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际》天瑶

10、第二章 谢家池阁4

　　冯小怜观察谢紫玉时，对方同时也在观察她，却发现，那个女子的表情，是如此让她猜不透——冰冷淡漠，从容不迫，更何况，从面容看来，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如何能这般老成？
　　“所谓食用祝余能长生不老这种传说未必是真，否则你也不会迟迟不给你爷爷用药，”冯小怜漠然说道，“只是它刚好对症皇后娘娘体内的毒，不是么？”
　　谢紫玉蓦地抬起头，又听到女子冷冷说道：“你将这件事隐瞒下来，无非是想有一日研制出对症你爷爷的病而已，可惜，你爷爷五年前在九华山与棋圣一战，浑身经脉伤了八成，普通的医术根本救不了他。这些年要不是谢家医术还凑合，他怕是早已作古了。”
　　谢紫玉的心暗自折服——这个女子，对谢家情况竟了解到这个地步！她舒了口气，才缓缓说道：“我，并不知道祝余的用处，只是长生之说实在是不可相信，说出来只会引起江湖上又一次血雨腥风的抢夺和争斗，所以才隐瞒了下来。既便如此，祝余仍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若是你救不了我爷爷，我是不会交出的，更不会为你所用。你，有几成把握救我爷爷？”
　　冯小怜点了点头，眼里透出深不可测：“十成。”
　　“十成？”谢紫玉惊呼起来，即便是最好的大夫，也不能如此肯定，她，未免太自大了。
　　“我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她看到黄衣女子口中悠悠吐出一句话，接着便消失不见。
　　“我会找你。”
　　一个飘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传入谢紫玉耳中，同时，也传入她心中。

　　三日后，谢家池阁。
　　昏暗的灯光映掩于并不宽敞的屋内，却已将这屋内一切照得清晰无比。靠窗悬挂着的是一幅失传已久的画像——彭祖图，屋内各处摆放滴水观音、牡丹、蔷薇等各种花草，想是为了让屋中能够心情舒畅。
　　窗下长案上香炉内正点着令人魂魄安然的龙涎香，丝丝香气弥漫在小屋内。青烟袅袅升起，飘散在小屋内。
　　光晕打在黄衣女子的脸上，女子双手抵在老人背上，透过暗暗灯光，能清楚地看到她脸色渐渐苍白，额头上汗水满布，原本平稳的呼吸已经渐渐变得急促、沉重。
　　“副阁主？”紫衣女子已经改口，担心地喊道，已经四个时辰了，她爷爷的脉象渐渐流畅，能够感觉到女子内力施出的效果。她忍不住惊喜，然而，此时却仿佛出现了麻烦。
　　爷爷的脉象忽起忽落，忽沉忽浮，突然不那么稳定，而黄衣女子医治也渐渐吃力。这一切，在她看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征兆。
　　得不到女子任何回答，她暗叹一口气，知道治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不再开口询问，拿起汗巾擦去女子额头不断冒出的汗水。
　　“呃……”谢紫玉忽然听到爷爷嘴里发出一个声音，立时喜不自胜——要知道，爷爷已经五年没有开口了。
　　“爷爷——”她惊喜地扶住老人的臂膀，深情呼唤，眼里已流出泪水。这五年来，多少个日日夜夜，她一直试图唤醒他，却总是无功而返。如今，抚养她长大的爷爷，在沉睡了五年之后，终于醒了！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天大的好消息。
　　五年来，谢家池阁表面光鲜，内里却派系斗争复杂，全靠她仗着爷爷的名义，才勉强压制下来，但，这五年来，她实在背负了太多。
　　老人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润，渐渐睁开了眼睛，用还算清楚的声音吐出两个字：“玉儿……”
　　“爷爷，您终于醒了……”再厉害的人物，在最亲的人面前，永远都是需要呵护的，一时间，多年来的委屈与隐忍，让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冯小怜缓缓放开了抵在老人背上的手，嘴角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样的场面，即便是她，也是感到温馨的。然而，很快，她感到脑中一片空白，身子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
　　“副阁主！”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一个紧张的声音。

　　再次醒来，却已经躺在了床榻之上。
　　“副阁主，”谢紫玉亲自端来一碗药，“这是谢家独门研制玉露饮，对恢复内力大有好处的，你快喝下罢。”
　　她点了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副阁主，你放心，我明日就入宫为皇后娘娘医治。”
　　“嗯，”冯小怜点了点头，用微弱的语气说了祝余草的用法，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子夜十分，副阁主刚休息了一个时辰便醒了。”冯小怜晕的那一刻起，谢紫玉便笃定女子体虚，怕是今晚要沉沉睡一晚，没想到只一个时辰，她便醒了。
　　子夜了么？冯小怜微怔，立刻说道：“我要回去了。”今日出来了一天，再不回去，他怕是会着急。
　　“现在？”谢紫玉脱口问出，随即立刻说道，“好，我派马车送你回去。”
　　知道自己此时实在需要休息，冯小怜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马车停在兰陵王府，刚一出来，就迎上了高长恭一双焦急的眼眸。
　　“你去哪儿了？府内上下找你都找遍了。”
　　听着男子责怪的口气，知是他担心自己，冯小怜心里虽然感到一丝暖意，然而生性淡漠，又最不喜欢解释，嘴里却还是吐出冰冷的字眼：“我去哪儿还要跟你交代？”
　　高长恭怔了一下，黯然道：“你可是去寻找就婉儿的法子了么？她，有救么？”
　　男子的语气里带有一丝失望，仿佛已知道结果似的。
　　那专门针对胎儿下的麝香散，若是能解，又何必等到此时。
　　冯小怜嘴角飘起一丝自嘲的笑意，每一次在心中暗自下了多少次决心不再对他倾心，只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便离去，却每一次在他黯然时打破自己的誓言。
　　“嗯，”冯小怜语气淡漠，忽然感到眼前兰陵王府在不停晃动，用指甲紧抠手指，借着疼痛让自己不要晕倒——她不能在他面前晕倒，暗自运起《灵枢心法》，同时说道，“明日谢家小姐会为她入宫治疗，放心。”
　　“真的？多谢了。”高长恭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太好了！”
　　说完，便转身准备写信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师父斛律光，然而，刚一回头，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惊呼道：“黄衣姑娘——”
　　他蓦地转过身，看到冯小怜已然倒在地上，一旁送她回来的车夫正扶着她的身子，那黄色的衣角不断在微风中飘起。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沉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