的邪恶阴险爱幸灾乐祸的小兽,它从此住进了赵小花的脑子里。这个小东西是一个彻头彻尾不知道疲倦力气用不完的机器,它出现之后,占据了赵小花所有的空余时间,甚至会占据她的其他活动的时间,当然,这仅限于不太费脑子的活动,比如她在扫地的时候会想、做饭的时候会想、洗衣服的时候会想、拖地的时候还会想,还有更严重的,有时候她正在扣手机,但是手机推送的内容不太能吸引她,她的注意力就会稍有些放松,这个时候那个小东西就会从缝隙里挤进来,挥舞着大棒,为所欲为。
      晚饭后赵小花在拖地的时候,那一只小兽又从缝隙里挤出来了,她又开始想着女店主所说的那个模糊的消息,然后蹦出来一连串问题,她的脑子一时被这些问题缠住了,然后忘了把扫进畚斗的垃圾倒进垃圾桶,就呆立在那里开始神游了:
      精神病——什么样的精神病呢?是个什么症状呢?抽风?上蹿下跳?说胡话?不听管教?应该不是吧!他们的院子里可是越来越安静啦呀!肯定不是这些!那是抑郁?不说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吃饭?要修仙?要自杀?也不像……因为他们的院子除了不如以前热闹,其他一切如往常,所以肯定不是。他们去了医院,会是哪一家医院?什么样的医院呢?对了!可以肯定!一定是一家精神病专科医院!一定!因为袋子上写着呢!写着呢!啊哈哈哈,挺美的,好久没有遇到这样有意思的新鲜事了!我一定得打听清楚!一定!
      这样想着,赵小花的身体虽然呆立纹丝不动,但是脸上却扬起了花儿一样的笑,甚至自己咧开嘴露出长牙齿都不自觉。“你想啥美事儿了?笑这样,把垃圾倒了先,”上半身斜倚着靠背下半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人对着她说。那是他丈夫,名字叫张小草。她这才清醒,倒过之后,她发现垃圾桶满了,就把垃圾袋子拽出来,提着一兜垃圾走出院子去了。
      因为是饭后,院门口的垃圾桶已经被装满了,她只能把垃圾继续往上堆,而她的脑子里此时想的还是她的患精神病的邻居,当她把垃圾堆上去的时候,碰掉了最上面的一兜垃圾袋子口处的一个盒子,她弯腰捡起它,准备往垃圾桶里扔的时候她停住了,因为她发现那是一个药盒,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于是她把它送到眼前:舒必利片。她如获至宝,欣喜若狂,不自觉又咧开嘴笑起来,激动颤抖的手赶紧把盒子翻到写有适应症的那一面,果然如愿以偿:
      适应症——对淡漠、退缩、木僵、抑郁、幻觉和妄想症的效果较好……“哈哈哈!哈哈哈!”她笑起来了。
      虽然现在答案清楚地摆在她面前了,但是新的问题又开始纠缠她了:
      生病的究竟是哪一个。是女主人吗?那个医生妻子?不可能,她是医生,肯定学过心理学,怎么会得这种病,绝不会!那是老太太,是胡小木他奶奶?也不对,她年纪大了,顶多来个老年痴呆啥的,不可能,这样的话那老爷子也被排除了(胡小木的爷爷),那就只剩下男主人和学生胡小木了,他父亲天生这么佛系的人,心胸就像漆黑的夜空一样毫无边际,怎么可能呢?那只能是胡小木了,现在的孩子都学业重、压力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又快,市区的空气又浑浊,晚上不休止的噪音,各种颜色交错的光,拥挤的人群,冰冷的眼光,踩不到泥土的水泥地、柏油路,难得的闲暇被各种补习班排得满满当当……诸如此类等等。
      就此,赵小花确定,患者就是胡小木无疑了。赵小花在猜测、传播这些奇闻异事、家长里短上面的天赋再一次迸发了惊人的能量,单纯就这个事情看,她甚至有做侦探的潜质了。她为此无比得意,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还给丈夫唱起了歌:

      小哥哥,你别哭泣
      妹妹我来陪你
      看完月亮看星星
      星星落下隔着夜
      看不见你

      这一夜她睡得很好,因为第二天她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在闭上眼睛之前已经在被窝里想好了。
      天亮之后,赵小花为了让她的老朋友也就是女店主尽快知道这个确切的消息,一大早洗过脸就奔到她的商店去了,结果对方还没有开始营业,她就用手机把她叫了过来,并且说自己是要买一件急用的东西,难得她这么机智一次。关了电话之后她在想的事情是究竟应该买一样什么东西,于是就开始搜肠刮肚了:锅碗瓢盆齐全,衣服帽子也不缺,况且她这店里也没有衣服帽子和锅碗瓢盆,那就只有买日用品了,纸巾是一周前一下网购了三提,那……那就买一袋大宝吧,于是店主开门的时候她就说要一袋大宝。虽然赵小花在电话里说是急用,但是很明显,她在电话里对这女店主撒谎了,因为拿到了大宝之后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哎!你知道吗,我有新发现了,我们邻居家里确实有精神病人!”赵小花不等女店主问,就迫不及待自己把答案说出来了。
      “是吗?那是怎么一回事?”女店主照例是温柔笑着说,回应之后微笑着看着赵小花,微低着头玩弄着手里的钥匙串,这是为了避免自己的脸正对着赵小花的脸而距离太近引起不舒适。
      于是赵小花就讲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你就这么确定是那家的学生胡小木?”店主听完之后问赵小花。赵小花把自己的推断过程详细讲了一遍,讲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从发现药盒开始,到推导定人结束,这跟她平时说话的混乱逻辑大不一样。其实这也不奇怪,人的脑子是一个很有弹性的东西,平时很懒散,所以就显出十分愚蠢的样子,但是遇到它感兴趣的事,那,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飞速运转,一丝一毫记得清清楚楚,逻辑排的整齐严密,影像放到影像格里,文字放到文字格里,推断放进推断格里,再不辞劳苦排个清楚合理的顺序,图像在前,文字在后,推断第三;这样看来人的脑子和人的嘴巴以及整个人体都很相近,它们都是趋向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脑子喜欢处理自己感兴趣的事,嘴巴向往自己喜欢的味道和食物,人总是要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清晰的逻辑严密的推导让店主对赵小花颇为惊奇了,不自觉眼睛放出光来,不过这光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她想起来了,这是赵小花所擅长的,所以这并不奇怪,想到这,她不自觉窃笑起来了。
      “咦!你笑啥呢?我怎么了?说错话了?”她的脸又往前凑了一点,已经到极限了。
      “不不不!”她摆着手赶紧回应,“我只是觉得你这个脑子太神奇了,平时讲话老是乱乱的,讲起来这个,头头是道,一清二楚,摇身一变就跟破案的警察一样了。”
      “是吗哈哈!这我也没觉得,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哈哈!或许是心情好吧。”她情绪一放开,声音也大了,以至于唾沫星子弹到对方脸上去了,不过因为气氛很好,再加上她们是老朋友了,再加上赵小花是她的老主顾,所以女店主并没有对此有反应。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女店主突然说。
      “什么?什么忘了?”
      “忘了画眉了。”女店主的笑更明显了。
      “啊?”她赶紧跑到商店柜台对面靠里侧墙壁上的小镜子前,放开了捂在眉毛上的右手,“咦!真是的啊!”她扭头赶紧说着,就走回柜台前原来站的地方了。她昨天画的眉毛经过了一夜已经变得模糊无形了。
      “这样看来还是画了眉好看。”女店主说,此时她心里想的是让赵小花就事再买一支眉笔。
      “出来的着急,没来得及画,脸还没洗呢!”赵小花这样说着,又哈哈笑起来。
      “家里的眉笔还够用吗?”
      “够用啊。”
      “最近流行这一款,”她伸手到柜台里面,一边拿出来一边继续说,“这一款笔芯材料细,颜色效果更好。”
      “是吗?我看看。”
      “我来帮你涂涂你看看效果吧。”她微笑着说,一边伸手开始涂了。
      她涂得很认真,再加上本身有化妆学习的专业功底在,所以赵小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之后大为满意,至少比自己画的好很多。
      最后,这一支眉笔被赵小花买走了,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被女店主推销出去了。这一次的成功基于她丰富的经商经验和脑子里信奉的金钱主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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