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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幕布中的旧事戛然而止,程遥狐疑地看向老爹,“老爹,这事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七岁的她早已经记事了,如果曾经发生过一件如此重大的事,她不可能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程老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忘了也好。总之,这事你得听老爹的,离那个陆斯年越远越好,杨大维那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要是在家无聊,老爹在院子这棵梧桐树下埋了点宝贝,不妨挖来看看。”
      “是你藏了几年的女儿红还是新买的古董花瓶?”程遥对自家老爹说的宝贝根本不抱任何期望,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底下埋着的肯定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夏日蝉鸣声声,日头越发毒辣,程老爹消瘦的身影在浓烈的光线下变得渐渐稀薄淡漠。
      他最后看了一眼女儿,用以前一般不着调的语气哄她,“路呢,要你自己走。东西呢,要你自己挖。老爹我呢,会永远在天上保佑你的。”
      程遥手中的蒲扇掉到了地上,发出好大一声脆响。
      她从午夜的梦中惊醒,在耳畔和枕边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在天上保佑我……有个屁用……有本事你倒是回来呀……”她去了淋浴间,捧了一把冷水泼在脸上,再抬头时,清楚地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水珠从她额角四处滑落,她的眼底通红一片,红血丝连成蛛网交织在眼白上,眼下是浓重的乌青。
      “老爹,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覆水难收。”
      她问着死去的老爹,又好像问着自己。
      从她成为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开始,她便身不由己了。
      不管陆斯年与她有着怎样的过往,不管他是否认出自己,程遥只当陆斯年是北平陆家的公子哥,也只能唤他一声陆老板。
      事情走到这一步,程遥再不能全身而退。
      她擦了把脸,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摸下了楼,顺了一把除草的铁锹到了院子里。
      用脚三两下踢开满地堆积的落叶,大致找了个方位,程遥拎起铁锹就往下一锄,刨了十来分钟,刨出了一个小坑。
      又是一铁锹下去,“咚”得一下,程遥手被震得发麻,她恍然扔开铁锹,改用手指继续挖。
      她挖得很快,没两下就把地里埋着的东西给刨了出来。
      那是一个木头盒子,得两只手才能将盒子完全抱起来。
      关于老爹荒诞的梦境竟然延伸成了现实的一部分,程遥立在风中,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颤颤巍巍地抱起木头盒子,蹑手蹑脚地小跑回了房间。
      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万籁俱寂,法租界里连一只会报晓的活鸡都见不到,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只剩下程遥自己的心跳。
      她小时年少无知从不信命,后来颠沛流离又不得不认命,今晚过后,对于这玄之又玄的命运,程遥又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难道说,冥冥之中真是自有天意?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用仍在颤抖的指尖翻开了木头盒子。
      老爹到底会给她留下什么东西呢?
      程遥无处猜起,不过很快,她便得到了问题的答案——盒子里又套着一个盒子。
      刹那间,什么诡异的命运、什么奇特的梦境都在程遥的脑海中烟消云散,她是手也不抖了,心也不慌了。
      娴熟地又开了一个盒子,果不其然又套着一个新盒子。
      这种俄罗斯套娃的游戏,是老爹从前最喜欢拿来逗她玩乐的,每次她都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老爹就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老爹,是真的在天上看着她吧。
      哪怕人不在身边,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
      程遥拆盒子的动作带着某种仪式感,渐渐变得缓慢,她开始享受这一份老爹送给她的礼物。
      又往下拆了三个盒子,程遥终于见到了老爹所说的宝贝,一本线装的小说,书名叫《浮屠山记事录》。
      “天下大道万千,然如今世上独推崇修士一途,自千年前孽龙被封,修仙之人频出九州。此法终是逆天而行,可登仙途者不过十之二三。九州西境有山名曰浮屠,在世间修门中素来享有盛誉。”
      “九百年前,有无方人拜入浮屠老祖门下,二十岁以结金丹,二十又五独下浮屠山,一人独挑九州青年才俊,三十七战全无败绩。问其姓名,道浮屠山陆斯年。”
      “陆……斯年?”程遥不免将陆斯年的形象代入进书里,竟意外地合情合理。
      书中又接着写道:“又三年,老祖仙去,此后不复见此人身影。浮屠山人有言:陆师叔脾性古怪,与众不合。”
      “唔,是挺古怪的。”程遥强撑着眼皮匆匆看完了十来页,懒懒打了个哈欠,手上便松了力气,书本摊着页掉下了床铺。
      ·
      水月轩是从前上海有名的梨园,后来被杨大维买下,照旧做唱戏的行当,不过老板变了变,这其中的规矩也变了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水月轩得挑着日子唱戏,什么时候唱,唱哪出,全得听杨局长吩咐。
      今日里唱得便是有名的《西厢记》中一折“长亭送别”,台下就坐了一个来听戏的,就坐在正中头一排,穿了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脸上神情淡淡,只有仔细分辨,才能从那双凤眸里辨认出一些笑意来。
      台上崔莺莺与张生正依依惜别,崔莺莺念一句“张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早便回来。”张生跟一句“小生这一去白夺一个状元,正是“青霄有路终须到,金榜无名誓不归”。”
      “君行别无所赠,口占一绝,为君送行:“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程遥唱了多年的戏,这一出《西厢记》更是信手拈来,今儿个不知怎么的,被他在台下盯着看,倒有些不能入戏。
      台上台下,两人目光偶有相接,又一触即离。
      这便苦了与她搭戏的张生,明明演得是《西厢记》,那张生只觉得自己是误入了《白蛇传》,台上站着的是白娘子,台下坐着的是那个情根深种的许仙,而自己便是那拆散姻缘的法海。
      两人唱得都不是滋味,直唱到最后一句,众人朝下作了个揖,便四散着回了后台。台前一排白炽灯被全部点亮,偌大的戏台上只有一个程遥。
      陆斯年眼里也只映了一个程遥,穿着戏服,画着精致的油彩妆面,一颦一笑,风采动人。
      他向她遥遥递出手,“下来。”
      程遥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搭理他,顺势坐在了戏台的边沿,一双脚晃荡在空中,闲闲开口:“陆老板是喜欢听越剧多一些还是京剧多一些?”
      陆斯年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踱步到她面前,“我生在北平,留学南洋,这是第一次听越剧。”
      “哦,第一次啊。”程遥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食指在他胸口打着圈,“喜欢吗?”
      陆斯年低头看了眼她放在胸口作乱的手,笑着说:“程小姐难道不知我的心意?”
      “陆老板在北平那么多相好,程遥哪敢瞎想啊。”
      “程小姐这是吃醋了?”
      “陆老板也是知道的,我不过都是听我干爹的话做事,你我之间本就有缘无分,又哪来吃醋的道理。陆老板是个聪明人,生意上的事如何,您自然心中有数。程遥在陆老板心里恐怕还比不上这桩大买卖,索性便不白费力气了。日后山高水长,咱们有缘相见。”
      程遥利落地抽回手,两只脚却还荡在空中,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陆斯年一把箍住了腰身,“程遥,欲擒故纵玩多了就不怕我真跑了?”
      她细细一节腰身,掐在手里又暖又软,羊脂玉一般的手感。
      程遥飞了他一个眼刀子,“陆老板尽管跑,我连头都不带回一下的。”
      陆斯年埋首在她颈间发出含混的笑声,“真狠心呐,程遥。”
      “从小就对我这么狠心,你说,是吗?程遥。”
      程遥的心一紧,“说什么胡话呢?”
      “当年说好会回来找我,怎么说话不算话呢?”陆斯年低语着,游离在她腰间的手慢慢往上滑,轻点在她脸颊一侧,“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程遥,这是你欠我的。”
      程遥垂下的手无措地攥成了拳头,她试图同陆斯年解释:“当年……我……”
      只是徒劳,她根本不知道当年完整的事情真相。
      “程遥,我不想听。”陆斯年打断了她,“要是愧疚的话,就好好爱我。”
      “陆老板,你这是在要挟我?”
      “你可以选择拒绝。”
      “陆斯年……混蛋。”
      “嗯,我是。”
      陆斯年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托起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抱下台。
      “你看,我捞到我的月亮了。”
      .
      没过两天,杨大维就说要请程遥吃饭,程遥借口身体不舒服,给推了。杨大维不仅没生气反倒破天荒关心起她来,派人给她送了药,嘱咐她好好休息。
      杨大维惦记的买卖成了,自然欢天喜地。
      程遥却一连几天足不出户,待在家里读完了那本《浮屠山记事录》。
      小师叔陆斯年在这本书里几乎可以算是个打酱油的角色,出现的次数不多,可每一次出场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
      直到最后孽龙重出世间,小师叔与孽龙同归于尽。
      程遥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陆斯年一个配角干了主角的活,风头却都让主角出尽了。
      她愤愤不平地放下书,蔡妈上楼来说:“陆公子来咯,在楼下等着呢。”
      他是来接程遥吃饭的,这两天陆斯年来往程家越发得心应手,蔡妈对这个北平来的陆公子更是赞不绝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斯年改口叫她小名。
      程遥由着他叫,对于陆斯年,她从来没有什么出格的企图。她一直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只当他们是逢场作戏。
      程遥是少了些心肝的人,情爱于她,不过是个累赘。
      她下了楼,陆斯年正坐在自己最为钟爱的那张黄花梨的椅子上,正对着玻璃窗,手上端了一杯咖啡。
      “陆老板日理万机,哪能天天麻烦您陪程遥吃饭呐。”
      陆斯年抿了一口咖啡,半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怎么?用完我就打算把我扔了?”
      “怎么会呢,我这是心疼陆老板呢。”程遥用微凉的指尖点了点陆斯年的额头,身子一转,躲开他的手,倒在一旁的躺椅上。
      “你要是真心疼我,不如和我一起回北平。”他放下咖啡杯,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不想去也行,顶多我每年抽出一半的时间过来上海。”
      “幺幺,我可以一直等你,没关系,你不回头也无所谓,但别再跑了。”
      程遥探出身,娇笑道:“陆老板这么舍不得我?”
      陆斯年捏了捏她的脸颊,“我恨不得去哪儿都带着你。”
      他又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多穿点再出门,冻着了我的月亮,我可不饶你。”
      “吹牛,你说要下雨就下雨啊,你是神仙嘛!”
      程遥话音未落,天空一声惊雷猛然炸醒在耳际,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
      “陆老板……能保佑我健康长寿,财源滚滚嘛?!”
      陆斯年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握,拉着她起身,“不,我只会祝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窗外的雷雨不断,程遥面上还在同陆斯年说笑,心底的猜想却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了。
      陆斯年啊陆斯年,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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