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第一酒楼》萧关

3、沈氏炊饼

　　沈于归从僵硬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沈于归想着自己刚刚做的噩梦，心里还是一阵发怵。

　　方才自己做噩梦，梦见自己做小本生意做得好好的，结果被一群人追杀，自己每日东躲西藏不堪惊吓，而且可笑的是，竟然是因为自己是个黑户口！

　　真可笑，古代还查户口！

　　本来挺困的，这么被吓醒了，坐在床上一哆嗦，再加上天气又冷，困意更加少，于是沈于归干脆坐起来走走，不知不觉，又走到自己的财产面前。

　　一共60文，不多不少。

　　沈于归看着还要半袋子没用完的面粉，重新坐回床上，偎进破被里，想着今日出摊时该卖些什么。

　　·

　　刚过五更，沈于归将自己的钱袋子细心收好，带上门，仰头看了看天气，放心上街去。

　　此时正好基本是官员们上朝的时间，汴京宽阔的御街上有跑马上朝的，有坐青篷小车上朝的。这乘车的官员一多，周围又难免有些经商的小贩摆摊，御街虽宽阔，但也不能避免拥堵。

　　上朝时人一多，一拥堵，难免有些来不及吃早食的官员们便想寻个间隙吃些东西垫垫肚子。于是正好，路旁卖早食的商贩的生意便有了买家。

　　汴京城新任开封府尹方晏如与多数乘车上朝的官员一样，乘着他那辆青篷小车，正行驶着，突然缓缓停了下来。

　　方晏如掀开车帘，询问车夫道：“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耸肩无奈道：“相公，前面车马太多，把道路给堵住喽，一时半会儿估计是走不动喽！”

　　方晏如有些焦急道：“这赶着上朝，怎的就给堵住了……”

　　车夫笑道：“相公怕是第一次进汴京城吧？每日早上上朝时都会堵上这么一回，从我出生那日便是如此。不过相公无需担忧，朝中上上下下那么多赶着上朝觐见的官员，还从来没有一个因为这个原因迟到的。”

　　方晏如道：“这话可当真？”

　　车夫爽朗道：“相公你就放宽心吧！若是你迟到，这后面还有这许多陪着你一起迟到的京官呢！怕啥！”

　　方晏如掀开车帘看着车外，确实实在走不动了，想一想车夫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于是也安心下来等待。

　　车内只有自己一个人，无人说话，只好静坐听音。小车虽然有车帘可以阻隔外头视线，却阻隔不了外面的吆喝声。于是坐在车里的方晏如听着外面的吆喝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倒不如买些吃压压饿。

　　方晏如掀开车帘，在排成一排的小商贩面前左挑右选，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

　　方晏如掀开车帘问车夫：“这大概还有堵多久？我下车买个早食可够？“

　　车夫道：“不久不久，买早食够了，绝对够了，都够你买三份的了！“

　　方晏如与车夫招呼一声，下车直奔一个摊位而去。

　　沈于归今日起得早了些，于是去食材铺买了些红豆馅子，找邻居借了个小车，上街卖炊饼去。

　　锅碗瓢盆与火炉都已经在车上安置妥当，面团也已经和好。沈于归今日虽起得不晚，但因为早起去买了馅料，故而推着小车赶到御街时也已经没剩下什么好位置了。但她倒也不恼，索性把车一停，挨着一个姑娘，开始忙活起来。

　　沈于归先将推车下的炉膛烧热，身上也些许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沈于归虽看着弱不禁风，但手脚却甚是轻盈灵活。她三两下就在锅里抹好油，薄薄的一层油酥在冬日的气温里感受到火苗的炙热，在锅里迅速化开，香味立刻就散了出来。

　　人们只看见沈于归在烧热的锅里薄薄抹上一层白色，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瞬间整个空气都极香甜无比，让人闻了就有一种想吃东西的欲望。

　　沈于归不慌不忙，将小车边盖着白布的竹篓上的布掀开，一股清香顺着飘出来。只见沈于归伸手在篓里摸出几张小饼，还未和开的面团似的，拿起旁边的擀面杖，就地开始擀制。

　　沈于归并不将这小饼擀得多大，中间还稍微留出一些厚度，六个为一组擀制好后，直接放入烧热的锅中。

　　只听得“嘶啦——”一声，锅中香味更甚，引得附近的人都不自觉吸着鼻子，不停张望，不知是哪家早食小贩做出了如此美味的早食。

　　沈于归对于周围看着自己的目光并不理会，只是依旧自顾自地看着锅中的炊饼。饼皮与锅中高温的热油碰撞结合，不断散发出香味，随之而来的，还有外观上的变化。

　　饼身层层堆叠，两面已经金黄酥脆，在欲亮未亮的天光下甚是好看。沈于归看准时机，下手快准狠，右手一把将六张炊饼捞起，左手则不知从什么地方已经准备好了油纸等着，右手一提，左手一包，一张热乎乎油亮亮的炊饼便完成了。

　　一旁早已经有人跃跃欲试，叫嚣道：“小娘子，不知这炊饼如何卖啊？”

　　沈于归并不抬头，嘴角却微笑道：“五文一张。”

　　说这话时，沈于归在那一瞬间后悔过一万次。五文的炊饼在汴京城可不算贵，相比许多小摊还要便宜一些。只是沈于归有些心疼。

　　一心疼是因为昨日自己卖牛乳馒头时遇到那位老妪，心中不忍再让那些市井民众如此。

　　二心疼是因为自己忘记告诉他们，自己所做的可不是一般的炊饼。里头是加了红豆馅子的啊！

　　红豆馅子虽不如昨日的牛乳一般昂贵，但那也是白花花的钱哪！

　　沈于归一时间欲哭无泪，但价格已经说出来了，又不好意思坐地起价。于是手上不停，自己报的价就算哭着也要把它卖完。

　　买到炊饼的公子刚走，还未走多远，突然冷不丁大叫一声：“哎哟！”

　　沈于归手上忙活不停，并未注意到具体出了什么事情，只当是平日里大街上惯有的你推了我我撞了你，你打翻了我的摊铺我碰掉了你的调羹之类，并不多想。

　　“这炊饼——！”

　　紧接着，方才那人又大叫一声，沈于归依旧没有抬头。

　　真巧哈，没想到这御街上也有人跟我一样卖炊饼……

　　不过就凭我这用心程度，我一定比那个人卖得好！

　　待会儿等收了摊，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跟我一样卖炊饼，等有钱了去买一个吃吃看……

　　沈于归手不停，脑子里依旧飞速旋转着。蓦然，她的手停了下来。

　　刚刚来御街上的时候并未看到有卖炊饼的呀……

　　难道方才那炊饼——？！

　　沈于归赶忙放下手中活计，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迎上去，还以为是自己所做的炊饼有什么问题，一边走，一边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还未走到那人身后，就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这这这这这——这也太好吃了！”

　　周围人赶忙围上去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沈于归心中一松，慢慢走回自己的摊位，接着开始做炊饼，虽然是惊喜不是惊吓，但这惊喜更胜惊吓，经过这么一闹，反倒更是没法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情了。

　　那边那人还在兴奋着，给周围人不停的疯狂洗脑：“你们知道吗，这炊饼，外头饼皮酥脆，里头馅料真是香软，咬一口下去，红豆香味溢于唇齿，当真绝品！况且，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人将炊饼中加入馅料，甜咸结合，甚是美味！还不快去尝尝！”说着，自己一马当先，又奔回沈于归的摊位前，一口气买了三个。

　　先前站在御街上看热闹的人听完这话分成两拨，一拨对炊饼不感兴趣的作鸟兽散，另一波则被激起了好奇心，也跟着那青年要去跃跃欲试。

　　沈于归正压着自己的眼神不要抬起看热闹，面前突然涌过来乌泱泱一帮人争着要买自己的炊饼。沈于归无法，只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喜悦道：“各位不要拥挤，一个一个排队，拿到就走不要逗留，我也不愿耽误了各位上朝……”

　　果然，北宋的官员不愧是那个时代的高知分子，守礼谦逊果然名不虚传。很快，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自觉排好了队伍，不论官阶大小，不论品阶高低，倒在汴京城的御街上形成了一个奇妙景象。

　　其他的摊主见沈于归的摊位如此，很快，各个摊位的门前也是如此一番有序景象，倒是令人称奇。

　　车夫们的吆喝声渐渐此起彼伏起来，前面的道路又慢慢逐渐恢复正常，方晏如拿着正热乎的炊饼心满意足地回到马车上。

　　“驾——”

　　方晏如看着卖相甚好的炊饼，心中不禁暗暗赞叹，在时间如此紧迫的情况下，这小娘子竟然还能做出如此赏心悦目的吃食，当真不错！

　　方晏如皱着眉头，轻轻咬下一口，果然如那人所说，皮薄馅大，红豆馅子也十分香醇，入口即化，甚是香甜。只可惜方晏如不爱吃红豆，不然心中定是更加满意。

　　方晏如将炊饼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果然，还有极淡极淡一股牛乳的味道。没错。

　　就是她了。

　　·

　　直到天光大亮，汴京城的御街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沈于归才直起略微有些酸痛的腰，收摊儿！

　　今日的销量甚好，所带的材料都用完了，自己破旧的钱袋子里也是鼓鼓囊囊。今日自己才算见识到什么叫做“薄利多销”。而且今日快收摊时，一个年轻人还腆着脸上来问自己炊饼的招牌，沈于归想也不想便随口答道：“沈氏炊饼。”

　　也不知会不会，“沈氏炊饼”这几个字在未来的汴京城，被传得沸沸扬扬呢？

　　沈于归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器具，却尚还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住了。

　　沈于归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正收着呢，胳膊却被自己旁边的姑娘拉住。

　　沈于归抬起头，旁边的小娘子冲着自己笑了一下。

　　沈于归有些疑惑：“我可认识这位娘子？”

　　对面娘子笑着摇头：“今日便认识了。”

　　沈于归一时搞不清楚来意，只是礼貌敷衍道：“若是娘子无他事，便先告辞了。”说着，匆匆行了一礼便要走。

　　那娘子开口道：“我姓乔，在家中排行第三，你唤我乔三娘子便好。”

　　沈于归听见对方直接上来自报家门，不知对方是何意思，只好敷衍道：“乔三娘子，唤我沈娘子便可。”

　　“沈小娘子明日还会来出摊的罢？”乔三娘子倒是自作主张改了称呼，但把人叫年轻了许多，沈于归心中倒是也十分受用。

　　沈于归回头。

　　“沈小娘子明日不如还是与我一起，卖早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