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5、第85章 请旨 ...
-
双阙高大，其间黑漆铜钉的大门仿佛有千钧之重，女子的悲泣、幼童的啼哭都不能动摇其分毫。
陈桓看向许夫人，试探着喊了声“阿娘”，但许氏恍若未闻。
她敛眉不语，许久后才缓缓道：“闭门坚守，拒之不纳。”
一门之隔，莲姬还心存希望。
梁公宠爱她，也宠爱献儿，梁公府的人若枉顾他们母子死活，待梁公回来必然无法交代——他们得救她。
还有哥哥，她回头看了看，那些横刀揭斧的兵士身后，正站着他的兄长。兄长说过的，不会让她有事，也不会让献儿有事——哥哥怎会害她？
然而她扣门许久，门内依旧丝毫没有回应，她有些焦躁，猝然对着那厚重大门捶打数下。
大门自然纹丝不动，两侧阙楼之上却有了动静。
数名身负弓箭的“家仆”迅速登楼，搭箭上弦，银亮的锋镝在月下泛着幽光。
莲姬先是一愣，而后抱紧了孩子后退数步：“尔等……尔等放肆！此乃梁公少公子，你们这是以仆欺主！”
阙楼上无人回应。
四下忽然很静，只余火把燃烧的哔啵声，莲姬蓦地感到一丝恐慌。
她将怀中小儿搂得更紧，正在此时，她意识到，献儿已许久未曾啼哭了。
“哥哥……”莲姬恓惶转身，她的兄长依旧默立甲兵之后，眼神与士卒手中的兵刃一样寒冷。
前方是箭矢，后方是刀锋。实则她既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
门后内府中，陈桓已随母亲退回前堂。
“令所有陈氏子弟拿好刀剑，在府中巡防守备，除却老幼，不许龟缩舍内。”
“是。”
“你带上‘许家娘子’的精锐守正门；东门有望楼，易守难攻，各家年纪小的，还有子宁，让他们带人去；北门离族亲的住处近，由你三叔四叔来守；西门矮小，若逆贼今夜强攻入府，恐会在此处动作，‘许家娘子’预先作好了埋伏，倘有变数，你叫子津带人增援。今夜不许失守。”
“子津的伤……”
“我看了，不妨事。”
“是。”陈桓应了，又问，“今夜之后呢？”
许氏抿了抿唇：“先守过今夜。”
“还有莲夫人同献儿。”陈桓终于还是问了，“当奈之何？”，
此事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方才一直没有提及。但那到底是陈桓的幼弟庶母，置之不理有违人情。
但许氏只重复了一句：“今夜不许失守。”
陈桓称是退下，快要出门时，他听见母亲又开了口：“若真有差错，等你父亲回来，我一力承担。”
已是后半夜，但城中火光涌动、人声喧嚣，梁公府的属官奔逃在前，擐甲执戈的士卒追击在后，世家高门、黎庶百姓则闭门不出。
周济心慌腿软，没走多远就想回家，说要看一眼阿母，但张挺不肯。进宫路上，他又瞧见旁人被抓的惨状，顿生兔死狐悲之感，愈发思母心切。
秦泱稍作思量表示同意，说那请周公子自便吧。
……周公子难以自便。
越靠近皇宫四下越平静，至司马门外已全然没有异样。
周济长吁：“这帮贼人倒是礼敬周室。”
礼敬周室？
秦泱不说话也不动，静静看着夜色中的司马门。周济继续问：“要如何进宫？”
“他另有要事。”秦泱了眼张挺，又很快将目光转向周济，“你可以留下。”
周济还未回应，秦泱已径直向公车令走去，他也不及细想，喊了声“我也去”便跟着上前。
走到司马门下，秦泱坦然一礼，接着朗声道：“臣黄门侍郎秦泱，携大司马西曹掾周严之子周济急奏！梁公府遇袭！”
公车令隶卫尉，认出秦泱后上前回了个礼，称要请示内朝，随即转身回宫报讯。
良久以后，司马门洞开，门后长而阔的宫道赫然入目。二人缓步走入，司马门又在他们身后轰然合上。
这样的景象周济从未见过，两侧的宫墙修得极高，仿佛要将飞鸟也拦在外面，他忍不住抬头看天。
“好黑啊。”
“不要张望，噤声。”
走过司马门后的宫道才到尚书台，要到禁中还要过中书、门下，入朝华门，过昭明殿、崇明殿。还没走出尚书台，前路上忽然显出一个人影。
人影慢慢靠近，身形有些摇晃，似是腿脚不便。
“郭太常。”借着宫灯，秦泱认出这是位熟人，“今夜太常在宫中当值？”
郭礼笑笑，看向秦泱身后的周济：“士展，这位是？”
“大司马西曹书佐，周济。”秦泱道，“周书佐有要事面圣。”
“何事？他一个书佐来？他家长官呢？”
“有贼人夜袭梁公府，府中臣属已遭残害，梁公家眷危在旦夕，他是逃出来的。”
“他逃出来，找了你？”
“先前我被关大理寺，西曹掾审问我时他也在。”
郭礼眉头紧锁，再张口语调已然沉了下来：“贼人是何人？从何处来？意欲何为？为何京兆尹没有动作，反而是你入宫来报？”
这话里带着几分愠怒，不过不是冲着秦泱，而是冲着周济。
“我……我不知啊。”周济磕磕巴巴，“我只看见他们冲进来，然后杀人……”
“一无所知，也来惊扰陛下？赶紧回去，我只当你没有来过！”
周济张目结舌，神色仿佛要哭出来，支吾片刻后急中生智：“哦对……擅自在都城兴兵视同谋反，有贼人谋反，我要禀告陛下！”
“若是谋反，为何只袭击了梁公府？”
秦泱忽然道：“郭太常怎知只有梁公府受袭？”
郭礼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是夜袭梁公府……还有别处？”
“贼人骤至，若非身在其中，谁能预料他们的动向？”
郭礼缄默，周济起初一头雾水，过了会才恍然大悟，连忙后退，缩在秦泱背后。
一时间静得可怕。
半晌后，郭礼缓缓开口：“士展，他们不是贼人啊。”
秦泱避开他的目光：“那谁是贼人？”
话已至此，不必再多说了。
他绕开郭礼，继续向禁中走去。快要走出尚书台，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士展。”
秦泱没有回头。
“士展！”
依旧没有回头。
“动手吧。”
那声音很轻，但秦泱还是听见了。他猛地将周济推开——
“快跑！”
而后转过身去，直奔郭礼。
郭礼年事已高且股上有旧伤，纵使秦泱身手不佳右臂半残，还是抢先将人给擒住了。
三名黑衣死士同他二人仅隔一步之遥。
“糊涂啊！快动手！”
他险些忘了，郭太常是不惧死的。
冰冷的刀锋夺面而来，秦泱在转瞬之间想到可以拿郭太常去挡，但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别的什么，他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近在眼前的刀刃却被当的一声打偏。
是几粒石子。
三名死士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剑光击电奔星，霎时间抹了其中一人的脖子。长剑见血封喉，那人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余下二人这才举刀相抗，剑客在他们身后，回身又是一剑刺中一人背心。
余下的一人仍不甘休，双手将环首刀举过头顶，朝着剑客直劈而下。剑客轻松侧身躲开，同时剑尖朝下划了个半圆，再一回身，将宝剑举起落下，斩断了最后一名死士的手腕。
那人痛呼出声，剑客趁机掐住他的下巴，取出了他含在口中的一颗药丸。
“张……府君？”
张挺手中带血的剑还没有收起，持剑便向郭礼一揖：“郭太常。”
漏尽更阑，被断了双手的死士还在呻吟，郭礼似乎想问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秦泱早已放开了他，匆匆说了句“我去追周济，他不识路”便快步离开。张挺捏碎药丸，收起宝剑，亦消失在偌大宫城之中。
四下再无旁人，郭礼蹒跚着脚步，走到仅剩的那名死士身边，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死士也不躲，张开了嘴，目光灼灼地紧盯住他。
然而在那灼灼的目光下，他却收回了药丸。
……
周济一口气狂奔到了朝华门，瞧见宫中巡视的禁卫才止住脚步，秦泱追上他时，他正在被领军问话。
也来不及顺两口气，秦泱赶紧上前分说，以二人在宫中走失为由，要将周济领走。
禁军自然认得秦郎官，又追问了两句便没再为难。待到禁军走远，周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秦泱把手放在脖子上一比：“你说呢？”
他衣着整齐，身上也看不出有血迹，周济不是很相信。
过了昭明、崇明二殿，秦泱在面见天子前，忽然问周济：“你父亲去清甫后，可有家书？”
“没有。”周济照实答了，“他在家中都甚少言语。”
这时大内官前来宣见，二人便未再交谈，跟在大内官身后进入宫室。
周帝免去了繁琐的礼节，直问梁公府的情形。周济照实说了，语毕，上首的天子却不置一词。
许久后，方才听见一声轻叹，周帝问：“士展，朕当如何呢？”
秦泱道：“贼人封闭了城门，城外戍卫无法调动，城中护军又毫无动静，为今之计，只有请陛下降旨，调用宫中禁军平叛。”
他是来请旨的。
一定要是陛下的旨意，一定要调用宫中禁军，如此方能叫兴兵反梁之人师出无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