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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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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大概很信佛,他的宫殿四周都是佛龛,贡品和香炉里时时更换,到处都能闻到佛香的味道。
但是有什么用呢?他的存在注定不会得到保佑。
宫殿布局很注重风水,除了佛龛到处都是桃木家具,连木栏杆和屋顶横梁上雕刻的都是佛经,好几处还放了桃木剑,屋顶横梁上挂着红线串成的铜钱。
看来大皇子并不只信佛,也信道。
或者说为了辟邪什么都信,据说是因为大皇子体弱,容易被小鬼缠身。
也许是午夜梦回,怕惨死的孩童找上门来。
姜迟进到主殿,躲在房梁上,听见大皇子在跟人说话。
大皇子问:“母后还在生气吗?”
旁边一个侍卫打扮的人道:“皇后娘娘这回真的动了怒,那弄丢药的宫女已经被杖毙了。”
“只要与我的病有关,母后就总是无法冷静,”大皇子长叹一口气,道:“不过是一枚丹药罢了,药材再珍贵,找一找总还是能找到的,哪有人命贵重呢?”
姜迟在心里骂脏话,靠他人血肉苟活,竟然还说这样的话,简直令人作呕!
那侍卫道:“娘娘也是担心,怕那宫女起了异心,把殿下的病透露出去。”
“我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先生不是说,我过了二十岁就无大碍了吗?为何我的药却越吃越多了呢?”大皇子端起茶杯,凑近闻了闻,皱着眉又将茶杯放下了,“吃了药,最近连饭也吃不下了,只觉得索然无味。”
“殿下今日早些休息吧,”侍卫担心道:“明日属下请白先生来,让他给您看看。”
“还有折子还没看完呢,父皇这些年越来越疏于政事了,前些日子北地闹饥荒,这样要命的折子竟然压了整整一个月,不知多少百姓无辜饿死,我如何睡得着呢?”大皇子手不停笔,揉了揉眉心,“二弟和三弟又指望不上。”
侍卫叹了口气,道:“若是您被立为太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监国了,您日日替陛下批折子,如此辛劳却无人知晓。”
“这些年我总劝父皇多勤政,宽以待民、严以治吏,少些赋税徭役,他早就恼了我了,不肯真的放权给我,我批完折子还要单独把重要之事列出来,再呈给他看。”大皇子无奈道,“我做这些本也不是图虚名,父皇为建皇陵亏空了国库,赈灾的钱粮都拿不出来,苦的还是百姓。”
侍卫上前替他研墨,劝道:“殿下,早些歇息吧,您还是要保重贵体啊。”
“你也累了一天,去休息吧,”大皇子盯着折子微微蹙眉,抬头说话时又舒展开,“我再看一会儿就睡了。”
两人没再说话,姜迟也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
大皇子以为这里没有外人,对着心腹没有演戏的必要。
那如此看来,倘若大皇子不需要移魂之术续命,日后他能成为一国之君,该是天下大幸。
殿中的烛火还亮着,姜迟离开之后打算再去皇后的寝殿看看。
姜迟在夜间行动其实比白天更自如,他可在黑暗中看清一草一木,形如鬼魅,速度极快又悄无声息,想在夜里发现他几乎不可能。
很快他到了皇后的宫里,凤殿外跪了一大群人,大半夜看见乌乌泱泱的人跪满了台阶,姜迟差点脚下一滑。
进了殿,发现殿内倒是没什么人,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间偏僻的小书房里找到了皇后。
小书房外守着几个人,小书房内除了皇后之外,还有两个人。
应该说是一个活人、一个死人。
活人是皇后的心腹宫女,至于死人——是个模样年轻的女鬼,穿着一身黑衣,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很是渗人。
皇后的眼睛都哭肿了:“今日晔儿的药丢了一枚,只剩下一枚了。”
“兴许只是不小心弄丢了,下人粗心大意罢了,再说了,你不是把那个宫女打死了吗?”黑衣女鬼慢慢转过身,她额头上有几块青紫的伤,“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最近京城的鬼主不知为何突然都要抓我,我行动不便,不好抓药引。”
“会不会有人怀疑晔儿的病了?”皇后慌张地问,“要不我找父亲想办法?”
黑衣女鬼立刻摇头:“你别动手,他以后要继位,你是他的生母,你和你娘家手上不能沾血,否则就是给他人递把柄!”
皇后急道:“那怎么办?晔儿如今已经吃不下饭了,没有药他撑不下去的!”
“我知道,他也是我儿子,我能不着急吗?”黑衣女鬼想了想,道:“你还是继续哄他吃药,若是药没了,就想办法让他喝一点血。”
“晔儿越大越聪明了,”皇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怕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听她提起大皇子,黑衣女鬼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她道:“我们瞒了二十年,就能再瞒三十年,四十年……”
黑衣女鬼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后,皇后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你不用怕我,我说了不会动你,”黑衣女鬼苦笑一声,语气不甘却又无可奈何道:“我虽然恨你,但事已至此,我也无法,你是真心对他好,我看得出来,他很尊敬你,所以他会听你的话,你能给他的比我多。”
略一停顿后,黑衣女鬼问道:“宫里有孩子吗?”
皇后看向身边的心腹,心腹点头答道:“有。”
皇后意识到黑衣女鬼要做什么,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可那是公主……”
“那又如何?反正不是你的孩子,”黑衣女鬼冷漠道,“你忘了?你对别人的孩子一向很残忍。”
皇后脸色一白,攥紧手帕没有说话。
“帮我把这个给他,”黑衣女鬼从怀里掏出一块长命锁,“若是之后事情败露,你一概不知,是我这个恶鬼罪该万死,人都是我杀的,孽都是我造的,和你、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明白吗?”
皇后沉默地点点头。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黑衣女鬼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月牙,淡淡的月华洒下来,那双空洞的眼里才终于有一星半点光。
姜迟听完,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这黑衣女鬼应该就是尚书家的远亲,她儿子的死不是偶然,是被移魂移进了大皇子的身体里。
大皇子还是大皇子,但身体里的魂魄却是女鬼的儿子,所以她才会自愿抓孩童给大皇子续命,因为大皇子也是她的孩子。
事情渐渐明了,姜迟打算回去了,于是决定原路返回,路过御花园时听到了孩童的呜咽声。
他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发现前面的草丛在动,似有人影。
走近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身上的衣裙是上好的锦缎,脖子和手腕上戴着羊脂玉做成的首饰。
一看就非富即贵。
此处是后宫,那眼前这丫头十有八九应该是个公主。
姜迟很喜欢孩子,他对孩子一向很有耐心,他弯腰温和地问:“这么晚了,你为何躲在这里哭?”
小丫头年纪很小,但到底生在后宫,一边抽泣还一边警惕地盯着姜迟看,乌黑的大眼睛里带着泪光:“你、你是谁?”
姜迟道:“我?我是一个路过的人。”
小丫头退了一不步,道:“你是不是刺客?”
“不是,我连兵器都没有,怎么行刺?”姜迟两手一摊,放在她面前,“你见过我这么心平气和的刺客吗?”
小丫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此时刚好云被风吹来,露出半边月,月光让她勉强能看清姜迟的脸。
怎么说呢,长得好看还是有用的,尤其是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相由心生,姜迟本身脾气其实也不算差,但他长得要比他本人更温柔,一双杏眼如水,月光照下来,让他的面容更显柔和。
“别哭了,”对待孩子不能居高临下,要尽量让他们感觉到平等和尊重,姜迟蹲下来与她平视,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脸都哭成小花猫啦。”
他动作很轻,拭泪的动作却很熟稔。
小丫头刚开始躲了一下,后来就任他擦了。
见她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姜迟问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走不动。”小丫头挪了一下步子,右腿明显提不起劲。
姜迟一看,她脚踝肿起来好大一块,大概是崴脚了。
看来这么晚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
姜迟想了想,礼貌地问道:“我可以抱你吗?”
小丫头犹豫了一会儿,估计觉得这深更半夜也不会有再第二个人来了,勉强点了点头。
“你给我指个方向。”姜迟用一只胳膊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在自己的手臂上坐稳。
绕过御花园,很快到了一个叫翠荷轩的宫殿,毫无疑问,这丫头果然是个公主。
奇怪的是,宫殿里的宫人都熄灯睡了,似乎无人在意公主并不在殿内。
小公主不让姜迟喊人来,她道:“喊了也没有用,那帮奴才早睡了。”
“主子没回来,他们也能睡得着?”姜迟把她抱进放下,翻箱倒柜到处找,除了手绢荷包之外没看到半瓶药粉,只好找了盆水,把布巾打湿了给她冷敷。
“你看起来不像下人,”小公主盯着姜迟看,“你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吗?”
“噗,我还没成亲呢,”姜迟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你怎么会这么问?”
小公主道:“你看起来很会照顾孩子,你有弟弟妹妹吗?”
姜迟随口答道:“也许有吧。”
小公主皱眉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也许有’?”
姜迟拧干了布巾,道:“‘也许有’就是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也不知道。”
小公主问:“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我不记得了。”也许因为面前只是一个素未逢面的小姑娘,姜迟觉得没必要刻意隐藏,何况他本来就不擅长骗孩子,于是如实道:“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家人。”
小公主疑惑道:“怎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姜迟歪头看着她,语气轻松道:“都说了,我不记得了呀。”
冷敷完,小公主的脚踝没那么肿了,姜迟怕她起夜的时候被绊倒,于是把盆端起来放在远处,又把布巾晾在旁边的梨花屏风上,收拾好了才道:“不早了,你赶紧睡吧,明日让人给你找点药擦一擦。”
“他们才不会管我呢,”小公主给自己盖好被子,“母妃走了,他们都欺负我。”
姜迟道:“你爹也不管你?”
小公主没好气道:“父皇估计早把我忘了。”
姜迟叹了口气,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这话真没说错。
除去公主的身份,眼前这个没爹疼没娘爱的丫头,崴伤了脚在草丛里哭一夜也没人知道,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女儿。
生在皇家不知是福运还是不幸。
姜迟刚想安慰她几句,突然想起一事来,他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岁半。”
姜迟想起皇后说的那个公主,赶紧又问:“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公主不足十二岁?”
“没有,父皇只有我和皇姐两个女儿,皇姐去年已经出嫁了。”意识到姜迟的语气不太对劲,她问道:“怎么了?”
姜迟面色一沉,看来皇后说的那个孩子就是面前的丫头,这丫头没人护着,身边的下人也不用心,简直是下手的绝佳目标,要不是今晚那女鬼在和皇后商量对策,姜迟又正好路过,说不定她就没了!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记住了,”姜迟走到床前,神情严肃道:“这些日子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待着,你想办法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跟他待在一起。”
“为什么?”小公主面色惊恐,“有人要害我吗?”
“你别怕,你就按我说的做,白天和那个位高权重的人在一起,没人敢动你,晚上我就过来陪你。”姜迟给她掖了下被角,“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不用担心,睡吧。”
姜迟把帘子放下来,坐在旁边的梨花屏风下,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了,以为她睡着了,却听见她突然开口问:“你今晚为何会路过御花园?你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吧?我从来没在宫里见过你。”
姜迟自然不能说原因,只能挑后面那句回答:“不是,我真的是路过。”
小公主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在找那个要杀我的人?”
小丫头还挺聪明,姜迟道:“是。”
小公主问:“你叫什么名字?”
姜迟笑道:“怎么?你要灭口?”
“我叫嘉宁,”小公主不接他的话,又问了一遍,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迟。”
“姜迟,”嘉宁念了一遍,“你说你明晚还会来?”
“嗯,”姜迟应了一声,“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嘉宁道:“记住了。”
“好了,”姜迟道,“睡吧。”
嘉宁翻了个身,没再说话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哭了这么久也累了,没多久就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第二日早上,姜迟看着嘉宁去了太后的宫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喜欢小孩子,这丫头嘴甜又聪明,哄得太后很开心,便要留下她吃饭。
那女鬼胆子再大,也不敢大白天闯到太后宫里抢人,眼见没什么问题了,姜迟回了客栈,丢了两个纸鹤把净安和徐牧喊来了,四个人在钟灵川房间开了个会,姜迟把昨晚听到的话转述了一遍。
钟灵川听完之后,问道:“白先生是谁?”
姜迟道:“不知道,就听他提了一嘴。”
徐牧把姜迟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你怎么混进皇宫的?”
皇宫守卫森严,一般人混进去都难,姜迟却来去自由,简直像在自家后院散步。
姜迟笑了笑,道:“我想去的地方,没有去不了的,你要是不信,今晚换你去皇宫偷听。”
徐牧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姜迟见他肩上空空,随口问道:“你那只鸟又去办事了?”
徐牧道:“又不是你的鸟,与你何干?”
“你哪儿那么大火气?小心上火流鼻血。”姜迟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净安,问道:“净安,你对大皇子了解多少?”
净安微微回神,道:“贫僧见过他很多次,大皇子自小聪慧过人,待人宽厚有礼,又勤于学习,在政事上也很有见解。”
姜迟问:“那二皇子和三皇子呢?”
净安道:“二皇子资质欠佳,三皇子沉迷享乐。”
“一个蠢,一个懒,”徐牧毫不留情地总结道,“都不堪大用。”
姜迟又问:“那其他皇子呢?”
净安道:“阿弥陀佛,其他皇子尚未出生。”
姜迟:“……”
钟灵川道:“这么看来,大皇子德行兼备,又得民心,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当今皇帝不管事,这个国家被大皇子摇摇晃晃地撑着,大皇子要是没了,谁撑着呢?交到二皇子或者三皇子手里,迟早玩儿完。
徐牧轻嗤一声,站起身道:“那又如何?道门向来不插手朝堂之事,我只管抓鬼,大皇子逆天而行,害人无数,为天道所不容。”
茶壶将要见底,窗外听见一点响动,眼见钟灵川又要拔剑,姜迟摁住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只纸鹤,打开看了一眼,转头问道:“城西三十里,有人要跟我一起去吗?”
闲着也是闲着,四人说走就走,为了迁就净安的脚程,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来到一座偏僻的老宅。
“幸亏房子不会跑,”徐牧看了一眼还在喘气的净安,“否则等我们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姜迟问道:“为什么不租个马车?”
净安微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
姜迟:“所以呢?”
净安两手一摊:“贫僧没钱。”
徐牧手里罗盘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转头问道:“有没有感觉到阴气?”
“没有,”姜迟摇头,“一点也没有。”
净安问道:“我们找错地方了吗?”
“这宅子年久失修,又地处山阴,常年无人居住,没有活人气,”钟灵川道,“但一点阴气也没有,太奇怪了。”
姜迟微微挑眉:“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说明我们来对了。”
这间宅子看起来年代久远,大门上的铜锁落满了尘,还结了蜘蛛网,围墙又高又厚,把里面围得严严实实。
徐牧碰了一下铜锁,嫌灰尘大,退后了半步。
“锁死了,打不开。”这铜锁极为精巧,姜迟看了一会儿,表示无计可施,望了一眼围墙,道:“我可以翻墙过去。”
钟灵川道:“我也可以。”
徐牧轻嗤一声,道:“这么低谁翻不进去?”
“抱歉,各位施主,“净安诚恳道,“我翻不进去。”
姜迟道:“那你在外面等我们。”
徐牧道:“你早说让他在客栈等我们,我们一个时辰前就能到了。”
钟灵川站在门口,捧着那把铜锁探究了一会儿,还时不时敲两下。
姜迟以为他研究出什么门道来了,只见他退后几步,伸出长腿猛地一踹。
“轰”的一声巨响,大门碎成几块,塌了下去。
灰尘四起,徐牧捂住口鼻,一跳老远:“踹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姜迟拉着钟灵川后退,一边用袖子扇扬起来的灰尘,一边问:“这也是你小师叔教的?”
“不是,咳,咳,”钟灵川被灰尘呛得脸红,边咳边道“我小师叔只教我翻过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