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今天也没想起我（秋风辞）》君长玉

58、第五十八章

　　大鬼生前是一代名将，奈何未遇明君，打了半辈子的仗，却被“重文轻武”的风气压得无法抬头。

　　别看现在皇帝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又不理政事，他年轻的时候脑子也没多清楚。

　　皇帝刚继位那会儿西南常有流寇，武将几乎全年都在外剿匪，他见不到武将的面，又畏惧他们手里的兵权，偏信日日在跟前揣摩圣意、言辞温和的文官，朝堂上几乎成了文官的“一言堂”。

　　武将打了胜仗回来，不免受到排挤，又因为本身不善钻营，很难赢得圣心。

　　文臣不再满足于朝堂政务，逐渐把手伸向了军营，后来出征打仗，除了武将挂帅之外，皇帝还会派一个文官监军，督促、记录军中将领的的一言一行，处处钳制将帅。

　　当年奉命入山剿匪的将军名叫周信，出身将门之后，他在北方战场曾处处屡建奇功，大破北狄，班师回朝回来没多久，又被派去西南剿匪。

　　正好就碰到了这么个倒霉的境遇，派给他的文官也不是纸上谈兵，那对于军情的分析让人怀疑此人根本没读过几本兵书。

　　当时大军被困在山沟里，即将弹尽粮绝，坚守整整一十九日，才终于得到消息，他们苦苦等待的粮草早在二十里外就被流寇给截了，来驰援的人马在山外中了流寇的埋伏，死伤大半。

　　明明一早就派人向外递了图，标明了山中险要之处，让他们注意隐蔽千万绕行，务必在二十日之内赶来增援。谁知道这群人在路上耽搁太久，怕因延误时机受到怪罪，没选择绕行，而是心存侥幸走了近路，这无疑是自投罗网。

　　当时身为领帅的周信不得不带着部下破釜沉舟，期望能杀出重围。

　　结果当然是惨烈的，他们之所以蛰伏数日等待救援，就是因为此处位置极不利于突围，大军又经历了多日的饥饿，此刻的突围就如鸿雁坠落的最后一声悲鸣，无奈、不甘又绝望。

　　最令人唏嘘的是，他们死后也未得厚待，援军的将领为了脱责，把这一战的失利归咎于当时将军送的那张图——是图上标注的位置有误，才导致援军被冲散。

　　数千亡魂化鬼，仍旧以当年的将军为首，盘踞在西边，这将军就是后来的大鬼，也就是如今西边的鬼主。

　　这故事听来令人唏嘘，姜迟带着钟灵川去了一趟京城，他知道最近净安回了鸣钟寺。

　　净安听完他们的来意后沉默良久，道：“若他们化鬼后未造杀孽，替他们超度倒不难，前提要将当年的旧案推翻，为周将军及其部下追封，而我并无资格入朝，并不好直接干预朝政。”

　　姜迟闻言，无奈地点点头：“这倒是。”

　　“不过我记得你之前来京城，曾结过一个善缘，”净安微微一笑，“嘉宁公主。”

　　“嘉宁虽然贵为公主，但我记得她在宫中的处境并不算好，”姜迟蹙眉道，“当时我帮她并不是为了回报，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让她为难……”

　　净安不赞同地摇头：“姜施主，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太后垂帘听政，嘉宁公主很得太后宠爱，她话语的分量甚至超越了几个皇子，她得知你我相识之后，时常向我问起你的近况，若她知道能帮上你，应该会很高兴，何况替受冤的将士们翻案，也是善举。”

　　姜迟沉思片刻后，点头：“好，那我今晚去见她……”

　　还没说完，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凤眸。

　　“怎么？怎么这幅表情？”姜迟好笑地看着钟灵川绷着脸，“嘉宁你见过的，还是个小姑娘。”

　　“我也要去。”钟灵川闷闷地说。

　　其实钟灵川也不觉得姜迟真会和那小姑娘有什么，就是忍不住不在意。

　　小师叔抱过她、在床边陪过她，那是钟灵川才有的待遇。

　　“又没说不带你去，”姜迟觉得他这委屈的样子很可爱，终于得以在这张眉目深邃的脸上看见几分钟灵川小时候的模样，于是没忍住凑近亲了一下他的脸，“我现在上哪儿不带着你？”

　　钟灵川脸上一红，半天没反应过来，手还停在姜迟的袖子上，被姜迟翻过来握住，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被拉走了。

　　净安也愣了一下，随后赶紧遮住眼：“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提前递了千纸鹤，嘉宁知道他们要来，还专门背了茶饭。

　　不过一年，这宫里的光景完全变了，屋内陈设华美、精致，桌上佳肴十分丰盛，嘉宁个子长了不少，穿着一身绫罗绸缎，满身珠光宝气，坐在上好的梨花木屏风后，和从前那个悲伤的小姑娘几乎判若两人，但眼睛还和旧时一般纯澈。

　　她热情地邀请姜迟和钟灵川坐下，和他们讲这一年来宫里发生的事情。

　　大皇子死后，皇后也疯了，这一脉势力如山倒，嘉宁得了太后的宠爱，要查母妃的死因并不难。

　　当年她母妃去御花园，正好撞见了宫中的女鬼，因此受了刺激，皇后怕她母妃走漏风声，决定杀人灭口，让“白先生”也就是钟青，借作法之名给嘉宁的母妃下了离魂之咒。

　　离魂之人行为异常疯癫，很快就会丧命。

　　“皇祖母为了补偿我，给我母妃追封了位份，从前我不知道，原来追封和荣誉对死去的人来说，也很重要，”嘉宁道，“净安大师跟我说了周将军的事，他曾经是个英雄，不该被如此对待，你放心，这个帮我一定会帮的。”

　　“谢谢，我替周将军和他麾下数千将士感谢你。”明明只隔了一年，姜迟却觉得眼前的小姑娘长大了很多，对身在宫里的嘉宁而言，这或许是件好事，但姜迟明白这样的成长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

　　离开皇宫，姜迟望着身边的钟灵川，他恢复记忆之后慢慢发现，钟灵川确实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尽管在自己面前还尽力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会笑会闹，但面对其他人他的话很少，态度也很冷，好像除了姜迟之外，什么在他眼里都如草木。

　　他记得姜迟从前的教导，明辨是非、惩恶扬善都默然遵从，但并不觉得和他有什么联系，也激不起他多少情绪。

　　隔了五年，从当年那个爱撒娇的少年，长成如今这幅冷淡自持的模样，钟灵川又经历了多少呢？

　　“小师叔心疼我？”钟灵川到他的目光，“从前我受伤或者生病，你就会这样看我。”

　　“是，心疼你，”姜迟叹息着点头，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想到我不在的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这里就疼得厉害。”

　　鹿门山死了那么多同门，阴气那么重，可是他们回去的时候，周遭却那么干净，连一只鬼的踪迹都没有，钟灵川得花了多少力气？

　　他一刀一刀亲手为姜迟篆刻墓碑，心里该有多难受？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钟灵川站在姜迟面前，轻轻地伸手搂住他，微微低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道：“最苦的是想你的时候。”

　　最苦的是……蚀骨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