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今天也没想起我（秋风辞）》君长玉

46、第四十六章

　　“二位，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下，”吴元易的声音从木门后传过来，听起来很虚弱，“我现在感觉有点不太好，要是外面没有事的话，能不能进来稍微管一下我呢？”

　　“哦，对，他还中了刀劳鬼的毒。”姜迟这会儿想来庙里还有一人，他一推门封印就自行解除了。

　　吴元易双眼紧闭，躺在地上，几只庙鬼还在旁边蹦跶，一看见姜迟，立马跑得无影无踪。

　　姜迟快步走过去，两指按在吴元易的手腕上。

　　钟灵川意外道：“小师叔，你还会行医诊脉？”

　　姜迟：“我不会，我就是看他不动了，试一下他还有没有脉搏。”

　　“还有……我还在喘气……”吴元易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气若游丝道：“但是我感觉快要喘不动了……”

　　“你帮他把毒血放了？”姜迟扶着吴元易坐起来，闻到他身上的血气，没由来地感觉到一点难以忍受的烦躁。

　　他站起来，和吴元易拉开一点距离，用帕子掩住口鼻，才觉得勉强好一些了。

　　吴元易艰难道：“我身上很臭吗……”

　　“嗯，”姜迟含糊地应了一声，“得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清水和草药，看他这样子，还能撑半天。”

　　吴元易听他的语气好像不怎么紧迫，欲哭无泪道：“我觉得撑不住……”

　　姜迟道：“那你这会儿应该已经晕过去了。

　　“我去吧，”钟灵川道，“前面的林子里兴许有。”

　　“这附近不安全，还是我去吧，”姜迟回想起昨晚的情形，面色凝重，“那些鬼好像被人控制了一样，完全不知道怕，白天也有可能出现。”

　　而且他想起林中那未知的感觉，心中忧虑更甚。

　　钟灵川微微蹙眉：“可是……”

　　“你既然知道了我现在的身份，就更不用担心我了，没有鬼不怕我，我动作很快，用不了多久的，而且我还带着那枚铜钱，你随时都能知道我在哪里。”姜迟站起来，钟灵川还坐在地上，这时候他才能像从前一样，居高临下地望见钟灵川头顶的发旋，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别担心，没事的。”

　　钟灵川没说话，闷闷地“嗯”了一声，倒是没有再拦。

　　等姜迟走了，靠在墙边的吴元易努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钟灵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个，恕我冒昧一问啊，我刚刚听到你喊他小师叔，他……”

　　知道吴元易对卓云山没有恶意，何况昨晚一时情急喊出了口，钟灵川索性也就不瞒了：“他就是我小师叔，卓云山。”

　　“噢……”吴元易惊讶地张了张嘴，靠在墙边，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这样啊，那太好了，他还在……还在就好……”

　　钟灵川没再多说，他烧了一张去厄符，化在水里，递了一碗符水给吴元易，而后似有所感，突然站起身，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找点东西吃。”

　　“阿嚏！”明明长夜已经过去，不知为何吴元易突兀地感觉到一点寒意，他以为是自己昨晚淋了雨着了凉，也没多想，颤颤巍巍地接过符水，应了一声：“好，多谢……”

　　钟灵川出了庙，但并非是去找吃的，他绕到庙后，随即面色一沉：“你来干什么？”

　　“怎么，我不能来？”

　　庙后的大槐树下缓缓走出一个人，钟灵川满脸防备道：“昨夜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那人面无表情道：“我又不是鬼王，如何能控制鬼？”

　　钟灵川并不信，微微眯起眼：“谁知道你又有什么秘术？”

　　“你应该感谢我，之前若不是我的纸鹤，你根本不知道他在那个偏僻的青石县。”说话的人是个男子，看不出年龄，但眉眼之前和钟灵川有几分相似。

　　两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他继续道：“你好歹是我的骨肉，我不会害你。”

　　钟灵川冷冷道：“我倒宁可不是你的儿子，你何曾在意过我的生死？”

　　钟灵川面前的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多年前跌下雪崖的钟青。

　　钟青脸上的笑容很淡：“十几年前，要是我不把你送到鹿门山下，你早就死了，要么死在乞丐堆里，要么死在臭水沟里。”

　　钟灵川瞥见那笑容，觉得分外讽刺：“我之所以活着，是因为遇见了小师叔，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又怎么知道他在那一日，会出现在那里？你真的相信什么缘分吗？”钟青面上带着笑，但眼里都是冷意，他们父子有一双一模一样的凤眼，微微敛起来的时候，淡漠又疏离。

　　“对你来说也许是缘分，对他而言恐怕是厄运，”钟青看着钟灵川，恶劣地笑了一下，“你早就发现了吧？我当年送你去鹿门山究竟是为什么——”

　　钟青饶有兴趣地看着钟灵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紧不慢道：“叛出师门、勾结恶鬼，卓云山背了这么多年的骂名，若是他知道，当年里应外合的其实另有其人，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没有里应外合！”钟灵川咬牙道，“我没有背叛师门，是你偷偷在我身上放了纸人……”

　　“那又如何？祸水是你引进来的，”钟青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若是当日他没有带你回鹿门观，就不会有日后的这场浩劫，他要是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后悔当初遇见了你？”

　　钟青每一句都如一道催命符，逼得钟灵川不得不忆起往事，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不敢想姜迟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当年那迎着春光的相遇，原来根本不是缘分和好运，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是后来一切深渊和苦难的源头。

　　钟灵川双眼通红，他手里握着东隅剑，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你要如何？”

　　“我这次来就是告诉你，我要是想让他知道，他随时都能知道，所以你最好安分一点。”钟青威胁完之后，又换上一副笑脸，他拍了拍钟灵川的肩，语气温和道：“我说了，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我不会为难你。”

　　“你想让我做什么？”钟灵川厌恶地躲开了他的触碰，“我不会做伤害他的事。”

　　“我知道，不必如此防备，为父只是想送你一样东西，”钟青从怀里拿出一只银色的镯子，上面刻着不知名的暗纹，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和缓，却不容反对，“戴着，别摘下来。”

　　“这是什么？”钟灵川看着那只镯子，并没有伸手去接。

　　“一件礼物，我们父子分离多年，好歹别那么生分，”钟青笑了笑，眼里却无半分温情，“如此，今后才能父子一心。”

　　钟青根本不在意什么父子之情，钟灵川知道他打心底厌恶自己，这番说辞二人谁也不信。

　　但钟青精通奇门秘术，这绝对不是一只普通的镯子，不知道其中又藏了什么玄机。

　　钟青也并不着急，气定神闲道：“我劝你最好快一些，他要回来了。”

　　钟灵川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如何知道？”

　　钟灵川能感觉到姜迟走近，是因为那枚五铢钱，但钟青又是如何知道的？还有之前，姜迟几乎没有用过鬼力，赵若淳的罗盘都没察觉到，钟青怎么知道姜迟在青石县？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钟青笑了笑，讳莫如深道：“这世上只有我能感应到他。”

　　钟灵川比姜迟先一步回到破庙里，替吴元易上药时还在思索这句话，姜迟察觉他心神不宁，问道：“怎么了？”

　　钟灵川低着头，似在出神，没听见他说什么。

　　“发烧了？”姜迟伸手抚上钟灵川的额头，他感觉不出来，因为自己的手太冷了，摸什么都觉得热，只好问道：“是不是因为淋了雨着凉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钟灵川回神，抬头时神色如常：“没有，我没事。”

　　姜迟狐疑地盯着他，目光下移，又问：“你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镯子？”

　　钟灵川身形一僵，把手缩回了袖中，又觉得如此太可惜，简直是宇盖弥彰，想了一想，解释道：“之前……看着好看就买了，随便戴一戴。”

　　两人之前有五年未见，姜迟不知道他现在喜欢什么，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略点了点头：“哦，纹样看着挺特别的，你喜欢银的？”

　　“还好，”钟灵川垂眸道，“随手买的。”

　　姜迟想起他之前不太宽裕，不知道这镯子花了多少钱，看着太素了，打算给他买一个更好的。

　　不过外面卖的样式应该都差不多，姜迟一向都尽力给他最好的东西，从前的法器、佩剑都是如此，既然他喜欢银镯子，也该戴最好看的，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找银匠专门给他打一只。

　　当年铸剑的师傅手艺就挺不错的，只是不知道他接不接这个活。

　　旁边的吴元易清了毒，上了药，虽然脸色依旧不大好，但是没什么大碍了，此时正哼哼唧唧地睁开了眼。

　　姜迟见他精神好多了，这才问出昨晚的疑惑：“昨夜怎么会有那么多鬼追着你？你捅了鬼窝了？”

　　“我正要说这件事，”一提起昨晚，吴元易立即面露惊恐，睁大眼睛道：“我撞鬼了！”

　　“哦，”姜迟平淡道，“有什么稀奇吗？我们都看到了。”

　　姜迟自己就是鬼，昨晚钟灵川还捅穿了一大帮，作为道士，撞鬼有什么好稀奇的？

　　吴元易抓着姜迟的胳膊，他咽了一下口水，慌忙道：“不是，你们听我说，我撞的鬼不是别人，是……”

　　钟灵川蹙眉，把他的爪子从姜迟胳膊上拿下来。

　　姜迟道：“是谁？快说啊。”

　　吴元易脸色发白，他似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这四个字来：“是陈道友！”

　　姜迟眨了眨眼睛：“谁？”

　　“就是之前我们在春风楼，见到的那个被吊着的陈道友，你们当时说，他是被人扎了银针，就是他！我撞见他变成的鬼了！”吴元易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一边喘气一边道，“你们能想象吗？道士竟然会变成鬼！”

　　钟灵川和姜迟对视了一眼，姜迟问道：“你确定真的是他？”

　　“是他！”吴元易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他的脸！而且他脖子上有勒痕！”

　　姜迟沉默片刻，问道：“你见到的那个‘陈道士’是什么样的？”

　　吴元易心有余悸道：“他没转身之前，我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鬼，我当时还拿着火把，他一转身火光照到他脸上，我一看吓得要死，拔腿就跑，谁知道跑着跑着下雨了，然后就这么巧，遇上了刀劳鬼。”

　　“我觉得这不像是巧合，”钟灵川道，“像灭口。”

　　吴元易倒吸一口气。

　　“站得起来吗？”姜迟拉了吴元易一把，问道：“能带我们去一下那个陈道士出现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