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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北夷破城 ...

  •   在茫茫大漠中,北风席卷,狂风肆虐,风沙卷地。
      一夜之间,飘零的雪花覆盖这个面积狭小的城郭,街上出现了背着炭火行走在雪地的卖炭翁,黢黑老态的眼睛向东边的山峰矗立的烽火台望去,天边有黑烟冒起,腾腾的往上升去。
      业火一旦肆虐,便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山,千万黎民如堕无间地狱,受罪器叉棒,鹰蛇狼犬,碓磨锯凿,锉斫镬汤,铁网浇身,饥吞铁丸,渴饮铁汁千百种劫难。
      北夷人的铁蹄踏破中原人的尸骨,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他们就像烈烈北风席卷而来,冰冷的铁甲落下寒雪,手中的剑戟刀剑冰冷的落在中原人的头颅,他们的悬挂在城墙之上,北夷人的旌旗迎风飘扬。
      “北夷入侵了,遐北城破!”这个消息被传送到金门关。
      塑州城一时间涌进不少从关外逃难而来的流民,城门的将士在排查的时候,看见一个老妇人扶着一个身形佝偻,面颊凹陷,驻着拐杖的男人,他一直咳嗽,咳得面色苍白如鬼,城门的将士露出同情的神色,盘问登记的时候,那老妇人说,他们从关外逃难而来,她儿子的右腿是在逃亡途中被一辆疾行的马车压断。
      倏忽地,天上落起了如细盐般的雪,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北夷人驻扎在关外,对遐北城周边的村落大肆屠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有甚者烹食人肉,被烹食的人,被他们称为“两脚羊”。然而正逢流年不利,瘟疫横行,关外饿殍遍野,关内白骨蔽原,双目所及,双耳所闻之处,满地骷髅,哭嚎哀泣,呜呼哀哉。
      所有的光景一一呈现在他眼前,这一切就好像是在做梦。跟着他逃难的那个孩子阿养,比他还小,七岁的时候被父母卖去给大户做奴仆,后来得了肺痨被赶出去了,流落在街头乞讨,被灵椿看见了,就带他回了药堂诊治。
      他总是憨厚可掬的样子,头发柔软,揉着他的脑袋就像揉着一只猫儿,老喜欢傻愣愣地盯着白浮,灵椿看他一副痴傻模样,又是个孩子,也不好教训,总是一脸无奈地掐着他的脸颊,掐得通红,恶狠狠的说,“不许你盯着阿浮看。”
      思南与他们相处的时候总是十分惬意,那个孩子总是没由得让思南感到心疼,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
      后来,灵椿跟着一个和尚走了。
      他还是照样伺候着白浮,从前他是伺候着灵椿和白浮,多了他一个人,他也十分热情的伺候着,灵椿走了,他就伺候着他和白浮,灵椿从前嫌弃一个孩子做饭难吃,如今也就只有他能够生火做饭,他就在一旁帮着打下手。
      一个少年和一个孩子在厨房里忙活着,做了一顿粗糙的饭菜,白浮也是将就吃着,吃得眉头一紧,她也不大愿意下厨房做饭,就勉勉强强的吃。
      阿养躺在草堆里,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痛苦的□□着,“疼,好疼……”
      思南不敢触碰他,害怕一触碰,他就碎了。
      阿养全身烧焦,没有一处皮肉是完好的。
      风一吹过,全身就是撕裂的疼痛。
      思南感到无力和绝望,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个可怜的孩子生命一点点的流逝,他听不清阿养的呢喃,只听得见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从头顶落下几片雪花,这个破烂的屋子,连头顶的瓦片都是破碎的,房梁都是摇摇欲坠的,即将坍塌的样子,如果可以,就将他在此掩埋吧。
      如果就此葬身,连带着母妃的思念和深沉的家仇国恨掩埋吧。
      少年思南就死了吧。
      他闭上眼睛,躺在稻草上,他身上的血慢慢流干,身边是一具正在失去温度的尸体。
      一道亮光伴随着无尽的风雪涌进这个屋子,像是夜晚逝去,白昼来临,亮光瞬间填满这个昏暗的屋子。
      一个高大的男子,手上拿着一把剑,熟悉的灰白的影子,脚下那抹长长的,黝黑的影子好像也填满了这个屋子,那双深邃的眼睛染上了嗜血的杀意,此刻慢慢沉寂下来。
      思南睁开眼,对上那抹深沉的目光,刚刚秉持着赴死的信念一下崩塌,就像是屋顶上的瓦片掉落,刹那间的破碎。
      “雨晅哥哥。”思南无力的喊着。
      林子衍走过去一把抱起躺在稻草上的少年,少年的身躯好像是碎掉的瓦片。
      “走吧,我带你走。”
      “阿养,阿养……”他有些激动。
      “没事,她也来了。”
      他看见那个纤瘦细长的身影,身上带着血迹,一如既往的冷清,缓缓走向那个烧焦的尸体,蹲下身子,仅仅看了一眼,就起身,说:“尽快离开吧,别再拖延了。”
      然后,他们抛弃下了那个孩子,在稻草上腐烂,在风雪中被埋葬。
      他们要去哪里?
      他又该去哪里?
      如果是一场梦,这个鲜血淋漓的梦,阿养被一群恶鬼扔进了油锅烹食,那群恶鬼拿着刀叉剑戟将阿养在油锅里搅拌,喊着,“很美味的样子……”
      阿养,阿养!
      阿养绝望地嚎叫着。
      阿养满身鲜血,尸体是支离破碎的。
      风一吹,大雪飘落,覆盖在他身上,将他掩埋,从此成为孤魂。
      雪葬孤魂,声声泣血。
      恶梦惊醒,那个熟悉的眼神填满了他的目光,目光所及都是这个冷清的眼神。他的目光好像被风雪割裂,触及那冷清神色是破碎的,碎片割着他的心脏。
      “阿养……”他的声音是颤抖的,跌入凝结的空气中,满屋的人就破碎了。
      那样冷清的神色,仿佛搁着一道雾障。
      “节哀顺变。”她说,“你好好休养吧,这里很安全。”
      白浮离开后,灵椿就待在房间里陪着思南。
      灵椿就像之前那样,拿着汤匙轻轻的舀着,一遍一遍,送到他嘴边,那一双花瓣似的眼睛就盯着他乖乖把药一勺一勺的喝下去,他麻木的吞着极苦的汤药。
      他就在房中躺了好几日,灵椿这几日就陪着他说说话,安慰着他的心情,看他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心中感到十分懊恼无奈,有时候难免露出厌烦的神色,但还是耐心的宽慰着他。
      思南突然拉着灵椿的衣袖,就扯着她的袖子,用力的闻着从袖子深处传来的清香,抓着灵椿的袖子就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灵椿的袖子。
      这时白浮走进来,灵椿就露出无辜的神色,叫了一声,“阿浮……”
      思南抬起头,对上从那双凤眸投射而来的冷光,他只感到害怕,从心底生出的畏惧。
      “外面没有下雪,天气很好,你该下床到院子里走走。”白浮说,语气带着关切,然后就盯着他,缓缓道,“这生在世间的人无非都是生老病死,这生离死别之痛,你也该麻木了,更何况生逢乱世,谁又能安稳一世呢,从前你母妃护着你,让你活着,子衍也护着你,让你安稳的活了十年,如今,你也该长长记性了。”
      思南听见了那一声幽幽的叹气,无奈又沉重。
      白浮看着这个稚嫩的少年,一张面白如玉的脸,一双澄澈的眸子,就算这少年苟活在世上,如蝇如鼠的躲藏,为人所不容,也难以改变纯洁的天性,少年该有的清澈柔软,他有,少年该有的清明心性,他有,他具备了少年的一切美好,却没有具备活在世上面对阴暗邪恶的坚硬。
      塑州城内,因感染瘟疫的人很多,死了很多人,已经成了‘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的景象。
      和风堂收留了不少感染瘟疫的人,这半个多月以来,白浮几乎夜夜难以安睡,白日里诊治病人让她身心俱疲,一贯冷清自若的神色,变得有些忧心忡忡,神态疲惫,笑起来的时候,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配上那清苦的神色却让人觉得无奈。
      这间屋子设置了许多的床席被褥,烤着几盆火炉。
      灵椿看向躺在席子上的男人,那个男人断了右腿。这个男人是被善缘带来的,是在一处破旧的城隍庙里发现的,那处城隍庙已经不再受人供奉了,当时同这个男人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妇人,那个老妇人已经死了,是冻死的。
      老妇人白天在街面上乞讨了一碗温热的羹汤,回去城隍庙的路上,风雪愈来愈大,路面上有积雪,她不慎滑倒,一把老骨头好像碎了,她也爬不起来,就护着怀里的羹汤被冻死了。
      善缘让几个百鬼门的子弟将这个男人带到和风堂,途中就看见了那把老骨头一动不动的卧在雪地上,大雪覆盖了她的满头白发和一身褴褛。
      “真可怜。”灵椿然后叹了一口气,说,“寻常人若是患了瘟疫,不出十日必定暴毙身亡,更何况这天寒地冻,几日都未曾进食,还能留有一口气吊着,想不到阎王爷也有不中用的时候。”
      白浮查看了下这个男人的情况,尚在神志不清的昏迷状态,扒开双目,眼球翻白,把脉时,脉象虚弱不堪。
      她眉头微皱,薄唇微垂,抿成一条线,目光深沉好似深潭,就算掷一块石头恐怕也不能起波澜,“此人体质特殊,尚且能有回转的余地,但如今高烧不退,这样下去,也是回天乏术。”白浮说,“灵椿,将汤药灌下去。听天由命吧。”
      白浮俯下身子一个一个的查看躺在席子上的病人的情况,而后给他们喂汤药。
      一只手颤抖的扯了下白浮的衣摆,是那个断了腿的男人,白浮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她用手背拍了下额头,蹲下身子又再度查看男人的情况,男人已经从昏迷醒来,额头依旧滚烫,发烧还没有退,灵椿适时地端了碗热水喂到男人嘴边,水沿着他的嘴角淌到枕头上。
      他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两个蒙着白纱的人,一个身形纤瘦高挑,面色苍白的男人,一个是身姿窈窕的少女,旁边也有几个戴着面纱的人,周围都是和他一样躺在席子上盖着厚厚的被褥的人。
      “这烧一时半会也退不了,过了明日再来看看。”白浮说,“你先闭上眼吧。”
      白浮看着这个颤抖的手有些无力的垂下,走出门,外面落雪纷飞,这白茫茫一片的雪,落在地上,覆盖在屋顶上,天地万物都是白的,落在她眼中,便感到虚无的,飘渺的,还有枯燥的。
      难以言说的悲凉和荒芜,那日的情景,似乎心有余悸,那只颤抖的手,用了最后的气力,十分轻地扯了下她的衣摆,衣摆上还抹了点血痕,然后从此再没有了那曾经让她熟悉的目光,带着嗤嗤的笑意,明亮的眸子痴痴的望着。
      什么时候,或许是某个故人的前世,痴痴的模样就刻在她的心上,然后今生又再此来到她身边,那样痴痴的望着。
      世间爱恨嗔痴,贪嗔痴三垢毒害世人,沉沦于生死轮回,三垢中以“痴”最为过,世间烦恼一切根源。可又有谁能生生世世轮回转世,只为一个人,望着她,痴痴的望着。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死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某一日,那个断了右腿的男人痊愈了,一切戛然而止。
      善缘深夜来访,书房里灯影绰绰。
      “我得了消息,北夷人在关外驻扎,三日之后,要破关直入。”白浮问,“你觉得有几成胜算?”
      “北夷入侵,烹食同类,必遭天谴,贫僧觉得,一成都没有,不出十日,北夷人必定大败。”善缘说。
      “天谴?”白浮嘴边浮起冷笑,“北夷人虽说此番来势凶猛,但他们是靠圈养畜牧生养,并无田地耕作,若是长时间徘徊于关外无法攻破金门关,屯粮不多,军中粮草匮乏,所以才会做出烹食活人的极端行为,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可是关中疫病大作,你又觉得关中百姓和定北军能撑得几时?”
      “出家人,慈悲为怀,苍生蒙难,贫僧内心也是十分煎熬。”善缘说道,用悲悯的目光望着白浮,这样的目光穿透白浮,望见她的身后,银钩高悬,大雪纷落。
      她站在窗边望尽无边苍茫,目光如银辉般清冽冰冷,半边面孔是沐于月光之下,半边却是笼于阴影之下,如一盏即将消亡殆尽的油灯,明明灭灭,晦暗不明,深浅不清,投射于白壁,却更显阴暗,叫人难以捉摸,只等四方死寂,堕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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