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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   等徐牧和胡远松缓身,两人已经到了涂山山脚,可知那画皮鬼并未骗他们。

      姜迟被骨链缚着,看向面前五年未见的人,当日性格内敛的少年也长成了青年,他的相貌和原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肩膀瑟缩着,看起来比从前更胆怯。

      姜迟不知道他为什么抖个不停,一别数年,难免有些陌生,他温声开口道:“远松,这些年可好?”

      胡远松望着姜迟,尽管被骨链束缚,却依旧从容温和,他眼眶一红,双肩颤抖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很快便泣不成声:“小师叔,我对不起你。”

      “怎么了?好端端的跪什么?”姜迟赶紧向钟灵川招手,“愣着干什么?快扶你师弟起来。”

      钟灵川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听他的话上前,一把将胡远松拽了起来。

      他这一下毫不留情,胡远松差点没站稳,姜迟眼尖地注意到胡远松左半边身子似乎不太灵活。

      姜迟偏头看了一眼钟灵川,见他脸色不太好看,知道他不会随便冷脸,于是没有直接开口责怪,只是蹙眉问道:“怎么了?”

      钟灵川淡淡道:“小师叔,他已经不是鹿门观的弟子了。”

      胡远松听了这句话,抖得更厉害了。

      钟灵川脸凤眼微敛,眼中带着冷眼,他眉骨偏高,眼窝又很深,五官冷硬,并无柔和之感,只是他在姜迟面前总是很显得温顺,因此姜迟很少见到他如此冷淡的模样。

      姜迟想了想,道:“灵川,你们先出去。”

      钟灵川不高兴地看过来:“小师叔,我……”

      姜迟放缓声音哄道:“听话,我和他单独说两句。”

      “啧啧,”徐牧见他一脸的不情愿,调侃道:“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那么粘人啊?小心你小师叔烦你。”

      钟灵川立即反驳道:“我小师叔不会烦我。”

      姜迟道:“那你快出去。”

      钟灵川神情恹恹的,见姜迟坚持,只好跟着徐牧一起出去了。

      山洞里只剩下姜迟和胡远松两人,骨链限制了姜迟的活动范围,他只能就近向后靠,在角落里坐下。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现在可以说了,”姜迟见胡远松还跪着,道:“先起来。”

      “小师叔,”胡远松一出口,停顿了一下。苦涩道:“抱歉,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么喊你了,你还是让我跪着吧。”

      胡远松伏在地上,额头触地,给姜迟磕了一个头,接着从他在照月观偷信纸说起,一直说到他将鬼王令丢入湖中。

      “小师叔,是我对不起你,”胡远松不敢抬头,只能哑着嗓子道:“如今又害得你如此……”

      姜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流利地说过这么大一段话。

      这段话,这段忏悔,早已在胡远松心里重复了千百遍。

      姜迟听完后,久久不语,他面前的人抬头,额头上尽是鲜血。

      姜迟沉默良久,道:“当时堂庭派来找你,你为何不告诉我?他们既然想知道真相,为何不直接问我?”

      胡远松以手撑地,跪着向前,一点点挪到姜迟身边,“其实我也想到了,他们是为了秘宝而来,你不会答应的。”

      姜迟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他们?”

      “我只是心存侥幸,若你交出了秘宝,我们就能留在堂庭山……”胡远松闭了闭眼,苦笑一声,垂下头,他笑自己,笑自己愚不可及,“从小到大,师兄总跟在你身边,只要他在,你眼里好像看不见别人,我不是嫉妒,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就像墙角一棵杂草,生来就该被人遗忘,被人忽视,我从来不敢多求什么……你肯陪师兄离开照月观,我只是想知道,若我失踪了,你会不会去找我……”

      胡远松泪如雨下,心中悔恨交加:“若我知道会害你丢了命,我宁愿你不来……”

      “怪我从前太不细心,以为你生性内敛,不爱和人接触,”姜迟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声,“你和灵川一样,都是我师侄,你失踪了,我怎么可能不去找你?”

      胡远松抬头看向姜迟,他这一辈子从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姜迟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眼睛很圆很亮,就像林间活泼灵动的小鹿。

      “小师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安全,不想我跟着你颠沛流离,才把我放在照月观。”

      胡远松脸上的泪水和额头的鲜血混在一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在心里藏了很多的话,如今都和泪水一起决了堤。

      “可是,我一个人待在那里好难受,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留在那里,我其实好想和你、和师兄在一起,吃多少苦,我也愿意……”

      “小师叔,对不起,我不并求你原谅我。”

      胡远松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与泪,他用并不灵巧的左手,抽出佩剑,在右手手腕上割了一条口子。

      姜迟闻到血的味道,眉心一跳:“你干什么?”

      “小师叔,五年前我去山洞的时候,很怕你认出我,还好你当时意识不太清醒,大概不记得了,”胡远松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我确实很胆小,也很怕死,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胡远松握着流血的手腕靠近姜迟身上的骨链,血刚一滴在骨链上,那骨链就像一条蛇,从伤口处钻入了胡远松的手臂。

      胡远松浑身突然变得通红,额上暴起了青筋,他咬紧牙关,似乎经受着极大的苦楚,终于难以支撑,倒在了地上抽搐不止。

      “远松!”姜迟扑上去,刚一碰到他的身体,就像碰到了一块热铁,温度烫得吓人,姜迟忍着烫把他扶起来,发现他正在剧烈地喘着,嘴里甚至冒出了热气。

      “远松,这是怎么回事?”

      “这骨链是钟青用极阳之力炼成,专门用来对付你的……按理说,阳气本为同源,可以引到同样有阳气的活人身上……”胡远松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断断续续道,“这法子是当年我误打误撞试出来的,我发现可以……以血作媒介,把骨链引到我身上……”

      姜迟早察觉他左手不对劲,如今掀开袖子一看,上面都是疤痕和烫伤,一直从手臂蔓延到肩头,胡远松平日里最害怕别人拉他的袖子,此时他躺在地上,无力再制止。

      那些伤疤实在触目惊心,阳气入体,灼烧着五脏六腑,胡远松忍了整整五年,竟没有被人察觉,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生来被人忽视,也有好处。

      姜迟不忍再看,轻轻地将胡远松的袖子放下来,把他扶在自己身上靠着,希望能用身上的温度给他降降温,然而无济于事,胡远松身上越来越烫。

      “小师叔!”外面的钟灵川听见声响,已经冲了进来,看见胡远松这模样,当即一愣:“他怎么了?”

      姜迟扶着胡远松,抬头问后进来的徐牧,道:“这里有没有河?小溪也行,他身上烫得厉害!”

      徐牧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赶紧闭眼回忆:“有,山下好像有一条小溪。”

      “小师叔,我来背!”

      钟灵川蹲下身,姜迟刚要把胡远松扶上去,胡远松突然浑身一震,僵了一瞬,接着七窍涌出鲜血,完全失了力,向身后栽倒。

      姜迟赶紧把他扶住,见他突然舒展开了眉头,躺倒在自己怀中,方才还疼得不能自己,现在竟然能开口说话了,他用几不可闻声音唤了一声:“小师叔……”

      姜迟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心中一悲,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哑声应道:“我在。”

      “要…小心钟青的秘术,他的操纵之术…远在我之上……”

      钟青精通各种秘术,尤善操纵,这个姜迟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弄出鬼傀儡这样的邪术来。

      胡远松不是没有试过让纸人接近钟青,然而很快就会被钟青察觉,甚至还会被反向操纵,若非如此,胡远松早就把金玉匕首偷回来了。

      “当年……我见到了一个纸人……很厉害,不是我的…在后山……”胡远松撑着一口气,有些语无伦次,姜迟还来不及多问,就被他拉住了衣袖。

      胡远松知道自己生命将近了,小声哀求:“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我埋在鹿门山,我知道…我不配做鹿门观的弟子,可是……”

      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来,胡远松呛了一下,血实在流得太多,早已把姜迟手中的巾帕染红。

      “可是…我还要和师父,师叔们认错……我怕下去了见不到他们……小师叔…求求你…求求你……”

      他生时没有可归之处,死后他只想回到那片竹林。

      他儿时生在一个偏僻的小村落,家里孩子多,他总是最容易被忽视的一个,后来因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父母一串铜钱就把他送了人,养父母并不在意他,逃难自然也不会带上他。

      鹿门观被灭后,他被送到照月观,后来又去了堂庭派,但他知道还是寄人篱下,和当年他在养父母家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在鹿门观度过的那段并不长的岁月,还历历在目,他记得山上那片一望无际的竹林,记得午后清风拂面,他不是外来客,他和山上翠竹一样,属于这里。

      他能真正抬起头,走在青石阶上,阳光就照在他头顶。

      那是唯一属于他的地方,是他一生最好的日子。

      “我答应你,我送你回鹿门观,你无论生死都是鹿门观的弟子。”姜迟握住胡远松的手,他知道胡远松的生命正随着七窍中的鲜血流走,但却无能为力。

      胡远松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攥着姜迟衣角的手轻轻放开,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暗淡下来,他慢慢伸手,艰难地在自己的衣袖里摸索着。

      “纸人……我的纸人……”

      姜迟丢下浸满血的手帕,马上替他在身上翻找,在胸前找到了一个泛黄的纸人。

      纸人脸上画着一个笑脸,墨迹已经变浅了,恍惚间,姜迟想起许多年前,他在鹿门观里第一次见到胡远松。

      胡远松只比钟灵川小两岁,个子却矮了不少,瘦骨嶙峋,一头黄发稀疏地贴在脑门儿上,低着头,眼睛总盯着地上看。

      大师兄许无尘说,他下山路过一地闹饥荒,全村人死的死,逃的逃,十室九空,他在村里捡到了这么一个孩子,其他人说这是个哑巴,家人逃难时没带上他。

      胡远松的一生也许正是这样,永远被留下,永远在等待,如此循环往复。

      姜迟走上前,摸了摸胡远松的脑袋,发现这孩子没躲,或者说根本没反应,他不和其他弟子接触,总是一个人躲在墙角,默默地拿着一小张纸片,来回翻折。

      姜迟想了一个办法,他剪了一个纸人,还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然后躲在一边,操纵着纸人,慢慢靠近胡远松。

      小纸人蹦蹦跳跳,扯了扯胡远松的衣角,在他愣神之际,扭着小屁股蹦到了他身上,又顺着另一边的手臂滑了下去。

      胡远松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纸人看,在它滑下来的时候,还伸手接住它,小纸人坐在胡远松的手心,扬起那张笑脸,活泼地冲他招手。

      这是胡远松来鹿门观后,第一次露出笑意,他捧着小纸人,见到从旁边走出来的姜迟,吓了一跳,刚起身要逃跑。

      姜迟指尖轻动,小纸人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于是胡远松硬生生停住脚,看了看小纸人,又看了看姜迟。

      姜迟笑了笑,问道:“想学吗?”

      胡远松迟疑了一会儿,奈何手心的小纸人动个不停,最后还是点头:“想。”

      “原来不是哑巴啊,”姜迟意外道,“那这个小纸人就送给你吧。”

      春光已逝,当年的宣纸泛黄,小纸人脸上的笑脸也褪了色。

      胡远松接过纸人,神情一如当年,他小心地拿在手里,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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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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