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今天也没想起我（秋风辞）》君长玉

59、第五十九章

　　按照姜迟的计划，他和钟灵川先去太后宫中装神弄鬼，倒也不算“弄鬼”，毕竟姜迟是真的鬼。

　　姜迟为此特意去找了郑宵，他不仅会给人哭丧，学动物叫也很有天赋，姜迟让他每夜子时在宫中朝西的位置学马嘶鸣，并且弄出些刀剑碰撞的声音，时不时夹几句“杀——”，营造战场的氛围。

　　嘉宁稍稍推波助澜，很快宫中就传言说西边有将军死后阴魂不散，来宫里报仇了。

　　太后本来不信这样的无稽之谈，郑宵来她宫里叫了一晚上给她吓醒了三回她就信了，她醒来一想这还得了，赶紧命人去国寺请大师过来作法。

　　国寺自然是京城的鸣钟寺，来的大师很年轻，一张圆脸，法号净安。

　　净安在宫里敲了一上午木鱼，手捻佛珠，问二十年前是不是有位将军在西边战死，因为未能妥善料理身后事，才令亡魂不安。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净安确实没说谎，若不是魂魄不安，怎么会有大鬼出现？

　　太后记不得了，召集朝臣一问发现确有此事，原来那将军姓周，嘉宁公主还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自己最近梦见一匹战马，全身漆黑，四足雪白。

　　这匹战马正是当年周将军的坐骑，曾陪周将军驰骋沙场数年，当年北地大捷，周将军凯旋时骑着这匹马入城，全城百姓相迎，如今还有不少人记得。

　　将军战死的时候嘉宁公主还没出生，她不可能见过那匹战马，自小长在深宫中也不可能知晓此事，如此更让太后坚定了翻案追封决定。

　　其后的一切都很顺利，当年的周将军被追封一品镇国将军，麾下将士受封“西铁军”，家人得到了优待和大笔的抚恤金。

　　“朝廷还决定派人去当年的战场把将士们的遗骸带回来厚葬，让他们叶落归根，不日应当就要进山了……”

　　姜迟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大鬼握着手中矛戟，全程默然不语。

　　他浑身青黑，黑气缭绕，当年在马上英勇无畏的将军早已化作一抔黄土，自风而散。

　　姜迟道：“周将军，我此来确实是想请你加入我，但这本该是你应得的一切，你是和你的部下都是英雄，应该享有荣耀，被后人铭记，无论你答不答应我，我之后都会让鸣钟寺帮你们超度，只要未造杀孽，依旧可入轮回。”

　　周信很多年没再听过亲信之外的人喊他“周将军”了，他那双大如铜铃的眼睛有片刻失神，好一会儿，他哑声道：“杀孽免不了了，当年死于贼寇之手，我们心中虽恨，但死时身上记得最清楚的却是那些天漫长难忍的饥饿，这些年我们什么都吃，没杀掉的贼寇，大半都进了肚子里……”

　　周信站起身，抱拳向姜迟行了个礼，郑重道：“今后您就是君上。”

　　他身后亲兵纷纷向姜迟行礼：“参见君上！”

　　声音铿锵有力，仿佛能见到旧日英勇之师的影子。

　　“不必如此，”姜迟扶起他的胳膊，“还和从前一样就好，我只为寻得助力让他们忌惮，不会真的让你们冲锋陷阵的。”

　　从西鬼主盘踞的山头中出来，钟灵川记着姜迟碰了那黑气环绕的大鬼，正用帕子给他擦手。

　　姜迟转头对身边的净安道：“周信他们不用超度了，你回京城吧。”

　　“贫僧此行不为超度周将军亡魂。”净安自从四方鬼宴见到大鬼时就知他与轮回无缘了。

　　姜迟奇怪地问：“那你来做什么？云游？”

　　净安摇头，他看着姜迟，眼中露出几分悲悯：“贫僧是来替你清心净神的。”

　　钟灵川给姜迟擦手的动作一顿，闻言抬头看向净安。

　　姜迟一愣：“我净什么神？”

　　净安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阿弥陀佛，姜施主，阴鱼在你体内待得太久了，从前它对你没有影响，是因为你本身是极阳之体，还没有用过它的力量，但是五年前你身死，阳气逐渐消散，阴鱼逐渐在你体内占了上风，陆浑山那次开了个很不好的头，尽管之后五年你极少再用，仍留下了隐患，何况……”

　　净安垂眸，不太想和姜迟身边的钟灵川对视，他停了一下，接着道：“接下来你要与道门对抗，不可能不用阴鱼的力量，阴阳之鱼毕竟不是凡物，非凡人能所控制，我猜你有之前有过不受控制的情况，对吗？”

　　他想起之前枫林那一次，点了点头。

　　钟灵川眼眸一颤，立即沉声问：“可有解决之法？”

　　净安无可奈何地摇头：“因果不可逆，贫僧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延缓这个过程。”

　　“我明白，”姜迟自己其实也有预感，旁人恨不得远离，净安却主动提出要帮他，姜迟动容道：“净安，你本不用跟我趟这浑水的，谢谢你。”

　　“不入红尘，又怎知红尘了了？何况你我为友，你的事如何算浑水？他们种恶因便结恶果，我也是顺因果而为。”净安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道：“家师与令尊是好友，京城人员密集，来往甚多，当年令尊曾留此信物，托家师替他寻亲，可惜寻到的消息是亲人早已离世多年，家师不忍告知真相，如今故人已去，也当物归原主。”

　　姜迟只知父亲是孤儿，当年被鹿门观收留，成为鹿门观弟子并拜入掌门的门下，之后又成了继任掌门，他从未听闻父亲提及还有其他亲人。

　　他接过玉佩，发现玉佩正反两面的花纹不同，繁复的花纹中隐约能看出一个篆体字，正面刻着“日”字，背面刻着“月”字。

　　“‘日’‘月’，”姜迟默念了一遍，突然福至心灵：“‘日’‘月’——‘明’！”

　　“明”字并不是生僻字，但若是作为身份象征刻在玉佩上，很容易让人联想与姓氏有关，而姓“明”的人并不多，姜迟恰好知道一个。

　　姜迟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猜测来，他问：“我爹……他和明氏有什么关系？”

　　净安道：“令尊的本命不姓卓，姓明，单名一个荣字。”

　　姜迟突然想起他十岁那年，照月派来鹿门观做客，罗掌门和他爹在房中喝酒，他和赵若淳商量着偷偷摸进房间，尝一尝让人醉生梦死的青竹陈酿是什么滋味，还没摸到酒，听到他爹在房中大哭，口中模糊不清地叫了一声：“阿姐。”

　　姜迟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崩溃，那一晚却哭得像个迷路的孩童，因此这一幕他记了很多年。

　　阿姐……是父亲的姐姐吗？

　　姜迟：“他要找的人，是不是他姐姐，叫……明婳？”

　　净安很意外，一时也忘了称谓，没用“施主”，直接开口道：“你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但我见到了，”姜迟道，“我见到我爹的姐姐了，我应该叫她姑母。”

　　净安睁大眼睛：“你怎么会见到？二十多年前她就已经去世了……”

　　姜迟道：“但仍在这世面，如今是南鬼主——画皮鬼。”

　　好一会儿，净安反应过来，叹了一声：“阿弥陀佛，这世间缘分，真是……”

　　真是无理可言，无人知晓画皮鬼的身份来历，也无人知晓卓子坤的真实身份，阴差阳错二十余年，姐弟二人死生未得复见，如今已经化鬼的姜迟却与明婳不期而遇。

　　不由让人感叹命运捉弄，世事无常。

　　姜迟问道：“他们为何都要隐姓埋名？”

　　净安道：“这要从当年的南江明氏说起，江湖上有两大门派，源自古时的阴阳家，其中南江明氏世代守护阴阳泉，世人只知阴阳山，却无人知晓阴阳泉具体在何处，当年明氏家主，也就是南江门的掌门突然暴毙，东山萧氏趁乱杀入明氏，妄图夺走地图寻找阴阳泉，借阴阳鱼之力壮大自身实力，好与道家相抗，明氏姐弟携图出逃，又在途中走散，弟弟明荣，也就是令尊来到鹿门观，姐姐明婳则不知所踪，所谓怀璧其罪，既为了防萧氏也为了避开其他有心之人，只好改名换姓，对过去绝口不提，只有亲近之人知晓一二。”

　　净安的师父是卓子坤的至交好友，因此知情，其实当年姜迟的师兄许无尘也是知道的，本来按照姜迟父亲的遗愿，要在姜迟成年时告诉他，但还没来得及出口，鹿门观就灭门了。

　　姜迟道：“这么说来，我身上的阴鱼，确实是我爹放的？”

　　净安道：“当年家师得到的消息是明氏之女已不在人世，但之所以能确定，就是因为有人成功找到了阴阳泉，带走了阳鱼，导致阴阳山阴阳失衡，并且逐渐波及周遭，令尊不得已只能将剩下的阴鱼带走，正巧你是极阳之体，就把阴鱼放在你体内了。”

　　按理说道士不会化鬼，但姜迟体内有阴鱼，阴气极盛，当年卓子坤就担心姜迟若是死于非命，心有执念极易化鬼，因此临终前反复交代几个徒弟，无论如何一定要护好姜迟的命，实在护不住就偷偷杀了他，不要让他察觉。

　　很显然姜迟的师兄师姐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话，他们把生的机会留给他，拼死把姜迟送了出去。

　　难怪当时许无尘反复交代姜迟，让他一定要活着。

　　但拿走阳鱼的是钟青，钟青拿到了图纸，难道是他杀了明婳？可当年明婳不是和萧氏同归于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