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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 半月前 ...

  •   王辑,太原王氏远支,王鼐同宗。

      年初王鼐阖家惨遭血洗,朝中与王家沾亲带故之人便是没有被陈雍“处理”,亦会自行辞官遁走。这王辑却偏偏被陈太和遗漏,他自己也丝毫没有致仕离开的意思,竟在章邑城留到了今日,最后遭此不测。

      “半月前?在周严离开章邑之前还是之后?”张挺问。

      “就在周掾离开的当夜。”

      ……

      半月前为着陈桓在金市遇刺一事,城中的戒备愈发森严,若非必要,秦泱绝不外出。

      他不怎么担心陈桓,先前的刺客是何来路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也不难猜,只要子绪好生呆在梁公府内,处境远远要比他来得安全。

      只是那日午后,驿馆的阿宝给他送来了一张请帖。

      今夜驿馆中有文士集会。

      秦泱收下请帖却并不打算赴会,他将阿宝送走后,在院中拣选了几块零碎木料,带回舍中坐在案前细细雕琢起来,直到天色昏黑他才将手中初成型的木雕放下。

      此时驿馆的文士集会应该已经开始,那张请帖却还放在他的案几上。

      屋舍外夜风阵阵,风声之外别无他声。今夜不宜宴饮,谁人会挑这个时候办文会?

      秦泱推开窗牖,乘隙而入的风将案几上的请柬吹落,他俯身拾起,凝视落款处的“王辑”二字半晌,终是起身出了门。

      虽然尚未到宵禁的时候,但此时赴会,想必今夜要宿在驿馆。明早有朝会,官袍符节等物什需一并带走。

      到了驿馆中,他将所携之物交给阿宝便径自入席,方要入座时,一高冠博带、白面长须的中年男子向此走来,手持清酒遥遥一祝。

      “秦郎官。”

      秦泱回礼:“王从事。”

      此人正是王辑,秦泱与他也算是同朝为官,有过数面之缘,但从无私交,照理说他邀文士集会清谈,没有什么理由要给秦泱送请帖。

      “久闻大名。”王辑已行至他面前,“我本还忧心秦郎官不会赏脸。”

      二人之中分明他才是年长德厚者,可他对秦泱的态度很是尊敬,甚至有几分谦恭。

      “长者相邀,后生小子怎敢推拒?得王从事青眼,是泱之幸。”

      秦泱属实同他不熟,他礼敬三分秦泱便还他七分,且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郎官太过自谦,我虚长齿序,哪里敢妄称长者?倒是士展少年英才,上可千里传诏勤王,匡佐周室;下也能集众人之力,于危难中救下这间小小驿馆。我在此设宴,怎敢不邀贤弟前来?”

      这世上从来没有毫无目的的拉拢,王辑愈是刻意亲近他,秦泱便愈是抵触,更何况那两声“士展”与“贤弟”确实叫得他浑身不自在。

      “王从事真是折煞在下了,今日雅会我来迟了,先自饮一觞,权当赔罪。”

      不管王辑想要他怎样,他都不能接这个话头。

      王辑也没让秦泱独饮,清酒入喉之后又继续闲话,但秦泱不动声色、不留话柄,相谈少顷,他便知趣离开。

      是夜集会,文士赏秋色,品旨酒,再无人与秦泱提及风月之外的事。席上有高士为驿馆起名怀德,取《论语·里仁篇》中的“君子怀德”之意,这叫秦泱记起《里仁篇》中的另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而后又想到皋都的朝闻楼。

      这意头不好。

      于是他起身提议,说驿馆纳四方游子,“君子怀德”之后一句却是“小人怀土”,如此命名难免有骂客之嫌。今日雅集群贤,不如名此驿为“集贤”。

      众人称是,又继续饮酒清谈,当真像是一场寻常文会。

      够筹交错间已过了宵禁,宾客醉倒不少,又离席不少,等到王辑也作微醺状意欲离开,秦泱便作别周遭士人,往客舍去了。

      他住的那一间临街,不甚安静,但能将驿馆内外的动静都听个大概。

      不久后,厅堂中一片嘈杂,想是主办离席,众人相送。又过了片刻,王辑从秦泱门前经过,走路时似乎还打了个趔趄。再有一会,四下悄然,只余树间秋声。

      夜已经很深,一派寂静中,细微的脚步声就变得清晰起来。

      秦泱躺在榻上将眠未眠,听见悉悉卒卒的动静即刻披衣而起,仔细分辨一番,那动静竟不是从驿馆里传来的,而是有人在外头街巷中行走。

      宵禁之时,何人还需在城中行走、还能在城中行走?

      他屏息凝神,竟听见有人推窗。

      客舍数间相连,但推窗这样细微的声响,怕是只能从隔壁听见。

      须臾又有人声,但说话者刻意压低了嗓音,秦泱听不分明,只在最后隐约听见一句“此处不宜深言”。而后,驿馆外有物落地,接着又是一阵脚步。

      秦泱犹豫几许,在脚步声消失后,他披衣出户,亦推窗而出。

      秋夜肃杀,戒严的章邑城中的秋夜更加肃杀,树间落下的月光如一片片寒意森森的刀刃。

      被秦泱跟踪的二人行路小心翼翼,生怕被城中巡夜的守卫发现;秦泱则不同,他身上带着能证明身份的符节,就算被逮到他也可以说自己夜宿驿馆,忽然想起明日有朝会,这才在宵禁中匆匆赶回家——大不了挨一顿板子。

      他认得其中一人的背影,正是王辑。这二人在城中兜兜转转,走进了一户民居,等秦泱跟上,越过墙头朝民居院落中看时,两人的身影已经不见。

      院子没有旁的出口,院落不过十尺见方,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人或许进屋了。

      小小的屋舍门窗紧闭,里面也没有点灯。秦泱翻过矮墙,走到窗下,正欲凑近细听,一把匕首架在了他的颈侧。

      秦泱没有妄动,身后站着的人也没说话。半晌后,秦泱淡然开口:“原来王从事不欢迎我。”

      “若为君子义士、同道中人,辑自扫径恭候。”王辑从院落一角的阴影中走出,那里生着一从荒草,荒草后的围墙隐约缺了一块,“若来者不善,辑也有应对之策。”

      秦泱道:“可王从事的应对之策,只可防君子,不可防小人。”

      “何解?”

      “城中禁严,禁军日夜巡视。我若是小人,只需高声呼喊,便可陷足下于不义。”

      “你敢!”秦泱身后的持刀之人开了口,“我割断你的喉咙。”

      秦泱笑了笑:“那我也只好舍身就义。”

      “只有君子才会舍身就义。可你就的义,却非我等所求的义,可惜、可惜!”王辑摇头。

      “你又怎知不是?”秦泱想要转头,颈边的匕首顿时又逼近了几毫,于是他只好微侧着头,看向院墙上的一块月光。

      “你是吗?”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秦泱道,“我师从令德公,长于大周太尉府;所怀者先师,所怀者旧都。”

      不论是君子还是小人,大周在一日,他便要做一日周臣。

      王辑沉默良久,等秦泱的脖子已经有几分酸痛时,他方才道:“元修,把匕首放下。”

      架在颈上的刀刃撤走,秦泱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元修”形貌陌生,他应是从未见过。

      “你走吧。”王辑道,“令德公的门生做不成小人,只是阁下也无心当义士。”

      秦泱不置可否,向王辑与“元修”分别一礼,便要转身离开。走到院门时,他忽然停下,问:“以不义之举成大义之事,可以为义乎?”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答,便加快脚步走出了巷道,看见城中巡视的守卫又赶紧躲到了一旁,然后暗自松了口气。

      守卫似乎觉察到些许动静,向他来时的巷道走去。秦泱藏身两户民居当间,屏吸静听,不多时巷道中响起争执之声。

      那二人是义士,但或许也是要杀子绪的人,应当出手相助吗?

      他心中未有定论,远处又有马蹄声渐近。秦泱赶紧缩了缩身子,躲到更深处。

      从前他在皋都也曾和子绪躲在高墙之间,还叫张公直发现了……但愿外头无人敏锐如张挺。

      马车停在巷口,有人下了车。

      须臾后,秦泱听见数声“见过周掾”。

      周掾?是他所想的那位吗?

      秦泱继续往下听,听见禁军询问:“周掾此时出行,怎么不多带几个随从?”

      而后一相当耳熟的声音反问:“宵禁尚且未至,孤身出行,便要被诸位盘查吗?”

      是了,就是他,大司马西曹掾,周严。

      ……

      “所以当时是周严为他二人解围?”张挺皱眉,“他是陈雍心腹,为何相援?”

      “可能是因为王辑。陈雍自己都没有动的人,陈雍的心腹自然也不会动。”

      张挺看了看脚边的尸首:“我刚刚杀了他。”

      秦泱垂眸:“或许他死得也不算冤……往最坏处想,他便是要杀子绪的人。子绪未曾出仕,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要子绪的命,还是意在陈雍。”

      张挺默默不语。

      秦泱理解他的沉默,继续道:“既然意在陈雍,那么他们会不会也往大军中安插了人手?若是前方藏奸,后方受胁……倒真能倾覆陈氏一门。”

      他掌心发冷,真到那时,子绪还能保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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