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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雪满城 ...

  •   这身处大周国境内最为偏僻的城郭,遐北城有着大漠绮丽的旭日东升,黄昏落日。茫茫大漠,风沙卷地,这里的清晨是熹微的光亮起,遥远的天边泛起鱼肚白,融融如蛋黄的朝阳破晓而出的模样。
      这里的风土人情是沉闷无趣的,城内的百姓大多是贫穷却安稳。穿着粗布短褐的百姓天亮的时候就会携带家中能下地干活的青年抗着锄头在东郊的田地耕作,那里是城中大户的田地。
      在这里站立望去可以看见袅袅青山,满山苍翠中有一处令人祥和平静的地方,是一座百年矗立的寺庙,名为寒山寺。霞光万里时便宛如佛光普照在那寒山寺于满山翠野中露出的一角高高翘起的犄角。
      山脚下的百姓总是能够听见从那里传来的钟声,浑厚响亮的令人安心。
      思南跟随着白浮踩着湿润粘腻的泥路上,脚下的草木滴落着白雾凝结的露珠,一步一步地走上山上的寺庙,踩着长长的台阶爬到了寒山寺门口。
      许久被漆的大门斑驳着岁月的痕迹敞开着,一个光头的小和尚在寺门前拿着扫帚打扫着落叶,一双细细的眼睛盯了他们好一会,便走过来,说:“你们是来烧香的还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烧香恐怕有些不便,你们来得太早,殿里我师兄们要做早课。”
      “你去禀告你的主持就是,便说有故人来寻。”白浮说。
      那小和尚眼睛一咕噜,就跑进去,过了好一会,便兴冲冲的跑回来,在他们两人面前双手合十,带着些许恭敬,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这个小和尚将他们带到后院,院中的松树旁边,晃动着一个灰白的身影,手中的利剑跳跃着晨曦的光芒,破风而出,身形如同薄叶在微风和煦中飘荡着,轻巧灵动。
      思南看着曾经的守护他的人,被他视为兄长的人,眼中不禁翻涌起酸楚的泪水,眼前灰白色的身影晃动,不禁回忆起三年前他们隐姓埋名在乡下的日子,种种画面如同皮影戏一般一帧帧的闪过,这是此生他最为安定的日子,生活清苦贫困,他笑着说:“如若生在普通百姓家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母安在,承欢膝下,待到你及冠时便能找村头的媒婆为你找一户好人家的女儿,定个亲,这未尝不是此生最为幸福的事。”
      白浮看着他愣怔的模样,灰白的身影已经收剑正向他们走来,只听得思南干涩地喊了一声,“雨晅哥哥,好久不见。”
      “思南,好久不见。”林子衍微微笑着。
      故人相见,往事成云,桩桩件件,细细数来,皆是虚妄。
      奈何世人皆困于囹圄,不得舒心,越是挣扎,越是痛苦难熬。
      思南想要将这三年来所有的苦楚尽数倾诉,细数回想却只得只言片语,“我很想念你,我以为你死了。”
      白浮已经悄然退出他们故人相见的画面,走在寺庙的一条曲径幽暗的小道上,便看见远远的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走来。
      这和尚便是寒山寺的主持,原以为能当上寺庙主持的是一个蓄着花白胡子,已经耳顺之年的老和尚,却不曾想是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的中年男子,那和尚一派的谦和有礼,目光深沉却温和内敛,许是眼眶内陷便带着几分深邃。
      那个和尚说,“许久未见,何不来与贫僧叙叙旧。”
      白浮看着面前和尚,虽说看起来对他十分恭敬,面前的和有这这样高深莫测的皮相,不得不叫人心生畏惧。她柔和的双眸敛着一道冷清凛冽的光,能够一层层的刨开这人的皮相之下藏着怎样的罪恶的魂灵,看得清面前的和尚是怎样一个佛口蛇心的卑贱之人。
      “善缘,你打算几时离开?寒山寺于百鬼门中子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城中官兵四处搜寻你的下落,难免不会牵涉到思南和子衍。”白浮说。
      “我百鬼门的事情,主上是向来不插手过问,我们也从未做过逾矩,对主上不敬的事情,对主上是衷心耿耿。”善缘和尚说,那双眼睛看着白浮,又不禁感慨,“我跟随主上二十多年,主上的模样却从未变过,从前跟随主上时间更长的前辈也已经垂垂老矣,就要一脚踏进棺材了,若是再过二十年,贫僧怕是双鬓斑白,主上也一如今昔的模样,年轻俊美,体态风流,不曾变更。”
      白浮冷笑一声,说:“白驹过隙,凡人一生最多不过百年,朝菌蟪蛄之类又怎能于椿树鲲鹏与之相比,天地会老,神仙会死,宇宙洪荒也会流逝,我仍是再长命,也会有死亡的那一日。”
      “是,贫僧浅薄。”善缘道,“主上,玉鼠传信来报,待到北漠雪落之时,北夷将大举南下,入侵中原,到时遐北城破,直达金门关。”
      “金门关是何人来守?”白浮问。
      “今大周定北大将军唐剡吉。”善缘说,“我们会在城破之前先行撤离,如若主上尚有要事未得处理,百鬼门中子弟随时听从主上调遣。”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落在肩头,她眼帘微垂,轻轻派去肩上枯叶,目光朝着地面看去,纷纷落落。
      他们走到了一处亭子,从这亭子眺望,底下是百丈悬崖,头顶是日头融融,天光大亮,峭壁松树向光而长,迎风而生。
      “下雪的时候,从这里望去,万物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善缘说,“我的师父曾与我在此洽谈,谈万物,念苍生,落雪纷飞,虽说十分寒冷,但却让人赏心悦目,十分惬意。”
      他说到这的时候,心中哀叹,只可惜,只可惜,天人归去,不再复生。
      她听到这,心中泛起冷笑。
      谁会想到这样看似和善的和尚能将自己的恩师砍去四肢,制为药蛊。都说佛家慈悲为怀,其中又有多少恶鬼从地狱中来,披着佛光看似是普照众生的光芒,其实是啃噬万人性命的业火。
      善缘为她倒下一杯茶,温热的,说:“这茶,我弟子早早热好的送到此处,每日早课过后,我便会来此处待一会儿。”
      “遐北城破,到时百姓流离失所,城中守将官府必定会护送百姓到最近的地方去,金门关内的塑州城,到时,你便在那候着我吧。”白浮说。
      “那,思南和灵椿可是跟着百鬼门走?”善缘问。
      白浮定定的盯着善缘好一会,一双冷冽的眸子清如深潭,纤细的手指捏着茶杯微微泛白,送至口中轻抿,说:“思南就由我护着,跟在我身边就好,至于灵椿就跟着百鬼门到塑州城去吧,她是最喜爱百鬼门中的制成的那些千奇百怪的药蛊,毕竟是南疆族人的血脉,若是跟在你身边,你也能教些她一些防身的本事。”
      “是,但灵椿与主上向来是形影不离,会不会有些为难。”善缘说。
      “不妨事。”白浮说。
      回去的时候,白浮对思南说:“灵椿过几日要跟着善缘离开遐北城。”白浮说。
      “去哪里?”思南问。
      “朔州城。”白浮说。
      灵椿坐在院中,由她的目光望去,一排排黑色影子传来阵阵低鸣,碧天之下,孤雁南飞,遍地黄花。她忽然想到一个人的名字,‘思南’,大雁飞往南边,思南,思南何时归来?
      阿养正拿着扫帚扫了一地的落叶,放进箩筐,堆进柴房。然后回头看见正在沉思的灵椿正嘟着红唇,他扫完后,便坐在门口定定的望着,露出痴痴的笑容。
      灵椿走过去就掐着他的脸,恶狠狠地问:“笑什么?小傻瓜,你呀,平日里那双眼睛老是盯着阿浮看,这会儿,阿浮不在,你倒是占起了我的便宜,小傻瓜。”
      就算阿养的脸颊被掐得生疼,他也一点也不在乎地笑着,圆圆的眼睛里露出近乎婴儿一般无忧无虑的,清澈明亮的光,卧蚕像圆鼓鼓的小虫子在他眼底窝着,她看见这笑容,忽然觉得原来小虫子也如此可爱,就揉了揉他的脑袋,像是摸着猫的脑袋,然后说:“阿养,你前世莫不是一只猫儿”然后又看着他一直痴笑着,就又说:“哪有你这么傻的猫儿呀。”
      思南回到药堂的时候,灵椿正在药柜边上忙活着,肩膀窄小,那时候,这个窄小的身影是如何将他沙地救起,带着他一路驰骋在荒漠之中。
      原来柔弱的人也会有强大的力量,就像他的母妃。
      他定定地望着灵椿,忽然感知到旁边传来一道冷清的目光,他回望过去,便看见那个冷清的面孔,薄唇似刀,“你要看一个女儿家,要看多久?”
      他耳根一红,看见阿养站在灵椿身旁正歪着头看着他,露出一口白牙,痴痴的笑着。
      灵椿没过几日就跟着一个上门的和尚走了。
      灵椿走了,他感到很失落,心里空空的。
      白日里,白浮在前堂坐诊,来这里找她看病的人很多,城中的人无不知晓她医术高明,为人和善,也有一些早已对她芳心暗许的怀春少女羞答答的在门口张望,大胆地就排在看病的人后面,到那些个搓着手帕满面羞红的少女就伸出自己的手,说:“先生,奴家最近老是寝食不安,夜里辗转难眠,你可知我是得了什么病?”
      白浮给她把了脉,脉象平稳,并无异样,就说:“无病,或许是思虑过多。”
      “先生,你说对了一半,我知道我得了什么病。”那个少女说,“是相思病。”说罢,这个少女就拿出帕子捂着嘴笑。
      后面的人就起哄,说:“无病也来看病,分明是花痴病。”
      那少女一听,就用帕子掩面离去,羞愤不已。
      灵椿跟善缘离开后,那些怀春少女就大胆起来,也有一些少年看见药柜前那窈窕身姿的少女不在了,就抓着药堂的药童忙问,“今日怎么不见灵椿姑娘呀?”
      西风渐紧,黄叶瑟瑟。
      思南清晨醒来,便觉得手脚冰凉,昨夜听见窗户被冷风吹得吱嘎响,外面树影婆娑。
      打开门,就看见院子的一颗树的叶子已然被昨夜冷风吹尽,满地枯黄,草木凋敝。
      他洗漱完毕,阿养就给他端来早饭,然后就在院子里打扫着落叶,思南走到书房就看见白浮正坐在书房已经还在垂头酣睡,桌上的一盏明灯已经熄了。
      思南便退出去,在书房门口站立许久,等到书房里的人从酣睡中醒来,打了一声哈欠。
      白浮轻挥衣袖,整理衣襟,走出书房,看见思南站在门口,又看见院子里黄花遍地,阿养正在清扫落叶,就朝着他挥了挥手,喊了声,“阿养。”那孩子一听就朝着阿浮露出一口白齿,笑着,十分机灵地从厨房里打了烧好的热水端到书房给她洗漱。
      等白浮洗完漱吃过早饭后,思南才能走进书房挑拣书籍,不知为何,这几日,白浮总是在书房睡着,也不回自己的房中睡觉,夜晚书房的灯一夜长明,直至天边泛白才熄灭。
      导致思南有时只能尴尬在书房门口等一会儿。
      白浮有时会跟他聊起以前的事情,对他说:“你倒是十分喜爱书籍,从前,你雨晅哥哥护你的时候想必也是十分用心,才能将你护成这样心思澄澈,一身儒雅书卷气的模样。”
      “从前也有林家暗卫保护,刚开始雨晅哥哥将我寄养在寺庙中,过了两年就带着我到市井小巷子里住,到了我十岁的时候就带我到农家里将养,虽说不算富裕,但是能填饱饭,他常常要带着几个兄弟出去打工,有时是做小贩,有时是给大户种田,有时是卖艺耍戏。”思南说,“其中也是波折不少,朝廷大肆通缉林家的人还有……找寻十八皇子公子翎的下落,遭到追杀也是常有的事情,后来就带着我躲到山林里去,后来遭了山头的贼寇……”思南说到这便有些哽咽。
      “子衍跟我说过,你们被一群强盗逼迫,干扰了你们原本安定的生活,于是他就带着林家暗卫将那些强盗剿灭,正巧遇见官府,识出林家暗卫的标记,遭到追杀才与你失散。”白浮将他们之间失散的经过细细道来,思南愣愣的听着,“你的雨晅哥哥为了护你,就算是屠尽天下人也不为过啊,这其中也不乏无辜之人。”
      思南的脸色煞白,又嚅嗫着回答说:“雨晅哥哥一向都是护着我的。”
      “那你可曾见过地狱?”白浮说,“北夷人将要大举南下,破城而入,直达金门关,你双眼所过之处,即将成为灰烬,你从前看过的光景毕竟离你太远,我将你留下来,就是想要你看看这乱世光景。”白浮说,这是她那日没有对思南说出的话,思南一阵恍惚。
      这番光景,什么样的光景?是万物凋零的光景,是血流成河,残垣断壁的光景,是狼烟四起,烽火连天的光景。
      一日又一日。
      思南静静的看着这院子里的枯树,满目疮痍的景象。
      白浮静静的站立,似乎在等待着,那样的神色是如北方席卷而过的冷冽,那样的眼神又像是枯朽的老人一般带着苍白的无力,她静静站立,似乎在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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