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飞花斋叶

23、母亲（一）

　　李熵眼眶通红，泛着明显的红血丝，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泪，却倔强的不掉下一滴来。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丢下的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或者说是能做什么的李奇，以及被摔碎的花盆和被蹂躏得有些不成样子的绿萝。

　　李奇在实验室门口站了很久才蹲下身去收拾那一地的狼藉。
　　陶土的花盆碎片被他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散落一地的泥土被他用手拢到一堆和绿萝一起用衣服包起来。

　　做完这些，李奇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一条口，鲜血正从里面渗出来，沾在了衣服上，泥土上，甚至是绿萝的叶片上。
　　这一次，没有急吼吼就跑过来想要用嘴来给他消毒止血的李熵，也没有说会在他受伤的第一时间赶来的李熵，也没有捧着他的脸说“在乎你比在乎我自己更多”的李熵。

　　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用衣服抱着一捧土和一窝绿萝的他自己。
　　李奇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刺痛，他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脸，那上面湿漉漉的一片。

　　不是妞妞的口水，那是他自己的眼泪。
　　泪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印，也冲刷着被他弄到脸上的泥土。
　　他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怪异的泥塑偶像，若是有其他人看见，肯定被被吓得直接跑掉。

　　李奇眨了眨眼睛，他强迫自己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抬手擦了一把被泥土，血迹和眼泪糊了一脸的脸，抱着那株绿萝离开了实验室回到了宿舍。
　　他不知道李熵会去哪儿，也许会去伊芙琳那里，更也许会去其他的朋友那里，当然也有可能会回家。

　　他不想回家，也不想面对李熵。
　　他不知道自己该跟李熵说些什么。
　　送走妞妞的他，并没有预见得到今天晚上会和李熵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程度。
　　诚如李熵所说的那样，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和解。

　　李奇在宿舍里找到一个花盆，把绿萝重新栽了进去。
　　这盆从日本买回来的绿萝现在看上去很不好，它蔫哒哒的，叶子擦伤了好几片，看上去好像第二天就会死去的模样。

　　李奇修剪了它受伤的枝叶，又浇了一些营养液给它，然后把它放在窗台上，希望温柔的夜风能让它舒缓一下受伤的脆弱的身体。
　　做完这些事，李奇才处理起自己的伤口，他裹上止血贴，和衣躺在了床上。

　　他一闭上眼，眼前都是李熵那张愤怒到了极致的脸，耳边也是李熵那些愤怒的咆哮和斥责，李熵高举着拳头，想要砸向他的一幕也总是在脑内反复回放。
　　李奇抱住了头，捂住了耳朵。

　　他在心里头劝慰自己。
　　不见就不见吧？
　　没有人说是兄弟就非得一辈子在一起，就目前现在他和李熵的这种关系，倒不如不见来得更合适！

　　是的！不如就不要再见！
　　一辈子也不再见，就不会犯错！也不会伤害到李熵！
　　李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夜他反复的做着噩梦，在梦里他好像是被什么怪兽追击着，逼得他无路可逃，只能纵身跳进悬崖。
　　那悬崖无边无际，他一直下坠，却始终到不了终点。

　　在梦里，他就那样提心吊胆着，在自己什么时候掉到地上摔死的操心中反反复复的挣扎。
　　直到，手机设定的闹钟，把他直接从噩梦中惊醒。

　　李奇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抬头看了一下窗台上的绿萝。
　　经过一夜的休整，昨晚那焉哒哒的模样已经缓和了很多，它的小绿叶，重新舒展了开来，迎着阳光和春风的模样，看上去精神头十足。

　　李奇伸手摸了摸那绿油油的叶片，看着那透着阳光的叶脉，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愉悦了不少。
　　李奇吃过早饭就抱着绿萝进了实验室，不过它不能直接进去，只能呆在外面的准备室里。等到午饭的时候，李奇抽了个时间，他抱着绿萝回了家。

　　他想，自己应该还是要和李熵谈一谈。
　　这盆绿萝，是李熵准备送给薛定邦的，理应也该由李熵自己送过去。

　　李奇驱车回了家，开门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的老妈居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怀里抱着徐雨昨天送来的甜甜圈，吃得正愉快。
　　看见他回来，李娜娜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

　　李奇站在玄关没敢动，他抱着绿萝，紧张得有些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李娜娜抬眼看他：“怎么了？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让你这么害怕吗？”

　　李奇无奈，他只能直接走过去，坐了下来。
　　李娜娜塞下手里的最后一块甜甜圈，她砸了砸嘴，说：“徐雨做饭不怎么样，搞烘培还是有一手，这甜甜圈味道真不错。”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顺手给了他一个巧克力味的甜甜圈，“来，吃一个？吃点甜食，心情会好一点？”

　　李奇放下手里的绿萝，他双手抓着甜甜圈，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唤醒他儿时的记忆——小时候，他和李熵总是为了最后一口甜甜圈大打出手，互不相让。

　　李娜娜托着脸看他：“我昨天本来是想回来拿点东西，没想到看到李熵回家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李奇，你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搬出去吗？”
　　李奇大口咬着手里的甜甜圈，香软可口的面包塞满了他的嘴，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娜娜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继续问：“你们吵架了？”
　　李奇灌了一口茶，然后，他点了点头。

　　李娜娜伸手摸了摸李奇的头：“因为妞妞的事？”
　　李奇咽下嘴里的食物，他瞪大眼睛看着李娜娜，眼里全是惊讶。

　　“徐雨昨天下午就打电话跟我说了，他说你把妞妞送给他，他有些担心你是不是和李熵吵架闹矛盾了，所以让我留意一下。”李娜娜说着，就伸手打了个哈欠，“我个人来讲，对你们俩兄弟吵架的事不感兴趣，不过借由这个事让我可以回家休息一下也是不错的。”
　　李奇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虽然他知道老妈向来都是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听见她这么说，心里头还是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娜娜抄着手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个头的儿子。
　　李奇刚喝了一口茶，这会儿被李娜娜一句话惊得直接把茶给喷了出来。

　　李娜娜皱着眉头扯了几张面巾纸递到李奇的手里，嘴里满是嫌弃：“被我猜中心事，就这么让你激动吗？李奇？”
　　李奇手忙脚乱地擦着脸，他涨红着一张脸试图辩解：“妈，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李娜娜挑眉看他：“那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想的什么吗？”说着，李娜娜伸手戳了一下李奇的胸膛。
　　“李奇，我今天跟你谈这个，并不是想要指责你。”李娜娜继续说道，“因为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东西，爱上谁也不是我们能够简单粗暴就决定得了的。你懂吗？”

　　李奇摇了摇头：“妈，我不太懂。”
　　李娜娜耸了耸肩：“我想这辈子你都可能搞不懂，不过这不是问题。”

　　李奇眨了眨眼：“那什么才是问题？”
　　李娜娜：“你搞不懂你究竟想要什么，从而做出错误的选择，伤害你自己，伤害身边爱你的人才是问题。”

　　李奇低头想了一下，问：“你是说薛叔那样吗？”
　　李娜娜耸肩：“我并没有那样说。这是你自己的看法。”

　　李奇垂下双目：“我……其实不太能理解薛叔和尹叔现在的这种关系。”
　　李娜娜继续抓了一个甜甜圈，一边吃一边说：“他们的关系？我想很多人都不能理解。但是如果把他们跟你和李熵放在一起的话，我想你大概能够理解？”

　　李奇看着李娜娜，并没有回应。
　　“爱这种东西，是很广义的。它不仅仅只是恋人之爱，还有家人之爱，朋友之爱。薛定邦和尹仁之间的爱，最初始于情欲，最后终于家人。你不能说他们并不相爱，他们依旧相爱，只不过他们是兄弟，是家人，是割舍不断的亲情纽带。这种关系，并不一定只有血缘关系才会有。”
　　“尹仁他当然爱着徐雨，他凡事都会以徐雨的感受为优先。不管是在为薛定邦选择医院和医生的问题上，更在他们为了薛定邦选择来到波士顿的问题上。当然，徐雨也是爱尹仁的，不然他不可能为了尹仁考虑，并且同意将店开过来。”

　　李娜娜继续说着，她端起茶杯灌了自己一口茶来缓缓气。
　　“徐雨这几天都在忙新店的事，你还真是大胆，敢拿狗的事去骚扰他。”李娜娜说着就伸手用力地rua了一把李奇的头，“也就是他会一直各种宠着你们，让着你们，不管你们有多苛刻的要求，多无理的愿望，都会全部答应！而促使他这样对你们，也是因为他爱着你们。”

　　“从头到尾，不明白的，只有薛定邦。”李娜娜说着，神色暗淡了几分，“他有些太钻牛角尖了。我能理解他为什么这十年来这么折磨着自己，不原谅自己，但是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折磨的不光是他自己，还有他身边的人，包括尹仁，包括徐雨，甚至包括前田福和你们。”
　　“薛定邦他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在无意义的问题上。”李娜娜继续说道，“作为认识他二十年的学姐，我其实很不想他这样。可是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李奇？”

　　李奇点点头：“做选择的只有他自己，别人帮不了忙。”
　　李娜娜赞许地点了点头：“想要迈出泥潭的人会努力自救，否则就算别人丢给他一根绳子他也不会抓住。只会任由自己越陷越深。所以，李熵的做法并没有任何错，他的确没有必要为薛定邦做任何事。当然，我也不会苛责关心薛定邦的你。李奇，我知道，你很关心他，因为这十几年来，他作为导师，在学业和生活上指点了你许多，教导了你许多，对你而言，他是不同于，我，你父亲，还有李熵的存在。但是，你不可以因为这一点去苛责李熵，你懂吗？李熵跟你是不一样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娜娜抓住李奇的肩膀，用力地握着，“你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去替薛定邦做选择，同时也没有权利和资格去替李熵做选择。在妞妞的问题上，你没有尊重李熵，你忽视了他的感受，这一点你是错的，你需要向他道歉，你知道吗？”
　　李奇垂下头，他看着母亲那纤细的手指，慎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是这样想的，只是李熵他……可能不会想要见我。”

　　李娜娜拍了拍他的肩：“李奇，只要你想，你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
　　李奇抬了头，他看着母亲，认真地想了一下，才答复道：“是的，我会想到办法的。”

　　李娜娜赞许地看着李奇，眼里都是宠溺和关爱。
　　片刻之后，她认真地看着李奇，说：“那么解决完妞妞的问题，我想我们应该认真讨论一下，关于你和你弟弟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