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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虚名如浮云,但我需要 ...

  •   此中有深意,欲辩已忘言(下)虚名如浮云,但我需要

      三皇女和亲之事既定,婚期也随之谈定,三个月后,奕国国君将亲自前来惮城迎亲。

      因此一事,奕国与婉国结盟,停战休兵,其它五国也因此止步观望,婉国边界,一时之间便太平下来。

      流苏却更忙了。连日召见各处边防将领,彻夜长谈。

      召见完边防将领,流苏仍然没有清闲下来,又召见各司文臣,把家中幕僚侍宠一一安插进各司。不同的是,幕僚进的是政要各司,如刑部,吏部,兵部。侍宠则进的是礼部,户部,乐部各司。

      由于流苏郑重举荐,国主亲拟委任状,而文滔又身为尊阳文氏长子之故,经由吏部严格审查之后,日前文滔已经接到圣旨,升任宰相,位列三公。但对于流苏的作法,仍然有些不以为然。对于她把幕僚安插进官场,尚能理解。因为曾身为她的幕僚,知道同僚都是些奇人异士,确有所长,去的地方也正好合适。然而对于她把宠侍也分派到各处,却难以理解。

      这一日,文滔受命前往礼部,督查和亲事宜。接待他的便是刚刚上任的侍郎,曾是流苏侍宠的和饶。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文滔审查得特别仔细。然而意外的是,一切似乎都很妥帖精细,挑不出半分毛病。再看和饶的资历,更让他吃惊。竟然是丽和二十二年全国人才选拔的第三名才子。

      公事完毕,文滔邀请和饶到惮城最大的酒楼一聚。这让和饶吃惊,以文滔的身份地位,和他素日的孤傲冷清,竟然会请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吃饭?和饶虽不明所以,还是应邀而去。

      席间没有别人,只有两人对饮。酒过三巡,文滔星目凝注和饶,隐约有复杂的神色在其中,和饶不知道那是什么神色,似妒忌,似羡慕,似惋惜,似不屑,似痛恨,也许什么都有。这目光让和饶忐忑不安。心下惴惴,不敢言语。

      “和大人,我真奇怪,你三年前就中了选拔,为什么到现在才出仕?”文滔的语气略带嘲讽。和饶心中叹息,他其实想说的是为什么甘愿委身大将军王为侍宠?早知世人终会有此一问,和饶并不意外,意外的是这样的文滔。

      就是这个文滔,当年,一身才学闻名天下,却不愿出士,之后又婉拒皇太女提亲,却委身为三皇女幕僚。他竟然也不知实情吗?

      “文大人,您当初推却皇太女之聘,却就皇太女之宾,是因为什么,我就是因为什么了。”

      “我?我是为什么?”文滔心中自问。我是为她的家国之志,护国之举。我问心无愧。

      “和大人,似乎仍有些不同。我并未成就她的荒淫之名。”文滔咄咄逼人。

      “这……”说还是不说?原来是说不得的,但现在应该是可以说的了吧,那人即将远嫁他国,何需再含污纳垢自毁名节以求他人安心,来避免同室操戈?何况,对面的人是文滔,是值得信任和敬重的人。

      犹豫半晌,和饶面色郑重,诚恳地望着文滔,说道:“文大人,我敬重您的人品,也相信您对大将军王的忠诚。今日,如若您能答应我,对我所要说的一切,绝不传于他人,我便将实情相告。”

      仿佛暗夜里亮起一道亮光,文滔心中一动,难以抑制心潮的澎湃。他一直希望的,她的荒淫只是一个假象,出于某种原因而设的假象,不是真的,那样的她不是真的。难道上天竟然垂怜?

      按捺住强烈地期待和兴奋,文滔淡淡道:“我答应你,愿闻其详。”

      “大将军王并不荒淫。我们在她府中,只是与她一同研究学问和政治。她甘愿自毁名节,却是为了国家。”

      “此话怎讲?”文滔心中欣慰,喜悦如潮而来,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刻似乎竟然便是此刻。语气也不觉急促起来。

      和饶眼见文滔一瞬间整个人都似乎明亮起来,星目灿亮如宝石,透出狂喜神色,一时间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心中便已明了。中毒了,他们中了同一种毒,那人的毒。而今那人却正要远远遁去。世上安有解药?来解这一世荼毒?

      和饶心中黯然,仰头饮尽杯中酒,只觉满世界的苦涩滋味一时俱在眼前。

      “她自毁名节,只为让皇太女安心,知她不欲争皇储之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人,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那一年国主册封皇太女,她正好十五岁。十五岁,便能自毁名节,全忠全义。

      只有她,才做得出来吧。

      只得她,在这浊世舞台,万般不情愿,仍然粉墨登场,作姿作态,生末净旦丑,一一演来。

      “那侍寝之事……?”文滔自觉小人,但不问清楚,却难甘心。

      “哎,那哪里是侍寝,只是在她寝宫外间的床上睡上一夜罢了。”即便只是如此,又何尝不是甘之如饴。

      原来如此,终于释然。

      喜悦之后,却是痛惜和无奈。

      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费尽心力为国家网罗人才,自己却也曾疑她感情用事把亲近之人不负责任地安置到朝廷;国民厌恶她的荒淫,便忘记她多年来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地保卫国家和人民。

      又仿佛,这一切结果一直是她自己的取舍,含冤纳垢,千夫所指,却甘之如饴。

      再不愿看她一个人战斗了。但我能帮她什么?当她跃马沙场的时候,我还能在她身边为她挡开利箭;当她迷茫无绪的时候,我还可以为她提供我的看法,但现在,当她不得不披上嫁衣,远赴他国的时候,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那晚文滔与和饶相对牛饮,最后俱都醉得不省人事,由侍从抱扶至马车之上送回府中。

      睡梦中,有人策马而来,杏眸含笑,望定文滔。“你就是呆子文滔?”

      那时他回道:“我是文滔,却不是呆子”。

      如若四年前那刻重来,他想说:“我是呆子,文滔。”

      四年了,文滔叹息,从见到她的那刻起,我就是个呆子,自负聪明,却一直被那人蒙在鼓里。厌恶她的荒淫,却迷失在她戎装一路的风尘里,被她意志如铁心细如发的那些决策折服。

      那一年寒冬,东南邻国苌国和北面的莽国同时来犯,朝中大臣皆认为应全力抵御北面莽国的大举进犯,而以较少兵力便可击退苌国的骚扰性挑衅。然而面对莽国三十万大军,流苏却不仅没有增兵北面,反命北面原有边防守军回撤五十里,退到澧河南岸,坚壁清野,据守乌蒙关不出,同时令那五十里内百姓也退至关内。而对东南苌国五万人马,流苏却如临大敌,集结国中一半兵力共四十万之众,倾力出击。

      举国上下都提心吊胆,暗道国主糊涂,竟以国家的生死存亡任由爱女胡闹。文滔却是惊讶。

      因他知道,莽国声势虽浩大,但没有盟国,且国力穷窘,又时值寒冬,人民三餐尚且不继,粮草定难充足,如此倾力进犯婉国,实是不智。

      何况婉国北面疆界,易守难攻。在澧河北岸虽毫无屏障,但只要退过南岸,便是绵延数百里的白雪皑皑的山脉,只乌蒙关一处可通行。且乌蒙关外山路狭窄,大型攻城器械难以运输。

      当然,如果假以时日,以莽国兵力之众,全力攻击,待得婉军箭尽粮绝,乌蒙关自也难保。但以地势之利,守十天半月却是不难。即便乌蒙关失守,只需再退三十里,如此这般据守长平关,也可再撑半月有余。

      莽国出兵三十万,粮草能撑一月吗?

      兼之寒冬季节,婉国北疆亦滴水成冰,只要在关隘处化冰为水,再浇到城墙之上,形成坚冰护层,纵是莽国刀剑锋利,冲车势威,也难有作为。

      看流苏在北面的布置,正是要坚壁清野阻敌于关隘,待其粮草不继,自动退兵。竟与文滔所想不谋而合。那么化冰为水,浇于城墙,这点流苏有没有想到呢?

      正是这个疑问,把文滔带到了流苏的面前。

      那日文滔命侍从投书至流苏宫中,上面只有廖廖数语,“北面,化冰为水,浇于城墙。欲知东南事,猎菀三里亭中见,文滔。”

      未曾想她真的来了,是求贤若渴,还是好奇心切?举世皆知的呆子文滔,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是这么想的吗?

      回忆里的她,那个十六岁的女子,如阳光般明媚,在冬日的寒风中策马而来,当时尚未知觉,此刻想起当时情景,却如一阵暖风,吹进了心里。

      那次北面的战况,果如文滔所料,莽军在乌蒙关便折了翼,攻击半月无功而退,归途一路饿孚满地。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十余万人凄凉落魄而回。自那一战之后,时至今日,莽国对婉国再无进犯之举。

      那年东南的战事,却是如火如荼,刀林箭雨。东南苌国,五万人马只是探路先锋,其后除了二十五万苌国大军,更有十五万奕国盟军。幸好婉国反应及时,调兵神速,火速收复了被五万苌国先锋军占领的璃城,才能据璃城而战,先后击退苌军大军和奕国大军。因只稍占地势之利,在那场硬仗中,歼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不是文滔屡献奇策,改良军械,设置埋伏陷阱,数次攻敌不备,最后的胜负实难预料。文滔想,其实那些点子,没有他,她也能想出来吧。只是他的存在,坚定了她实施的决心吧。

      东南战事,历时半年之久,敌我双方各出奇谋,旗鼓相当。最后的对决,三军激战于璃城东面的草原之上。刀林剑雨之中,她就那样,头戴金盔,身披锁甲,手握长剑,策马冲进了战阵。而那一刻,他终于羞愧,感动。策马而出,随着那抹纤细身影,冲进了战场,与她战斗在一起。

      在血泪与汗水中,在刀光与剑影中,从冬到春,再从春到夏,褪尽青涩,抛却浮华,他与她一起,浴战火重生。

      那场战事之惨烈,留下的痛苦和凄凉,至今仍盘桓于世,多少人在那场战争之中,失去了生命,多少梦想从此湮灭,多少爱恨从此无踪,多少白骨至今在风中零乱;多少哭痛的眼,至今仍然夜夜期盼;多少流血的心,淋淋漓漓到如今?

      每具离离原上骨,都是春闺梦里人啊。

      最终婉国取得了胜利。全歼苌奕两国进犯之兵。而婉国四十万大军,也只余五万回师。

      在那胜利的战场上,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不是喜悦的泪水,是悲凉,无奈,还有悔恨。

      她说,如果这么多人可以不死,如果时光能退回半年前,她宁愿,力劝母上把皇位拱手奉给那如虎狼般耽耽而视的人,奕国国君――云沫。只要他答应,让婉的子民也如他的子民一样,平等地生存。

      好在那场战争,给于苌国和奕国的打击更加沉重和巨大,苌国和奕国的子民除了对死者的哀痛与婉国的子民一致以外,更痛责他们的国君发动不义之战,导致生灵涂炭。两国内政治一度动荡,苌国国君更替,奕国国君云沫自请退位不果。

      之后苌国,奕国亦再无进犯之举,只是边界摩擦却在所难免。

      其他三国这几年间时有来犯,也只是在边界上抢掠人口财物,或小股人马进犯,最多的一次,也只有八万敌军,再没有那样铺天盖地般地惨烈大决战。流苏这些年大半时间辗转各方边界,亲自率兵击退挑衅的敌军。渐渐声威大振。

      她说,虚名如浮云,但我需要这样的虚名。

      如果,这虚名能使虎狼却步,那么我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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