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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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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米皮,又糯又有劲道,刚出锅的最好吃。”
下午四点多入城,闹到近五点才在一个市场里的小摊子边上停着,特斯拉的外形吸引了不少人多看几眼,等着看清了车标又碎碎小步走得快起,显然的是负面新闻深入人心。
“今天没放蒜水,晓得你习惯。”
老板敦实,典型的西北老爷们儿。
“你们认识?”
我拆着筷子,学着谢里春搅拌碗里的米皮。
“这女子标致!印象滴很!每年这时候都来,有时候错个几天,但总来滴嘛。有人一起不放蒜水,一个人就放点儿,提味儿!”
老板兴致斐然,有点儿邀功意味,谢里春依旧温和,礼貌回了句“谢谢。”
每年都来?
那她是怎么个消失于大众的?
我确实饿了,捞起来入口确实觉着滑腻软糯,嚼起来又劲道不散,酸度适中,辣椒很香。只是吃着吃着,旁边停了俩白色速腾,车上下来个男人,大褂背心短裤拖鞋叼着烟,苟着半截背嗒嗒的晃过来往桌子上放了车钥匙。
像是很有名的那个张XX演员。
我抿着米皮,看着他朝谢里春伸出手,“你一年年滴搞球个啥嘛,事不都弄完了,还要闹个啥?”
把特斯拉钥匙放到男人手中,谢里春拌着剩下的米皮,“习惯了。”
男人磨着钥匙站着,想说什么似乎又说不出口,摸了摸平头脑袋,同老板吆喝,“给弄两碗面汤,不弄汤咋行滴嘛……”
老板应着,大勺往汤锅里舀着面汤端过来,男人站着,期许着谢里春能有个反应,但谢里春没抬头没动作低头吃着,男人无奈又忍耐,攥着钥匙插进裤兜,走几步出去又指着谢里春回来,“就你横!看你能横到啥时候!歪球个怂日滴……”
男人骂骂咧咧的钻进特斯拉,调了下头,开出去了。
一回头,谢里春放下了筷子,拿勺子搅着面汤,察觉我回神,“有点儿烫,喝的时候吹一下。”
“喔。”
我应了个声,也没怎么着,就是觉着该应个声,“他好像很关心你。”
“嗯。”谢里春应着,端起面汤喝了几口,“老同学。”
“你什么时候给他打的招呼?”下车就在摊上了,没见着她发什么信息和打电话。
“就住在附近。”
“喔。”我拉长了音,“那车?”
“回来就开这辆,习惯了。”
“你是在故意暴露自己。”她答得坦然,我也没能掖着。
“我说过有人在找我。”她放下碗,笑着看我,“试试,温口。”
“啊,好的。”她转了正常画风,我也没法子不正常,端着面汤往嘴里递了一口,唰地又吐了出去。
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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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上车前谢里春买了包烟,让我想起与爱罗的初次见面,忍不住叨上一句,“抽烟有什么好。”
“确实不好。”
谢里春应着,“但至少上税,给国家做了贡献。”
“歪理。”
我坐上副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说出了男人的真实想法遭到谢里春的小报复,反正我同她之间的陌生隔阂忽然消失,连同着对她曾经杀过人的惊疑恐惧。又或是因为被她看穿了所藏,让我忽然觉着多年的界限被人踏进来其实并没有让人那么觉得膈应,我还是那个我。
“现在去哪?”
车子有些年头了,但维护的很好很干净,窗外是横跨江水的大桥,从城区走向着江水对面。老式的白色瓷砖醒目着对岸的一幢五层旧楼,蓝色牌子写着A城滨江区公安局,我回头问到,“要去报道啊?”
“确实要停一下。”
谢里春笑,“外面的装备不是很让人放心。”
“装备?”
“装备。”
她强调着,熟练的把车拐进了公安局的院子里。
门口的接待长椅上坐着人,没穿警服,蹬着警裤,敞着衬衣领子抽着烟,脚边放着包。黑色的,可提可背,一看就是警局专用的。
谢里春下车,打了招呼,“宋局。”
男人站起来,下巴指了指车里的我,“那谁啊?”
“小朋友。”
挡了男人递过来的烟,谢里春熟练的拿起黑包进入左边的值班室,值班的警察出来,同男人站在一起,两双眼睛就在烟雾缭绕里把我看着。
总觉着这一伙子是在谋划着什么秘密计划的把我卖了,我被他们盯的不舒服,但也没打算让着他们,他们看我,我就看着门,看谢里春究竟要捣鼓个什么阵仗出来,可等着她真的出来,我傻眼了,推开车门指着她问,“知道你喜欢绿色也不至于这样吧?我也要换吗?”
“京哥同款,”
坦着那一身有名的同款绿色运动服,谢里春还从兜里堆起中国两个大字朝着男人求证,“不好吗?”
“挺好的……”
值班的是个小年轻,根本就没憋住笑,立马挨了宋局一巴掌头儿,接着他咳了个声,“嗯那个现在都这样儿的,么得挑,小地方滴嘛,时兴这个,反正动起来舒服揍行。你也赶紧换,看你穿得个啥样,那山上跑一圈还不得整花头喽。”
谢里春跟着示意我进去换。
我赶紧摇头摆手,“不换不换,我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花不了几个钱,不换不换。”
“那走吧。”
谢里春扎着头发往下走,年轻的值班警察识趣,早就去到值班室把黑包拎出来的放进后备箱。
“里春啊,”
宋局跟下来,“你要真查到些也同我们说说,让我们求个安心,叶瑰都四十了,本来早就不该在外面跑了,要不是……”
“我知道。”
谢里春停步,同宋局敬了个礼,“您回吧。”
按照谢里春的警级怎么都不该敬这个礼,但望着宋局回敬的表情八成的让我猜到他们之间肯定因为当年的案子有着诸多生死纠葛。难不成她这个头号嫌疑犯真是假的?可从她话里来听,她是有杀人之心的……
砰砰!
后备箱传来敲动,是小年轻警察示意着都装好了。
谢里春上车,我早已坐好,转头压着半边脸颊还是没憋住笑的躲着。
实在是,太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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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顺着江边大道往西边开着,一路都是新起的高楼,但灯亮的都不多。都说中国的房子够三十亿人住了,可造房子的势头还是停下不来。好在疫情的影响在这个后疫情时代慢慢的扒着光鲜破落着,尤其是在三四线的小城市里,这塌不塌的对于有房子的来人说自然是不希望塌的,对那些虽然嘴上说着躺平还是把着一张空头支票的年轻人来讲又多半是喜闻乐见。毕竟他们所希望见到的不一定全是房塌,而是房塌之后那些曾经得意洋洋的面孔充满懊丧,充满悔恨,充满痛苦。你看,人性就是这样的卑劣。看起来攀的砸的都是物质,但本质上,还是在吃人。
现在不够吃了,把老脸子也都甩了,生吧,生吧,多生一些,就多吃一些。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从窗外已经暗下去又亮起来的江景里扭回头来,“你是不是在找人?”
“怎么?”
车爬着坡,谢里春很专注。
“我是说,”
我把半拉身子都转过来,“你认为在找你的人你认识,不仅认识,还很重要。你根本不在意他们以怎样的方式在找你,你只是在确认找你的人是不是你所认为的那个人?是不是?”
谢里春没接话,直至车子顺利爬坡完成停在一道被荒草遮掩的老旧废道口上,这才熄了火的抓着方向盘说到,“吴彻顾秀秀,李泳傅升升都是滨江局的。他们都死了,佘望也死了。我能找谁,又能找谁?”
她开始望着我。
琥珀色的眼睛反衬着我身后的窗外江景,碎里啷当的。
我猜错了吗?
我看着她,开始捕捉她的情绪,甚至有些妄图摸过手刹去碰触她,但是!她知道我所藏的,我不能碰触她!
不对!我没有猜错!她告诉我这些不是在反问而是在肯定!她肯定了我的想法!但是她不能在明面上回应我!她有着和我同样的处境,她也在被无死角的监控着!
“下车。”
难得的,她语气加重着,在我眼里升起希望的星辰前掐灭着它。
这让我更加肯定了所有猜测,也让我庆幸带我入局的人是她这样一个能够捕捉人所有细微情绪变化的人,那至少可以断定我们会有着足够的默契来面对接下来的入局之境。这无疑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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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走不走啊?”
我背着我的白雪红梅伞走到荒道半截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没跟上,正揣着兜儿靠着车门抽烟呢。我扯扯搭在左肩的伞绳,有些勒疼,平时也没这样啊。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她晃了晃手中烟,看样子是要抽完了才上来了。
“随你的吧。”
我转过身,看着蔽隐荒角里的铁门栅栏,应该就是那座福利院了吧。来这儿做什么?打算重演一遍当年的案发现场?我挪动着脚,衣摆又被花刺勾扯了一下。那宋局说的对,我确实该换上京哥同款的,丑就丑了吧,总好过这挪一步扯一步的。不行,我又想笑,即便谢里春是个标致的美人儿,也压不住让人想象京哥的脸换在那标致的身材上……
“妈耶,你是鬼吗!”
不过我憋笑换气的功夫,这人居然上来了,还背着那么大个包,悄无声息的。
“真以为我穿着高跟鞋就是个摆造型的花瓶?”
谢里春跨出去,还真没声儿,“就算真穿着高跟鞋,我也能空手摆平三个。”
“吹了吧你。”
我瞅着她脚上的回力鞋,摇摇头,真是爱国爱到家了这帮汉子。不过我也确实看出来了,她身材好不完全是天生养的,都是练出来的。只是没声儿确实吓了我一跳,满地都是荒草哎,要想不发声,那只能是快准狠的踩着我踩过的地方来。这人在警队一定是学霸!不过她好像本来就是学霸吧……
“你先上。”
到了腐锈斑斑的铁栅栏门前,谢里春摆了个头。
“你包里没工具的吗?”
我做了个拿着大钳子咔嚓的手势。
“给人添麻烦的不好。”
她背着包,杵着兜,像个大学生。
故意的吧你!
察觉到她在试探,我心想藏不住索性也就别再藏了,扯出袖子里的箍绳绕着袖子缠紧,往后退上几步,垫着脚儿助跑着一脚蹬上栅栏门旁的石墙再一个单手空翻落了进去。接着一撂散发往后抬了下巴挑衅她。谁知道这人从兜里勾出个玩意儿在指尖一晃,一脸的温笑嗪唇。
我敲!
钥匙!
“做个试验而已。”
她很快过来,追着我气噔噔的脚步,“刚才我接近你时你并没有察觉,蹬墙时又显然的避开了最不能着力的点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我瞥她一眼,“段誉啊,时灵时不灵的。”
“也就是说,还是需要用心才能控制?”
“也不是控制,就是需要精神集中,以及能够接触到点。又或者……”
我想起幼年时遇到过的几次要命情况,“是十分危险的时候。”
我扭头又瞪着她,她很快就明白了我意图,解释说到,“你的资料我是近期才接触到的,至于是谁在监察我并不清楚。对于你能力的总结倒是我提出来的。”
“八爪鱼!”
我气愤着。
“要不是八爪鱼,”
她笑,“这么大的国家怎么管?知道民宗局吗?”
“知道啊,宗教事务嘛。”
我敷衍着她,也是敷衍着此刻正在背后盯着我们的八爪鱼。
“你几次死里逃生,西南的民宗局就盯上你了。你师傅本想就此把你交代出去也算有个好结果,但是你哭着跑回去了,说是那些人待你不好,又是给你打针抽血的又是贴符唱丧的,还记得吗?”
“哼!”
我咬着牙,“那些个老衰头就知道糊弄,我没一巴掌拍死他们算好的了!”
“但你还是出了手。”
“不过是轻轻碰了他们一下。”
我有些想不明白,扭头看她,“你可别告诉我他们都死了。”
谢里春摇摇头,“确实都死了。”
“什么鬼?”
我紧张了,站住了看她。
她也站着,身子有些倾斜,“你的感觉是不是都来自于着力点?”
“是。”
我点头,“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六识敏感一些,后来才发现我看的听的感受到的不仅比旁人多些,还能够看到事物在动静之间的最优先接触点,所以每次我都能够避开最要命的直接撞击点,从而避免受伤或是受伤面积最小。那几次碰他们,也仅仅只是察觉他们一帮老骨头硬化,想稍微加把力的让他们痛上个几天而已。”
“但他们是老人。”
谢里春还是温笑着,“老人骨头脆,你又以自身的承受力来做对比,那些所谓的轻碰到了他们身上就成了不可承受之重,又是从力点出发,一点多诺米骨牌就这样全盘皆倒。又因为他们各人体质不同,死有早晚,虽然没人察觉到你头上,还是因此在他们间形成了诡异默契,不然你以为你会轻松回到观里?监察应该就是在这时候下达的……”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我望着她,脑子里嗡嗡做鸣,直到她一手轻按我肩头,温和的力量传递着,“你没有杀人,是他们不能承受这一点着力之重,如果你非要给自己按上罪名,那也不是人……”
“是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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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辩!”
我推开她,抖着唇,“你究竟是谁,究竟要做什么,你们究竟要我做什么!”
她忽然拽着我,力道很大,一步一步把我从已经踏进的福利院院子带到了荒败的楼底下,推开了一扇歪倒着挂在没有房顶只剩四面土墙的木门,把我丢了进去。
“就是在这里,”
她跟进来,拔枪的速度很快,“我让吴宗荣一遍又一遍的擦着地板,擦着墙,擦着角角落落里的每一个缝隙疙瘩,但直到最后我都没能找到地窖的入口。”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我冷了下来。
她是警监,是警察,身上背着的都是警方准备的,就算是我死在这儿他们也都能毫无证据的掩盖过去。
“这世上没有谁是彻底干净的。”
察觉出我的冷静,谢里春垂下枪,“我杀了吴宗荣,但手上没有沾他一丁点儿的血,你也一样。我们所沾染的,都是自己的血。终其一生,都是它在折磨着我们,是它在让我们感到痛苦,这完全已经超越法律所能够带给我们的任何惩罚。明白了吗?”
“.…..”
我望着她,明知她是狡辩诡辩,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反驳她。她说的对,就算现在我去自首也无从从任何角度来证明我杀过人,没有人会相信只是我那不经意的一碰就让那么多人逐渐死去。他们只会当我是疯子,一个于现代化社会还身穿道服迷信宗教的疯子……
“你到底在找什么?”
这世上有太多人不会被法律惩罚,我不过是其中一个,但或有还好的是我将一直被自己惩罚,认清这个事实后还能继续往上挣扎的人在我眼前还有着一个。我望着她,陷入归道般的平静。
“地窖。”
转了个手,谢里春把枪递过来,“帖子里的许愿是想让我死在当初我杀那些人的现场中的任意一个,现在我回到案发现场之一,你可以选择在这杀了我提前完成愿望的实现,然后等着布局之人会不会来接触你;也可以选择跟我一起踏进每一个案发现场直面布局之人来见证我的死亡。”
“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
她温和勾唇,“小谢,我本来从不相信有神佛存在,但是是你,是你给了我某些非常非常令人觉得苟且又卑劣的希望。”
“所以,”
我伸出手,没有去拿枪,而是轻并两指搭在她手上,“你是在用没有选择的选择来创造一个新的选择?”
“你可以找到我的力点,”
她没有动,知道我要干什么,“但也许直到最后,你都无法知道如何破坏它。”
“你没有破绽,我知道。”
我收回手,“但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有新的破绽诞生。”
“诚然。”
她收回枪,插进那件令人发笑的外套里间,“走吧,神在楼上等着我们。”
神?
是了。
许愿之人都会奉上自己所信奉之神,但对谢里春许下的爱罗欲望并不在爱罗的表格里。
看来,最基本的情况是爱罗有着一条独立的对爱罗欲搜集渠道,谢里春也有着一条来自于公家的搜集渠道,那么除了其自我本身,又还会有多少人盯着它呢。
我开始期望着它的最小化,就是目前仅有的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