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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暖阁情绻遇“阿骄” ...

  •   长安皇宫自然比长安城所有的勋贵府邸都要富丽堂皇,四面高墙耸立、各殿内壁以椒涂之。深壕环绕以示森严,大门向朝东,唤“东来门”。取《老子》中紫气东来之意,门上彩漆刻画的是《山海经》里的神话志怪。

      “吱呀”的车轮声碾过新落的霜雪,马蹄踏进东来门,天色尚早,我将车窗上的帘子撩起了一点缝隙,偷眼望去,皇城各殿却早已布置妥当,一副欣欣向荣的年节气氛,想必是早便准备好了。

      不一会便到了太极殿,我被秦媪抱着下了马车,穿过装饰一新的明堂辟雍,便要往北阙里头避避风,歇一歇。

      “这飞阁四面环水,建的又高,怕是要冻死我!”我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因戴着冠,裘衣的帽兜护不住脑袋,只觉得冷风吹的涂了面脂的脸皮都在发紧,便把头埋到了秦媪怀里,催促她快些。

      “祷祝之地毋妄言,殿下。”秦媪将我埋在她怀里的脸转过来,与我对视,确认我有在听,才轻声说。

      唉,这古代真的规矩多,我又不会在大庭广众乱说话,这里就我们两个,不就说了个“死”字儿,有什么打紧?

      看我不说话,又一脸的不服气,秦媪停下了脚步,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望进我的眼底。

      好吧,这身体三岁也不小了,这前世的口癖再不改改,等过两年改不掉,指不定要出大事,作为一个后宫小透明,我最好是小心谨慎,猥琐发育。

      “……我知道了秦媪,谨言慎行,谨言慎行!”我扯了个讨好的笑,把脸重新埋进秦媪怀里。

      进了前厅,头顶有片瓦,多少暖和了些。我便抬脸四处张望了起来。

      打眼便是大堂中央供奉的是老子的麻纸像,线条简洁却传神,纸质很新,应当是经常更。画上题跋写道“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墙上却刻着高祖建国之时,我大夏的疆域版图——那时他雄姿英发,得意轻狂,北边的匈奴,南边的南越,西边的西戎,东边的东胡都划进了版图,扬言有生之年一统天下。

      然后就被北边的匈奴打了个大败,气急吐血,班师回朝,没两年重病不治而死。

      这句“我自然”,便自然而然的成了句空话。

      开国皇帝,雄心壮志倒不全是“明普却信”,偶有失败,秣马厉兵来日方长,成败未可知。

      只可惜老天没给他这么长的寿元。

      我的目光掠过屋顶瓦当上鲜艳远胜往日,明显近日翻修过的四灵并龙凤图绘,又看见了门框上“夏并天下”的吉祥话,只觉得也就那墙边的云纹是真实存在的。

      ——夏并天下,那是高祖未成的大业,如今看来只剩唏嘘了!

      秦媪在暖阁门口把我放到地上,帮我撩起了帘子,待我先进去,她才敛眉跟入。

      暖阁里面炭火不断,烧的空气热烘烘的,平常这里是游园赏花累了,用来宴饮会客之所,不比东阙尊贵。若是寻常访客,主人一般在此设宴招待。

      ——此时这里却已经有人了。

      那人被屏风挡着,我只能看到半露的小案上面摆满了各色点心,旁边的小炉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炉子旁边一个背景板嬷嬷站在一旁侍候。

      我闻了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甜甜的酒香——是米酒!这时候叫“醴”。

      仗着年纪小,不怕冲撞,我转过屏风,想讨杯热饮,暖一暖我这身上的凉意,也压一压我这腹中的馋虫。

      ——却望进了一双潋滟含情,惊讶微睁的琥珀色眼眸里。

      更奇特的是,这双勾魂眼睛的主人却是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孩子。

      那孩子皮肤白净剔透,鼻子直挺,鸦浓长睫环绕着一双深邃的眼,加上丰韵的红唇,好一个小美人坯子!

      他手里捧着一个琉璃碗——碗里装着一片片水灵灵的香瓜。

      好家伙,反季节水果啊!

      太官园早在少帝时,因言官弹劾其“铺张浪费”,就取缔反季节蔬菜的种植了,这小娃娃能吃到,定是哪位皇亲贵胄自家种的!

      再看这孩子,梳的并不是我大夏孩童常梳的垂髫,而是编了一头细细的发辫,发辫上缀满了珠玉之物,再结成低低的马尾,用金红镶八宝的彩绫系了。放眼望去倒是真不知是个男娃娃,还是个女娃娃。

      这孩子整个人被包裹在雪白的狐裘褥子里,同样是白色的狐裘,那一件明显要比我身上穿的这件看着还轻巧,皮毛油光水滑,裹在身上也不显得臃肿。让我想到了一个词:

      集腋成裘。

      这是个金枝玉叶的贵人——起码比我金贵。

      如今这“小贵人”睡在榻上,原本在旁边的小案被拉到了榻前放点心,留给我的只有一张席子。

      幸亏草席子上用锦缎裹缝了,上面还搭着张白色的毛皮毯子,不然这大冬天得冻出关节炎。

      我靠近那席子,见那小美人不反对,就跪坐上去,想拿毯子盖一下膝盖取取暖。

      手刚一碰到那白色的毛皮,就听到一声瓮声瓮气的“呜嗷”,那“毯子”竟然动了!

      吓死爹了!我打进来,注意力就在这个小美人身上,扎不棱的来这么一招,我直接吓得往后一掀,坐在了席子上——半个屁股还在外面。

      只见那“小美人”噗呲一笑,将那窜过去的“毯子”正在榻边往地上刨,哼哼唧唧的一副告状的样子——原来是一只挺大个的白色狼狗。

      “你是哪来的小玩意,好蠢!”声音干脆清爽,说出的话就不怎么招人喜欢了。

      卿本佳人,奈何有嘴。

      我慢吞吞的坐直身体,看着美人那张漂亮脸蛋,倒没生气,就是有点尴尬。

      面前连个桌子都没有,只有我空落落的干跪着——于是我觉得更尴尬了,就想搭个话。

      刚想开口又不知如何称呼,我这眉毛下面男女不分的俩窟窿眼让我大不离的叫声哥哥姐姐糊弄过去都不成,只得又看了眼秦媪,见她没给什么眼神提示——这便是能自己问的意思。

      “吾乃武陵王华彘,君是何人?”嗯,没毛病,用敬称,报名号,这是秦媪教给我的大夏交际法则之打招呼的标准操作。

      毕竟这年头,不是人人平等,而且朝堂各阵营之间的博弈甚是激烈,只知道名字不知道地位的那种打招呼,发生什么你和你爹的政敌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恨不得当场结义,生死与共!

      ——结果回家一问,发现你叔叔前些天刚领兵抄了他家小姨子家,小姨子全家刚流放。

      如果发生这种事儿,那可太荒唐了。

      “陈骄,大夏堂邑翁主!”公侯之女为翁主,这是华武舅舅的孩子?不对啊,我那舅舅尚未婚配,没听说有这么大个孩子!那就是那个以公侯之礼待之的夷光姑姑的女儿了!推测完毕,并且成功推测出美人的性别。

      至于小说里认错性别这种乌龙?不存在的好吗!身在皇家,三岁孩子也是要记得各种人际关系的,就算我不记得,秦媪也会提醒我啊!

      “那本王要喊你一声表哥了?”我恭恭敬敬,企图尝试拉近关系,探一探对方的态度。

      “个儿还没苍萤高,这一板一眼的样子跟谁学的?”啥玩意?什么叫没苍蝇高?我这一天一顿奶也不是白喝的啊!

      “苍蝇?”我疑惑发问。

      回答我的是一声同样疑惑的“嗷呜” ,仿佛在问:“叫我干啥?”

      “没叫你,你别插嘴。”美人伸出穿着罗袜的脚蹬了一下狗鼻子,我思维发散的想问一问这只狗子,他有没有脚臭?

      不对,我在想什么?这意思是,这只狗叫苍莹?

      苍是白色,萤也是白色,四舍五入就是白白哦!

      “你这狗子挺乖啊,颜色也少见,雪白雪白的,就是有点话痨。”敬语取消,成功拉近关系,我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剪刀手。

      “……狗?好吧,那你喜不喜欢苍莹啊?我看他挺喜欢你的,他可不常跟外人搭话,你可以摸摸他,他喜欢被摸头。”美人把装着高贵的反季节香瓜的琉璃碗放到案上,拉着我还带着肉窝窝的小爪子就往狗头上招呼。

      我垂涎的看了眼碗里的香瓜。

      然后我的手感受到了手背温软,手心略扎的触感。

      手背上是美人细腻的手指,手心下面则是粗梗的狗毛,都热乎乎的。

      然后那只原本下巴搁在榻边,半眯着眼有些安逸的亲近主人的大白狗炸了毛,跳到一边像是被泼了粪一样疯狂甩毛,一边“呜嗷呜嗷”的骂骂咧咧,让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还嘴。

      一身白的都有洁癖,通用设定诚不欺我!

      ——只可惜那碗被溅了白毛的香瓜了。

      一旁的陈骄掸了下被我甩脱的手,看着一脸“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的我,幸灾乐祸的扯着压不下去的嘴角无声嘲笑。

      我决定从这一刻起取消我心里对他“美人”的爱称,白瞎一张漂亮脸蛋,骨子里却是个“小学生”,六七岁,四舍五入可不是上小学的年纪呢?

      这时门外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屏风那边转进来一个身着红黑色曲裾深衣,梳着威严高髻,钗环叮咚作响的妇人。

      她浓妆重彩,皮肤涂的极白,掩盖了年纪,也掩盖了血色。黛青色的长眉入鬓,红妆覆盖了眼周,浓密异于常人的睫毛环绕眼周,叫人看不清眼中神色,唇上却只点了个三角样儿的唇妆,像是一片桃花瓣落于唇上。且还画了笑靥,眉间眼周还额外用了金箔珠玉的花样儿点缀——我忽然就明白了早上秦媪大谈特谈的妆容奥妙。

      这么一张脸,就像是巫祝祈祷时佩戴的假面,很能勾起人心底的不安。若你有异心,又看不清这人浓墨重彩下的脸色,便会惴惴不安,很容易露出马脚。

      而假面下的人,即便是胆怯惶恐心虚,也不易被察觉。

      “阿骄,你又欺负人了?还不快管好苍莹。”妇人徐徐开口,声音温润平和,说话并不严厉。而一旁的苍莹则是瞬间安静了下来,老实趴着不动了。

      “母亲,我只是与彘儿开个玩笑。”陈骄把我拽到榻上,分给我一半裘皮褥子,又替我倒了一碗热腾腾的醴酒,兑了桌上银壶里冰凉的羊乳,一副跟我“哥俩好”的样子。

      我被他扯着起不来,只好一边偷眼看那妇人的神色,一边端起银碗抿了一口碗里兑了奶的醴酒。

      ——温度刚刚好。

      那妇人,哦,就是夷光长公主,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眼睛落在我的冕服上,神色看不清楚,眼神里却露出隐隐的怀念……

      半响无声,只剩下我眼前的七根青玉旒一晃一晃的。

      我心里有点慌张,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打招呼,只见她伸出略带薄茧的素白指尖,撩开了我眼前的玉旒——然后刮了下我的鼻尖。

      手指是温热的。

      “这一身虽好看,一会可不许喊累!”晃悠悠的玉旒后,她眼睛亮亮的,脸上是很明显的打趣。

      这母子俩,都是表里不一的人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暖阁情绻遇“阿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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