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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   “就在这里,”吴元易在地上四处找了找,捡起半个烧焦的木棍,“我的火把还在这里。”

      钟灵川奇怪道:“那鬼不怕火?”

      大部分鬼都怕火,即使鬼行高深的大鬼也会下意识地畏惧火光。

      “我觉得他什么也不怕,我剑上还有符纸呢,他直接就冲过来,我本来差点削断他胳膊,”吴元易摇头,哭丧着脸道:“我一看清他的脸就吓得要死,只顾着跑了。”

      姜迟沉吟良久,问道:“那个陈道友的尸体,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吴元易回忆道:“大家讨论过之后,决定将他送回所在的道观。”

      姜迟问道:“谁送的?确定送到了吗?”

      吴元易摇头:“只知道是另外几个道观的道友,我很少下山,也不认识,他们没有言明自己是何门何派,至于到底有没有送到……这个我就更不清楚了。”

      已经死了的道士又变成了鬼,让姜迟很难不想到自己的遭遇,他们顺着这条山路走,希望能找些线索,大概一个时辰后,他们找到了一座山洞。

      这个山洞位置很隐蔽,之所以能找到,完全是因为这里面的血腥气太重了,姜迟对血的味道非常敏感。

      他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口鼻,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的不是厌恶……与此相反,他竟然有些不由自主的向往,尤其是这段时间,血的味道像一个看不见的钩子,让他抓心挠肺,忍不住想靠近,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强烈。

      就像五年前在陆浑山上,他被人控制,那是他唯一一次完全激发体内的力量,以山顶为阵心,召唤出无数恶鬼亡灵,它们叫嚣着从地底爬上来,在山火中哀嚎不止,拉扯着阵中的人,与其共焚。

      但是三人都走到山洞门口了,用来感应阴气的罗盘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吴元易瞄了一眼,奇怪道:“明明有这么重的血腥气,罗盘却一动不动,怎么可能一点阴气都没有?”

      “不是没有阴气,是有人把阴气藏起来了。”姜迟用帕子捂住口鼻,仍感到不适,他刚要上前查看洞口的封印,钟灵川便先一步走到他前面。

      “小师叔,我来吧。”

      姜迟点点头,让开一步,在旁边看着他,怕有危险发生,时刻保持谨慎。

      钟灵川用剑刃斩断洞口遮挡的藤蔓,里面露出一道石门,他看了一会儿石门上的纹样,口中默念,掐了一个诀,石门应声而破,哗啦哗啦碎了一地。

      钟灵川反应很快,一个转身来至姜迟面前,抬袖给他遮灰。

      等灰都落完,姜迟把钟灵川头上、身上的尘土拍掉,被呛得忍不住咳了一声:“我让你破封印,没让你破这个门。”

      钟灵川眨了眨眼睛,接着垂头,一幅做错事的表情,姜迟看了他一眼,心一软:“罢了,什么破门,碎了就碎了,你这个诀练得不错。”

      石门一碎,洞口再无遮拦,浓烈的血气让姜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吴元易脸都绿了,忍不住干呕:“哇,这个味道太冲了。”

      钟灵川察觉到姜迟的不适,劝道:“小师叔,要不你留在外面等我,我进去看看。”

      姜迟摆了摆手:“无妨,走吧。”

      山洞里光线不好,钟灵川和吴元易都只能模糊能看到几个木桩子,上面缠着铁链,处处都是血迹,有些时间久远,有些还带着湿意,颜色还很鲜艳。

      “嘎吱——”

      “我好像踩到什么了——”吴元易一低头,凑近一看,立马叫出声:“啊!”

      吴元易慌忙后退,正好撞到旁边的姜迟。

      姜迟此时正在出神,他在黑暗中依旧能够视物,看了一圈逼仄的山洞,目光落在最里面的木桩上,突然眼神一变。

      猝不及防地被吴元易一撞,只能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撑在木桩上,稳住了身形,手却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木桩上的血。

      暗红色的血液从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刺激着姜迟的五感,他突然觉得被什么掐住了呼吸,浑身一震。

      “小师叔!”钟灵川听到声响吓了一跳,赶紧摸索着去扶他,发现他在战栗,急忙问道:“你怎么了?撞疼了吗?”

      姜迟眼中墨色翻涌,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叫嚣着,要冲破他的理智,他一边摇头,一边控制不住地发抖。

      钟灵川在黑暗中只能看见姜迟大概的轮廓,半扶半抱,带着人出了山洞,终于得以借着外面的光,看到眼前人的模样——姜迟似乎正极力忍耐着什么,咬紧牙关,脸色惨白,几乎瑟缩在他怀里。

      “小师叔,你哪里不舒服?疼吗?哪里疼?”

      钟灵川不慌了神,急出了一身冷汗,手足无措地抱紧他,让他贴着自己。

      怀里的人好像很冷,体温低得可怕。

      姜迟眼神涣散,恍恍惚惚地看向钟灵川,他伸手想推开面前的人,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你……你走……”

      “小师叔,你哪里难受?”钟灵川扶着他坐下来,见他始终僵硬地伸着右手,掏出一张帕子,将他手上的血迹擦去,但是没办法完全擦干净,总还有一点残留。

      “走……走远些……”

      “好,我们走远一些。”钟灵川一把将姜迟打横抱起来,怀里的人虽然在挣扎,但力度不大,只是抖得厉害,钟灵川的心高悬着,他不知道该往哪走,姜迟小声催促道:“走远些……”

      他只好漫无目的地向前,一步不敢停,走到树林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姜迟攥着钟灵川的衣襟,突然奋力挣扎了一下,钟灵川一时不防,被他这一下带倒,好在反应够快,落地之前还记得要垫在姜迟身下。

      这么一下猛地摔在地上,钟灵川肩头传来一阵钝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姜迟先一步爬起身,踉跄了一下,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起来,往更深处去了。

      “小师叔!”钟灵川顾不得肩上的疼,一下翻身起来,火急火燎地追上去。

      但姜迟速度太快,林深路迷,就差了一步,竟然就不见了踪影。

      钟灵川喘着气,他的心跳得厉害,他告诉自己此刻不能慌神,深吸一口气,勉强定心,闭眼开始感应五铢钱的位置。

      未几,林中鸟兽骤然惊起,天上阴云蔽日,钟灵川睁眼,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东南方奔去。

      他听到耳边的风声,却已经无法再想更多了,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却觉得这短短一瞬比一生还要长。

      终于,他在一丛枫林中看见了姜迟。

      姜迟背对着他,半跪在地上,看起来浑身狼狈,身上萦绕着黑气,发带不知所踪,长发已经全部滑落,披散在肩上。

      “小师叔!”

      姜迟转过头,平日那双总是温柔如水的杏眼,此时漆黑一片,他的目光转过来,却没有半点光亮,钟灵川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看见东西。

      那双眼睛很空,好像什么都没有,但是又很深,就像一个无尽的深渊。

      姜迟站起来,墨发黑眸衬得他肤色更白,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缓缓伸手,阴气快速在他手心汇聚,无法聚焦的眼睛看向钟灵川。

      钟灵川也看着他,但分毫未动:“小师叔,你要打我吗?”

      姜迟恍若未闻,他已经抬起手,反手一推,凝聚成团的阴气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像钟灵川袭来。

      钟灵川面色平静地与他对视,甚至没有闭眼。

      阴气擦着钟灵川的身侧过去,只吹起了青色的道袍,却将钟灵川身后的枫树拦腰击断。

      姜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跑,就被身后的钟灵川一把扑上去抱住。

      “小师叔!”

      无论姜迟怎么挣扎,钟灵川死死地抱着他,不肯松开半分。

      “小师叔,你打我吧,你打死我我也不会放开。”

      姜迟挣扎未果,开始发抖,钟灵川察觉到他好像在极力忍着什么。

      “小师叔,你哪里不舒服,你不要忍着,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我在你身边,没事的……”

      姜迟越抖越厉害,他紧扣着钟灵川的手臂,突然仰头,发出一声极痛苦的哀鸣。

      林中突然狂风大作,哀鸣散于风中,一声接着一声,如此凄婉,悲如万鬼同哭。

      许久之后,姜迟不再挣扎,像是脱了力,钟灵川抱着他半跪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见他眉头紧锁,双眼紧闭,但眼睫轻颤,似乎很不安,仍在轻微战栗。

      钟灵川轻拍他的后背,就像许多年前,钟灵川儿时每每生病,他也曾这样哄钟灵川入睡,一下接着一下,轻柔和缓。

      “天上星,地上灯,河汉夜夜伴孤身……”

      姜迟扣着钟灵川的手渐渐卸了力,垂在身侧,完全靠在钟灵川怀里。

      “风也静,月也明,梦里也曾见故人……”

      钟灵川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他哼了什么,但这首小调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刻入他们的心脉,无论记忆是否完整,也无论是否时过境迁,它是过往的痕迹,是回忆的缩影,无论何时何地,始终牵动他们的心神。

      姜迟身处混沌之中,如溺水的行人,在一望无际的深潭中挣扎,他看不见光和影,挣扎之时,有一瞬间茫然。

      是否曾有一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天光大好,云影徘徊。

      是否曾有一处,竹林幽深,竹叶青翠欲滴,正在风中摇曳。

      是否曾有一瞬,他意气风发,仗剑而立,斩断十里春风。

      是否曾有一人,始终在他身边,眼中映着他的影子,正轻柔地唤他。

      “小师叔,若你醒了,我就在你身边,若你睡着了,我就随你入梦……”

      “小师叔,其实我们当年快到尧光山了,若是再向东行三里路,会有一条小河,那河的源头就是尧光山,只差一点了……”

      “小师叔,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姜迟渐渐平静下来,眉头舒展开,不再颤抖,他安静地伏在钟灵川肩头,像是睡着了。

      钟灵川一手抱着他,一手捧起他的脸,低头凑近,将他脸上的泪痕一点点吻去。

      枫林中除了他们之外,再无别人,天地之间,只剩秋风扫落叶这一点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阴云散去,姜迟缓缓睁开了眼。

      他感觉到周身环绕着熟悉的味道和暖意。

      “灵川?”

      “嗯,”钟灵川抱着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小师叔,我在。”

      姜迟哑声道:“我吓到你了吗?”

      “如果你问的是,你丢下我跑了这件事,那确实吓到我了。”

      姜迟揉了揉眉心,自责道:“抱歉。”

      “我不是要听你跟我道歉,”钟灵川松开姜迟,那双凤眼里满是担忧,“小师叔,你究竟怎么了?”

      “最近鬼力用的太频繁了,我之前很少使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体内的那股力量,平日不动还好,但凡动了一点,就容易一发不可收拾。”

      “我很怕会伤到你。”姜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钟灵川的背,若不是他短暂地恢复了神智,方才差点就要伤到钟灵川,实在让他后怕。

      就算姜迟再乐观,此刻也感到深深的无力。

      “我最近对血好像越来越敏感了,我很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变成一个只知嗜血杀戮的恶鬼。”

      “不会的,小师叔不会伤我,也不会变成恶鬼,”钟灵川抱着他,沉声道:“永远都不会。”

      “我在山洞里看到了一具残尸,烂得差不多了,还穿着一身道袍,和我当年一样,身上的血肉被刮下来……变成了一个傀儡。”

      只是姜迟尚且还有自己的意识,那傀儡只是个受人驱使的空壳。

      钟灵川呼吸一滞,抱紧怀里的人。

      姜迟的声音很低,好像已经失去了力气,他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人要把人变成鬼,要操纵鬼去害人,世上竟有这样荒唐恶毒之事……我以为我能改变什么,我连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还能改变什么呢?他们都说我生来天赋过人,可十年前我救不了鹿门观,现在我也救不了这个世道,我谁也救不了,救不了陆浑山,救不了师兄师姐,也救不了我自己。”

      姜迟知道自己的内心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强大,他没有无坚不摧的意志。

      十年前鹿门观灭门时,他才刚满十五,也曾是个不谙世事、意气风发的少年。

      在被人污蔑、东躲西藏的日子开始之前,他甚至极少下山,从未出过远门。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他上面都有师兄师姐撑着,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成年之后,也许能获准下山,游历天下名川,驱鬼除邪也好,问道修炼也好,从此逍遥一生。

      但就在那一日,众鬼围山,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一切全变了。

      往事不可追。

      姜迟闭上眼,让自己完全靠在钟灵川怀里,这是他第一次在钟灵川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但是小师叔,你救了我啊。”钟灵川抱着姜迟,他们离得很近,这一刻心也靠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姜迟此刻的无力和悲哀。

      钟灵川缓缓道:“因为有你,我才能活到今天,你就是我的救赎,从前的那些仇,我可以替你报,你要做什么事,我都可以帮你……”

      “可是我不想做你的救赎。”

      钟灵川动作一僵。

      姜迟墨色长发散在身后,抬眼地望向钟灵川,杏眼里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我不想做你的救赎,也不想仇恨压着你,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要你回报,我只想你好好的,你从来没有欠过我什么,不用总想着要报答,这不该是你的人生,你过得好,才是我平生所愿。”

      “小师叔,你在我身边,我才能过得好,”钟灵川也看着他,此刻眼眸中光华流动,“你见过我的梦,我平生所愿,是你平安幸福,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会过得好?”

      姜迟长久地望着他,良久之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1。我生死不由命,但你的人生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我、你师父、师叔师伯,还有鹿门观,我们终究会变成你人生中的过客,时间会冲淡一切,若你日后还能回想起我们,这段缘分已经圆满了。”

      “不,若有一日,你们全都离开了,我宁可人生就停在这里,停在此刻。”

      钟灵川眼中似有湖水翻涌,他一手扶着姜迟,一手轻轻捧起姜迟的脸。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姜迟一惊,钟灵川已经靠过来,接着他唇上一软,无论姜迟还有没有话要说,此刻都出不了声了。

      刚开始他根本没反应过来,一阵酥麻感让他浑身动不了,他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过去他喜欢的糖罐子打翻了,滚烫甜蜜的糖浆流动着,包裹着他,刺激他的无感。

      即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可是却浑身都动动弹不得,四肢连同大脑一起罢工。

      钟灵川闭上眼,他没有什么经验和技巧,只是贴在唇上,专注又温柔。

      良久之后,他轻轻起身,抬眼望向姜迟,水一般的眼眸蒙上一层雾。

      “小师叔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一辈子也还不清,但我不是为了报恩才留在你身边,”钟灵川珍而重之地执起姜迟的手,凑近在他白得过分的手上落下一吻,轻得像蝴蝶落在花间,“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你……”姜迟抖了一下,僵硬地移开视线,想要抽回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小师叔,你能听到我的心跳吗?”钟灵川轻轻揽住姜迟,让他贴近自己的胸膛,姜迟听见胸口心如擂鼓。

      钟灵川一字一顿,郑重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2”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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