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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地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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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
狗叫声打破了暮夜的宁静,我和谢里春正上着二楼,不等我视线看她,这人已经几个蹿步上了去,接着一连串的狗叫吠了起来。
等我抵达三楼时,谢里春正压着强光手电筒拿枪对着一群龇牙咧嘴护着中间一堆半人高扯得稀里八碎臭肉堆的流浪狗。
刚才没叫应该是因为正热衷于眼前的食物而顾不上搭理,等我和谢里春上楼接近时才引起了它们的护食本能。
很臭,我皱着眉头站在她身边,顺着她强光照射角度去看,也基本看不出什么样子了,“你那应该还有照片的吧?”
“右边兜。”
她答得简短干脆,专注着与流浪狗保持距离。一大堆肉在面前,即便开枪也肯定都赶不走,指不定还会被围攻。她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从兜里摸出她手机。
“Z字锁。”
顺着Z字解锁,我打开相册,照片就在最近的相册组里。点开来看,扑面就是个人头,吓的我差点儿没把手机给扔了。
“假的,是猪肉。”
她转着步,围绕着残骸照着看,“来之前取回样本验过了。”
“早说啊。”
但还是吓人啊,我拍拍胸口,忍着恶心继续看下去。最上面是个三面向脑袋,左右男女,中间童子,眼眉半垂,呈宝态慈相。宝冠用回帽代替,又是猪肉,简直恶趣味极了。往下是宝相佛体,除却女相披帛遮掩了左胸,男相童子都什么也没穿。佛臂六色,黑白褐青蓝紫,没有天地正红黄。再往下是盘坐莲台十八瓣,各有十八面佛宝态雕刻,但不全是佛,其中四个人头栩栩如生,痛苦而狰狞。
“还记得我刚才和你说的名字吗?”
谢里春沉声,“佘望不在其中。”
“.…..”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扫扫即便在对峙也还是会趁机东扯一口西拉一溜儿的流浪狗,忍了忍的说,“这叫狱中天。本意是震煞。但回帽替了宝冠,十八恶鬼又生了十二宝相,全境就破了。还有啊,通臂六色本无黑白,去了天地正红正黄两色,也是坏了意头的。”
“那用做何意?”
她往回走,温意沉闷。
“不知道,可能是那个回……”
我顿住,回族是不碰猪肉的,这八成是有人故意挑事,想着图片流传出去,挑起舆论战什么的。我转口说道,“按帖子里的规矩,你们搜集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不少人看到了它吧?是不是都吵翻了天?”
“确实吵了上千楼。”
她抬头看我,“那他们呢?”
“冲着你来的,不是激怒就还是激怒。”
她眼睛里并没有愤怒,我把废话重复一遍,“你们应该也找过其他人看过的吧?”
“跟你说的差不多,”
她往下走着,“只是亲眼看到,还是觉得不舒服。”
“但你并不愤怒。”
我觉着我在往枪口上撞。
“没必要。”
她淡淡说着,“对付活人我很自信,对付死人,我也能堪比法医,但在活人以下死人以上的范围,我只有无知。”
“不过是人强加的……”
我跟下去,想要通过世间本无神佛只是人强行赋予的寓意来宽解她,可我的能力又从何解释?
“也许你是个氪星人。”
她看出了我心思,温笑着来回应,还拿着强光手电筒打了两下闪,“走吧,我的目的是地窖。”
“不是已经换过了地方?”
我疑惑着跟上她,开始有些想明白她为什么要带我来了。
“是,但似乎也不是。”
强光手电筒打向了方才那间屋子,谢里春站住了,表达着没打算过去的意思,“我说过的吧,那个人有枪,但是他死了之后没人查下去,福利院的案子也直到14年刘倩举报吴宗荣婚内强X奸才曝光出来。是不是很奇怪?”
“一个完美的计划大部分是多人参与,”
我也站住,脚尖变了个向,“当年福利院受害的孩子那么多,应该都参与了你的计划。”
“是。”
打灭了灯,谢里春又掏出烟点上,“你开始了吗?”
“如果范围不大,”
我蹲下去,右手指尖轻触地面,把体感由此往前的推向那个房间,“应该不需要一支烟的时间......”
“是不是就是在进门的那堵墙下面?”
察觉到我的话头断却,谢里春抢出了答案。
我抬头,“这就是你说的是也不是?”
“正如同当年我从黑暗里出来就站在这里一样,我以为她带着我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实际上,还是在地窖里面。明明的......”
她忽然有所冷笑,语气却仍旧含温,“明明地窖里的每一处地方我都无法忘却,无法错认,无法走错。”
见过能忍的,没见过这么能忍的,我站起来,看着她吐着烟的看着我,碎眼迷离的,“吴宗荣没能帮我找到它,但它还是在那里。现在你找到了,那就让我们再去看看,它是不是真的就还在那里。”
把背包转到身前,她抽出了黑色的工兵铲。
“给我吧。”
我伸出手。
“当然是你,”
她笑,“我可没打算直接去挖一堵墙。”
“夺笋呐你。”
我也笑,接过工兵铲走向那堵刚才就已经找准着力点的墙一铲子切了下去。土墙应声而倒,断的是顺着力道下去的整齐,没有过多烟尘。再拿着工兵铲把之前残留的杂物和杂草铲了推开,一个半圆直面切线顺着墙根的黑洞入口露了出来。
“你看,切口贴着墙边,”
我站起来把位置让开给她看,“应该是当时直接把整面墙的给挪了位置,你在房间里找,自然是找不到的。”
谢里春走过来,“你再看看。”
我转过去看,再往下捻了捻碎土,是挖过又填埋回去的?
“这局似乎是做到底了。”
我站起来,退到她身边,望着黝黑的洞口说到,“你先跳还是我先跳?”
“人民优先。”
踩灭了烟,谢里春从包里拿出一卷反光贴递过来,“我经过的地方很暗,暗道很多,如果走散了,记住把反光贴贴上。切割的时候切成双边角,向铅笔那样。箭头代表你去的方向。”
我接过反光贴,“不会就只给我把工兵铲吧?”
“当然不。”
把强光手电筒压在我手里,谢里春一个箭步跳了下去。
“喂!”
我追过去,听到她在下面回应,“多功能手电筒,很贵的,要还给公家的。”
“嘁!”
公家公家,知道你是公家人,得罪不起行了吧。
我跟着跳下去,好在是提前探过感知,下面的深浅高度以及宽度都有所了解,一脚落定打开强光手电筒,谢里春压根儿不在眼前,直露了个潮湿黑黄的土壁通墙给我。
从探知来看,依据整个福利院旧楼地基走向的地窖被打造的很完善,入道向北,有五六米左右,左右开口,右边是洗手间,左边很开拓,像是封了顶的西北大院天井。天井四廊,各取拱门,拱门之后是一人大小的石床。石床的墙上有着暗扣铁环锁链,不难想象曾经被束缚在这的人会有多绝望。
“土腥味很重。”
谢里春立在天井中央,啪的又点了根烟,丢了这话后掐灭了自己的强光手电筒,顺着我的照着的地方在看又似乎没在看。
“都是新挖出来的。”
我应着她,察觉到她沉温的语气有着某些变化,我开始无法想象她被逼做旁观者时会是怎样的心情。那些石床应该是故意凿成的一人大小,无论是从那个角度去看都狭小的无处可藏,他们在有意的欣赏彼此丑态,或者对他们来说本不是什么丑态,而是临驾之上的权力快感。重回此地,比狭小的空间更逼人发疯的是曾经的记忆,我无法打破它,只能顺着她的沉默在查看时将指尖轻触墙壁与地面。在暂时的没有发现后我把感知转向了来时对应的右边洗手间。在那里,湿气更重,仿佛是下过雨一样,都能听到某些细微缝隙里潺流细水的纠缠。它们落下去,流向北方,被墙堵住了,又开始流向南面,最终汇聚一洼,继续向下渗透着。
滴答,滴答……
我数着它们的滴落,察觉着落点的撞击有着时长时短的不同。
“我过去看看。”
我转身走回来路,进入洗手间又看到一些恶心的装修方式,直接别过脸,走向水流汇聚的暗处蹲下,一铲子下去,果然是掩着一层浅土的陷阱坑。坑里是些竖七杂八但很密匝的废旧钢筋铁签倒插,水滴就是落在它们与底部时产生了错落差别。看其磨损以及形状,应该是从不同工地搜集而来的旧年之物。锋锐的尖头残留着黑色的痕迹。是血吧?我这样想着,不免有些唏嘘年幼的谢里春又是从多少工地上拿来这些钢筋铁签磨杵,又是怎样历经万般折磨忍受才能偷上那么一点儿时间去打造这个陷阱。其实它并不高明,甚至极度容易被人看出察觉,但或许正是那些偷取权力欲望的人享受惯了掌控,忽略了谢里春这么一把小刀把自己锋利的打磨着,等到她终于可以一跃而起遏人咽喉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循序渐进,然后一击夺命,对付我也是用着同样的方式。这是一个善于处于猎物状态的捕猎者,我开始下了这样一个判定。
我起身,往陷阱的南面照着。
由于隔着一层地窖,我在地面进行的探查并未能穿透此时地窖的地面,通过对陷阱的再次感知,谢里春当初被带着逃跑的方向是南面。
那个方向是我们来时江水所在的方向,巨大的流水潜力冲击着我的感知,让我陷入诸多鱼类生命乃至水草浮渺的混淆,我辨不清那里具体都有着什么,仿佛黑洞一样让人不敢冒然前进。
“你知道吗?”
谢里春突然出声在后方。
我敲!
专注于前方的我再次被这个悄无声息接近的人吓了一跳,汗毛都炸起来的一脚滑倒。
她拽住我,却没有拉起我,让我处于极度即将被那些带着腐黑血迹钢筋刺穿的恐惧中,“这些证据曾经他们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
足尖一蹬,我强扭身形,倒翻落在陷阱另一边,平息一口气的看着她甩了甩手,“这就算致命危险了?”
知道她仍在试探,我却没办法再同她开什么玩笑,集中精力想要从被混淆冲击的感知里寻求一点突破。转身说道,“我走前面。”
“那就有劳了。”
她忽然古声古气的跟着。
“为什么选择我?”
明知道有些答案是肯定的,但还是要问出来,仿佛只能这样才能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说过不是你。”
身后发出些响动,是反光贴割裂又贴上墙壁的声音,“是她,又或者,是他们。”
“你了解的够多吗?”
脚下越来越湿滑,腥臭涌起来,仿佛雾气一样拢着人的周身不舒服。
“大部分是官方的。”
谢里春有笑,“你知道的,我们的大家庭不太爱干涉别人,要不是舆论起来,也不会去查。”
“舆论?”
我顿了下脚步,又继续走着。
“还记得18年的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吗?”
谢里春说着,“事实上许多国外的技术都曾在国内发展,只是都不太喜欢张扬。喜欢张扬的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18年是他,之后嘛,姓王姓马的,都挨个儿来了。”
“你平时都这么笋的吗?”
我晃了晃手电筒,前面有三个岔口,湿气浓重落水有声,两边都是腻滑的腐垢黑苔,让人以为是什么动物的巢穴。
“左边。”
谢里春提醒着,“我还能提醒你十七个方向,再往后就不行了。”
十七个,以她当时的年纪也是够能的了。
我深呼口气,回身看着她,“谢里春,如果我能带你从这儿走出去,你就得把你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我。”
她扯着反光贴的指尖未停,摇了摇头,“还不够。”
“不够?”
我挑着眉。
“不够。”
她温然贴着反光贴,“但在我死之前,一定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只要你不跑……”
“我不跑。”
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