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天下（暂定）》命缘

1、荒淫大将军王

　　此中有深意，欲辩已忘言（上）荒淫大将军王

　　这是一片中世纪的大陆，被大大小小七国割据。中原之地，有一个国家不同于其他国家的男权至上，而是男女平等。其国主也累世由女子继承。朝中官员不论男女，以才擢录。这个国家有一个很女性的名字――婉。

　　婉国，丽和二十五年，京城惮城近日街头巷尾都洋溢着一股喜庆气息，女人们额手相庆，奔走相告：大将军王三皇女流苏前日已被国主许嫁东邻强国奕国为妃，天下就要太平了！ 男人们的反应却参差不一，年老的兴高采烈，年轻的黯然神伤。

　　三皇女流苏，年方双十，在京城出尽风头却已五年之久，褒贬不一。此女自十五岁起就欺男霸女，荒淫之名传遍婉国。但其天资骄人，自小文武双修，尤擅兵事，数年前便以及笄之年，被国主册封为大将军王，委以重兵，多次率兵击退四面强敌进犯。军功卓著，威名霍霍，为邻国所惧。

　　较之以仁孝闻名的皇太女流离，三皇女的声威已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有夺谪之势。如今一道和亲喜讯传出，自然让举国上下惊诧莫名。一切尘埃落定，皇位纷争倾刻间烟消云散。国人或额手相庆，或仰天长叹。

　　女人们不谙国事，自然庆幸从此无人强纳自己夫君兄弟。男人们却担忧三皇女嫁往奕国之后，谁可抵御他国侵扰？何况以大将军王之尊，只是以一妃之位居他国檐下？让婉国上下情何以堪？

　　时值初春，黄昏时分，惮城三皇女所居勿离宫中，园中桃花尽放，远近一片绯红。落英丛中，琉璃亭下，流苏身着一袭浅紫轻纱，与一群宠侍对奕。这是他们常玩的游戏，流苏一人对奕数人，亭中摆了五局棋，轮盘大战，如往常一样，能胜过流苏的局主，便获当晚侍寝资格。如不止一人胜出，便择赢面最大者侍寝。

　　“主子，您当真甘心由国主摆布，嫁与奕国的暴君为妃？”十八岁的风剑，到底心直口快，忍不住将众人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流苏娥眉轻扬，一双明亮杏眼含笑掠过众人，最后看向风剑，微微颌首。众人默然。

　　这一局下来，竟无一胜过流苏。

　　“主子棋力大长啊……”众人唏嘘。

　　天色已朦胧，流苏抿了抿丰润的红唇，掩饰她得意的心情，但桃腮之上的浅笑还是出卖了她。虽久经沙场，流苏的皮肤仍然保持着少女的娇嫩，褪下戎装之后，不认识的人根本无法把她跟那个纵横沙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王联系起来。

　　在众宠侍遗憾的叹息声中，流苏款款起身，一旁的贴身侍女画眉已趋前为她披上深紫色的锦缎外袍，随着她往寝宫行去。

　　“主子，今晚还要叫人侍寝吗？”画眉含笑轻声询问。她自小跟着流苏，流苏待她随和亲近，两人情同姐妹。

　　“臭丫头，又来消遣我。”流苏闷闷不乐地回了句。脑中浮出一张清俊的容颜，目如晨星，眉如利剑，薄唇轻抿，微微含笑。

　　三年了，每每夜深，便会想到他。如果不是怕他厌憎，大可以一句话令他日夜相伴。但那样的他不会是现在的他了。他一定会恨她，厌她，不复现在的温和可亲了。其实就算现在，他表面待她恭敬温和，内心也是嫌恶她的吧。毕竟这几年她荒淫的名声早已在外。

　　他肯屈身在她府中为幕僚，只因为他的报国之志。而且皇太女流离早有意于他，只要他应承，异日相王之位便是他的。皇太女流离长流苏三岁，十八岁那年，纳了侧夫，正室至今虚悬。早在流离纳侧夫之前，国主向尊阳文氏提亲，拟纳其长子文滔为皇太女正室，遭到婉言拒绝。但流苏清楚，流离对文滔之意从未断绝。

　　文滔，为何舍却相王前景，却甘心到自己府中任职区区幕僚呢？难道相王之位不足以施展抱负吗？那屈居幕僚又能有何作为？

　　“画眉，去传文滔来见我吧。”流苏突然恨恨道。隐忍再三，还是难禁心潮起伏。

　　画眉以手掩嘴，忍笑道：“是。”旋即飞奔离去。

　　“臭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流苏望着画眉纤美的背影，皱了皱眉，无奈叹息。转身向书房行去。

　　书房中僮儿正在整理书简，炉中燃着可以驱虫防潮的熏香，四角壁上挂着的宫灯发出明黄的光，照得满室辉亮。是了，这样的地方，才是属于他和她的。光明磊落，肃正清朗。不是那轻纱帐，白玉床，琉璃盏。不是莺歌燕舞，不是红袖添香。

　　看到独自漫步而入的流苏，僮儿赶紧跪低行礼，“主子万安。”

　　“下去休息吧，也辛苦成日了，这里的事明天再弄。”

　　“是。奴才告退。”

　　僮儿走后，流苏亲手烧了壶水，沏上他喜欢的乌山茶。执了茶杯，行到书房东壁前，望着墙上手绘的天下地图。这张图，来之不易啊。想尽办法，花费重金，从其他六国弄到官方勘制的国家地图，再结合婉国的地图，经多年多次考证，整理修改得来。放眼天下，再没有如此详尽细致的全大陆地图了。世上也只有三份，一份在婉国皇宫大内宝库中珍藏，一份给了他，一份便在眼前了。

　　如若，这图中的天下，没有国家之分，种族之恨，疆界之争；没有战争，杀伐，侵扰；那是怎样一个天下呢？如若，这大陆之上的人民都能安居乐业，和平相处，男女平等，无分尊卑，那是怎样一个天下呢？

　　多少次，这样的想法，让流苏心雄万丈，意志如虹。

　　文滔站在勿离宫书房门口，已经有一会了，他没有出声打扰那个昂首痴望墙上的侧影，那紧抿的唇，那挺立的秀鼻，那高扬的娥眉，那杏眼中明亮绝然的光辉，令他失神。他知道她现在的感受，那是同他站在那里时完全一样的想法和意志。

　　这便是他拒绝皇太女却屈身在此的原因。

　　她是不同的，她没有皇太女的妇人之仁，没有皇太女的淑静贞德，没有皇太女的绝色美貌。但却有跟他一样的头脑，一样的意志，一样的理想。

　　所以，放下了堂堂尊阳文氏长子身份，放弃了将来的相王之位，放弃了文氏家主之位，他站在这里，站在她的身边，宁愿做一个小小的幕僚，宁愿仰她鼻息生存。

　　可是，如今，她却要嫁作奕国妃，难道她要放弃自己的理想了吗？想到此，文滔的心痛得一阵紧缩，忍不住轻轻呼了口气。

　　流苏听到声息，转过身来，“文滔，你来了。”

　　“参见大将军王。”文滔躬身行礼。文氏历来是相王出处，身份贵重，与皇室同尊，所以对皇室无需行跪礼。

　　“过来坐下谈吧，有些话要交待你。”流苏抬手指了指一张椅子，文滔依言过去，椅旁几上一杯热茶正微微透着清香。

　　流苏棒着茶在房中慢慢踱来踱去，似乎在想着怎么开口往下说。文滔静静地望着她，她的紫袍衣袖上一抹黑灰令他心动。

　　“喝茶吧，僮儿沏了茶刚退下。”

　　她并不知道他已经来了许久。她流利的谎言却让他微红了脸。

　　“文滔，想必你已经听说母上把我许嫁奕国为妃之事了吧？那是真的。”流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其实她没有必要跟他解释什么。但不知不觉却说了出来。

　　“大将军王可是甘愿？”若不甘愿，即使是国主之命，以流苏之能，也轻易可令国主收回成命。近年与奕国没少交手，婉国并没有落在下风。

　　“是我……自请……母上做此决定的。”流苏说得艰难，心头更是艰涩辛酸。

　　文滔黑眸更沉黯，良久不语。

　　是了，他早该想到，如若不是她自愿，国主怎么舍得委屈她半分。这两年，六国每年都使节前来提亲，其余五国请降她为后，只有奕国请降为妃。本以为那只是奕国战场失利而借此轻慢于她，只是一种挑衅，根本不可能成其事实的。但她偏偏答应了。

　　他知道，这些年南征北战，虽然锋芒毕露，占尽上风，但国力却日渐衰竭，国库日渐空虚，民生日渐困顿。只因婉国地处中原，正是六国中心，要应付的是六国的危胁，而不象其他国家那样，只需防备三国的侵扰。如现在这般，不断应付六国侵扰，终有一日，会难以为继，被侵吞瓦解。

　　奕国是七国之中地域最广，人口最众，物产最丰，兵力最强的国家，如若能结好于奕国，自是可避免奕国的侵袭，还可牵制东南的苌国和东北的鬲国，一举免除三国威胁。

　　很好，只有这样的她，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吧。没有别人，也只有她了。国主共只三女一子，皇太女是不用说了，将来要继承皇位的。皇二女也早纳正夫，侧室亦已一大堆。倒是她，大将军王皇三女，虽然荒淫之名远扬，宠侍才子一大堆，却还没有正式婚配。而和亲，对于婉国，需要的是男子纳入，对于别的国家，却是要娶走女子。

　　只得她，在这刀口之上，不得不忍痛起舞。

　　他眼前浮现出她头戴金盔，手持战剑，一身戎装，纵马驰骋疆场的身影。英姿飒爽，气势如虹。象一道闪电，直刺人的心间。那一刻，令他感动，仰望，也令他羞愧。她在为婉国而战，在为婉国千万人民而战，在为千千万万个他而战。

　　就是在那一刻，他忘了自己曾经不齿她的荒淫，决意站到她的身边，决意放弃相王未来和家主名分，只愿在她身边，为她为国尽一份微薄之力。

　　知道她的苦心，她的不易，她的牺牲，他理解，也不能不支持，但到底是：意难平！怎么忍心，那飒爽的英姿，如虹的气势，去那深宫中消磨，去那异域里凄凉？

　　这一刻，竟是无言。

　　流苏等了半晌不见他言语，不觉黯然。他定是恼她怯懦了，怕了征战；或是以为她为奕国国君的俊美彪悍所倾倒，要去那温柔乡中清闲。她竟然在害怕他的误解。

　　“我……”流苏不知如何说起，心头千般滋味，却是有口难言。

　　“大将军王，我能理解。您是为了婉国。我只会更敬重您。”文滔终于沉沉开口，语气凝重，诚挚无比。

　　他说，他理解。

　　只此一言，一切便似值了。除了母上，终于还是有这一人，真正地理解她。

　　流苏泪盈于睫。她背对着文滔，闭紧双眼，抿了抿唇，释然一笑。

　　“我走之前，有很多事，要交待于你，并请你出任宰相之职，还望万勿推辞。”

　　“是，卑职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