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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思南 ...

  •   大漠的月色随着长夜消逝,渐渐的淡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先是清如蛋黄,后是灼烈如火烧,热气升腾,茫茫大漠好似在眼前浮动。
      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年在一匹黑马上,身后跟着一条商队,骆驼撅着嘴吞咽着唾沫运着身后的货物,诚然这是个普通的商队,冒着热气腾腾的烈日在大漠中缓慢的行驶,然而始料不及的横祸突现,一支锋利的箭镞如同黑鹰划破大漠扭曲蜿蜒的热流朝着这车商队为首的少年,少年忽闪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刹那间,几根发丝截断,几乎贴着少年稚嫩清秀的脸庞而过,后面的立即警觉的摸着腰中深藏的利器,伴随着一声吼叫,一群身着黑色轻甲的铁面人齐排排的出现在这商队面前。
      “杀!”这一声命令好似沾了血一般的无情冷漠,在烈日之下带着腥臭的气味焦灼发烫。
      随即,这车商队与这群铁面人激烈交缠起来,刀光剑影如同狂风肆虐,这群人手中的刀发着颤,一颤一颤的,坠着锋利嗜血的白光,卯足了劲,刀刀致命无情,如同毒蛇一般舔舐着毒牙,弯曲的身子,猛然僵直直愣愣的冲着这群商队的喉咙咬去。
      这俊秀的少年,稚嫩的脸庞沾了滴滴鲜血,手上,肩膀,腰间,都被那铁面人手中的刀砍伤,手中的剑震颤着。这群商队的眼中只有这个少年,为了这个少年甘心以身阻挡这群冷血杀手向那个少年投下的杀机,只为了这个少年,他们此生定要耗尽全部心力保护的少年,即使他们可以从此殒身在这片荒漠之中,但是唯独这个少年不可以。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睁着恐惧无神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正对着那个少年因杀戮而变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少年从马上坠落,背部被利箭射中,汩汩的流着血,刹那间,几乎一把利刃正对着他即将垂落的头颅砍去,一把锋利轻巧的利剑的剑气如同轻风一般划过少年的面庞,像是春日和煦的微风,利器相互撞击的铿锵之声,闪着电光火石,就那一瞬,他就要被那恶毒的利刃砍下头颅,从此殒命在这茫茫大漠之中,所有的前尘往事也一并掩埋,成为这大漠的一缕幽魂,终日沉溺在无边无际的埙声之中,带着不甘和怒火堕入地狱。
      一袭灰白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与这群铁面人交缠打斗在一起,一匹红棕色的马轻踏而来,一双柔嫩洁白的手向他伸来,仅仅是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的一瞬间,那柔嫩洁白的有力的将他从地上拉起,让他借力跃身骑在马背上,头颅靠在着窄小沉稳的肩膀上,从脖颈间散发出来的像是草药的淡香,缠绕在他的鼻尖,他闭着眼细嗅,觉得安心,这淡淡的药香让他有一种熟悉感,如同他幼年时逝世母妃身上的香味。
      这烈马带着背上的两个人在大漠中奔驰,将后面的铁面人远远甩在后面,在他们看不见的身后,又出现了四五个人戴着黑色的斗笠面纱,两批人交缠打斗在一起,那灰白色的身影手中的轻剑不再像是轻风和煦一般的温和,而是泛着冷光,坠着鲜血,剑身轻颤似是鸣动,步步杀机,刀刀见血,贪婪的夺取袭来之人的生命,直至全部鲜血流尽而亡。
      这一片狂沙掩埋了纵横交错的尸体,流沙像是张着血盆大口一般吞没了尸身,灰白的身影跟着那群蒙着黑纱的人马消失在大漠之中。
      一盏影影绰绰的明灭的灯烛于黑暗僻角之处轻轻摇曳,火光所及之处,一双眸子突然睁开,在昏暗的灯光之下,闪烁微弱的萤光,床铺有了稍稍的动静,他从厚重的被褥中挣扎想要起身,但是全身无力,肩膀上,腰间的伤因他一个小小的挣扎都有一种撕裂的痛苦,他想要喊叫,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痛,脑袋昏沉,仿佛被一计重锤狠狠敲破了脑袋,头骨碎裂在血肉之中,沉重撕裂的痛苦,一双可怜的眸子四处搜寻,却只看见一盏灯烛在黑暗中明明暗暗的亮着。
      一条被月光映的长长而淡薄的影子,透明的,冷冷的,就困在墙壁上,那墙壁黑的很。
      仿佛听见了他微弱的喘息,一个极长的影子向他投来,淡薄的阴影俯身在他的被褥上,一双纤瘦苍白的手带着温热轻轻抚在他的脸上,触及他烫的如同烙铁般的刺手的额头,在他半夜昏沉痛苦的半醒半梦中,看不清的影子影影绰绰的晃动,一股让他熟悉沉醉的药香飘浮在他鼻尖,他轻颤眼皮,最终因承受不住的痛苦而阖上眼皮,沉沉的昏迷过去。
      他梦到了他的母妃,幼年时在他发烧的昏迷不醒的时候,是他的母妃整夜的陪在他的身旁,用温热柔软的手抚在他的脸庞,在他耳边轻声唱着歌谣。当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对轻皱的眉头,满眼焦急担忧的眼睛和苍白的面孔,那时他便在想母妃那双好看的眼睛应当是笑意盈盈的,母妃那张美丽的面容应当是两颊浮着浅浅的梨涡,那样生动明艳的样子,而不总是苍白带着愁绪的模样置身在诺大的宫殿中,像是没有生气的木偶,如今又因他的病情而更加苍白无力,满面愁容,痛苦不堪。
      陷入无边无际的梦里,他看见天边的云霞好像火烧了一般,宫殿漆红的城墙上溅开鲜红的血,朱雀门下,冰冷的铁面遮盖了从地狱而来的恶鬼面容,一身锦衣华服下的是被业火啃噬残破的身躯,披着温和柔软的人皮,凝着冷冽寒风的瞳孔,幽幽看着满地的尸体,他的弟兄的尸体被这个人狠狠的踩在脚下,成为登上权御的台阶,踏着三十九级台阶一步一步走到太和殿门口,然后毫不留情将枯坐在皇位之上,那一夜白头的老人斩于刀下,这个老人挣扎着无望的生机在坐在龙椅上薨世。
      无声的泪水蔓延在一张幼嫩白净的面容,呜咽着看着曾经挚情扭曲了面孔,变了模样,唯一不变得却是他母妃苍白的模样,无力的身躯,直至为了护他耗尽了心血身陨荒郊野外,一身脆弱易碎的尸骨最终被他亲手掩埋,冷清晶莹的月光洒满他母妃的坟墓,洒满他流满泪水的面容,瞳孔闪烁着无助迷茫的泪光。
      那一盏灯烛映那人的梦境,最终熄于黎明的曙光。
      当他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稚嫩圆润的面孔,一双闪烁着清润的光亮的桃花眼正盯着他,额头抚上的是他意识未失去前那只柔嫩有力的手,一张肉嘟嘟的红唇轻轻张开,“烧退了,应该没有烧成白痴吧,幸亏阿浮前两夜守在你身边,不然要是不能及时发现,恐怕也是醒不过来。”是如同羊奶米粥那样稚气的声音,眼前的分明是个看起来某约十五岁的少女,看这身姿已经是初长成的窈窕模样。
      他又闻见从少女衣袖间传来的淡淡的药香,那少女看他醒来时一副空洞痴傻的模样,便疑道:“难不成是真烧成了白痴?亏得我们大费周章去救你,却不成想救了个白痴,这以后可怎么办?”
      这时,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走过来,来者是一个面如冠玉,凤眸轻挑,面带清苦之色的俊美男子。
      这人看起来冷清得如同晶莹的月色,面上的笑意却让人如沐春风,一派温和,却让人感到疏离不能靠近触碰。
      “这人才刚刚醒来,神志未清,你让一个昏迷十多日的病人立即活蹦乱跳,就算是刚刚痊愈的猫儿狗儿也得安心修养,悉心照料,更何况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凡躯。”那人说,声线让人辨不清男女,只是轻柔清冷极了,“你还不快去厨房看药,吩咐你熬的药要悉心去看,别过了火候,药效失散。”
      “是是是,不就是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让阿浮这样使唤我。”这少女在离开房间之前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他还在混沌之中,来不及体会那少女的眼神,只以为是向他这个重伤的病人投来担忧的目光。
      他看向眼前的人,被称为‘阿浮’的‘男子’,便是白浮,她轻瞥了眼他,见他脸上已经不再泛着灼烈的红,就从桌上倒了杯温茶,先是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也不再滚烫,而他晃神又看见那纤瘦苍白的手,涣散的目光便聚焦起来,眼神一凝,就对上面前人冷清的目光,只见薄唇轻启,就听这人道:“我看你现在还是神志不清,喉咙可还干涩?灵椿那粗丫头见人醒来也不会倒碗水给你喝。”
      热茶入了干涩的喉咙,他便吞了满满一杯的热茶,待那被吞完的茶杯被推开,刚想说话竟一时被噎住了,咳了几声,抬起头就看见这人轻皱眉头,说:“倒也不必这么急,你若是有什么着急要问的,这一时半会也急不来。”
      咳了一会,他便急不可耐的抬起头盯着白浮,沙哑干涩地问:“你是何人?为何救我?”
      她盯了面前这少年好一会,眯起眸子,在他面前静静思索了一番,随即缓缓说道:“这事倒是说来话长,简单来说,我是镇北将军林嫃镇曾经的挚友,也是你母妃曾经的故人,在半个月以前,林嫃镇在十多年前唯一幸存的儿子,也就是林子衍,在找到你的下落之后,要我救你。”
      他心下一震,往事不可追忆,昔人已成一挫骨灰,红尘往昔皆成云烟,散落人间,成为天边炽烈的朝霞,高垂天边的弓月。如今的人仰头回望,却只尝着一片心酸,困于囹圄。
      十年前,正于大周庆元十五年春,原本一片祥和,花红柳绿,草长莺飞的皇宫之内变成了满地尸骨,满墙鲜血的魔窟地狱。
      大周皇廷内发生宫廷巨变,七皇子司马闫叛变造反,联合各地军阀势力里应外合,攻陷皇宫,弑父杀兄,谋权篡位。
      在边疆抵御外敌的镇北将军林嫃镇收到宫内的容贵妃在半月前快马加鞭的信件,在抵御外敌和平反造乱之间犹豫不定,最终派出自己的三儿子林子衍携带林家暗卫十日内不眠不休,跑死十多匹马抵达已成血海的皇宫,互送唯一存活的十八皇子公子翎逃出皇宫,而镇北将军林嫃祺在七皇子司马闫登基的三个月后被冠以私通外敌,背叛家国的罪名诛杀九族,处以极刑。
      公子翎的生母容贵妃在逃难过程中因旧疾复发,身体虚弱不堪,最终累死于路途,埋葬于荒野间。
      曾经守护他的三百多名暗卫,在十年间包括刚刚经历过的一场追杀,已经尽数死亡,只留下镇北将军唯一的儿子林子衍,但却在三年前的逃亡中失散。
      却不曾想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面前这位逝去先灵曾经的故人。
      “你今后该如何?如今你已然是无处可去,你若是要留在我这,为我所用,倒也不是不可。”白浮说,“我曾经因你母妃一碗热汤而幸,不被饿死在路边,我感念你母妃的救命之恩,如今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存活的骨血,我也应当结草衔环,投桃报李,将你护着不为外人所害,如至亲之人一般庇佑你,我曾记得你母妃在怀胎的时候跟我说,她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腹中的孩子一生安定无忧的活着,不为外人外事所干扰,知足常乐。”
      他望着面前人深切的目光,那冷清的眼眸似有温柔的光辉如同轻羽一般拂过他的心,他的心一抽搐,便不住的心酸起来,十年来他一直躲躲藏藏苟活于世,难以抵挡从那千里之外高高皇座之上投来的狠毒阴险的目光,伸出一双恶毒的手几乎要死死扼住他的喉咙,截了他的生息,他躲躲藏藏,连一时半会的安定也是难以渴求,连三年前他与林子衍存活山林间的短暂安定都被扰乱,他与世上唯一的信任的人失散,空留下他一人在无尽的黑夜中难安。
      她看着他掩面流泪,肩膀一抽一抽的震颤,垂下眼眸,就说:“我虽庇佑你,但你若是遇事不决,扭捏姿态,或是像现在这样柔弱流泪,日后若是遇上什么事情,不能独自承担处理,只怕你的下场跟你母妃一样野死荒原。”
      他听后,抬起头,那可怜的眸子充满了疑惑和迷茫,这时,灵椿端着药走进来,“药熬好咯。”一看见床上的少年满脸泪痕,便轻笑着说:“你一个大男子竟然哭了,说出去保准被人笑掉大牙,这到底是怎么了?”
      “行了,我还要去堂上坐诊,灵椿,你好好照顾他,将药晾凉些,再给他喝。”白浮说罢,便抬脚离开。
      灵椿听了白浮的叮嘱,是悉心的拿着勺子将清苦微棕黄色的汤药轻舀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端到这少年面前,只见这少年皱着眉头喝着灵椿喂给她的汤药,愣是闷闷的将极苦的汤药灌下去。
      “这药极苦,你倒是十分能喝。”灵椿说,“你叫什么?你唤我灵椿便好,灵是仙灵的灵,椿是《逍遥记》中,‘上古有大椿者,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便是我名字的‘椿’。”
      “这名字寓意倒是极丰富,你父母是想你能活得长命百岁吗?才取这个名字。”他问,“你唤我思南便好。”
      “思南?这名字倒是十分有趣,是‘红豆思南国’的意思吗?”灵椿问。
      他一听,耳根子一红,脸上便浮着腼腆羞涩的笑。思南是他母妃取得乳名,十年来他流落在外,不能归乡,也定然不能再用‘司马’这个姓氏,便以思南代替行走人间。思南是从前母妃在夜晚要入睡的时候,抱着他在床榻轻轻哄着他睡去,唤得是‘思南’这个外人包括他的父皇也不曾知道的乳名,皇家人向来薄情寡义,只有他和他的母妃是相依为命,在寂寥黑暗的皇宫相互慰暖。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思南’的含义,她母妃曾在耳边呢喃着说,“母妃从前怀着你的时候,最喜爱的那位故人离开了去了南方,夜晚很漫长,我便数着一粒粒红豆,思念着去了南方的故人,思南,思南,我的孩儿。”
      当某天,灵椿在院子里唤着他的名字‘思南’时,向他投来冷清的目光不禁一愣,就看见一个带着浅薄笑意的面容变得有些僵硬,然后眯着眸子,仔细打量着正在晾晒药材的少年思南,便也会想起那苍白柔弱的面容。
      “或许吧,红豆思南国。”思南说,是思南,也是姓司马,单字翎。
      “他叫阿养。”灵椿忽然指向窗外,一个孩子正在窗户边上看着他们,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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