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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容色也是利器 ...

  •   万象三年冬,除夕。

      晡时刚过,乳母秦媪推开长秋宫门,带着一帮小丫鬟鱼贯而入,殿中各处早已经燃起了灯火,照射不到的犄角旮旯里却还有些昏暗。

      开门时带进来的寒风吹散了铜炉中焚的暖香。

      “殿下,快醒醒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王冕穿着甚是劳动筋骨,今夜的大祭有的熬呢。”

      秦媪虽只是一个乳母。可她通身的气派,完全就是个贵族女子。

      这话的意思是,虽然皇子乳母大都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可不是所有的贵妇都有贵妇的样子。

      女主当政没几年,真正受过系统教育的贵族妇女还是少的很。贵妇人们大都是读过几篇文章认得几个字,常年在后宅厮混,她们也许骄矜自傲,但这份骄傲是富足的生活,优越的家世给她们的底气。

      这些贵妇人也许在金玉锦簇中显得出华贵,但若褪去钗环华服,锦衣玉裘,将她们置于荒村野地,其行为作态便与世间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滑稽。

      秦媪就不一样,她容色只是寻常,甚至称得上阅之即忘,年纪也不小了,眼边有了着不浅的纹络,两鬓也已经花白。又不施粉黛,不着钗环,永远是素衣窄袖,有外人时便眉目轻敛,很是不打眼。

      无人时却总是脊骨笔直,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士大夫的气度。不骄不躁、不傲不卑,言辞不疾不徐,语态循循善诱,叫人很听得进去。

      与其说是乳母,不如说是华彘的老师。

      “秦媪,今早吃什么啊?我爹爹呢?”

      华彘用带着小窝窝的肉手揉了揉眼睛,想起了今天过节,也要受封。

      除夕除了大祭、受封,还要通宵守岁,所以她才睡到太阳快落山才起来。

      这会她穿戴好去皇宫,却是来得及的——毕竟大祭是主要的,她受封只是“顺便”。

      阿别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三层漆盒,听了华彘问吃什么,便一边将食盒打开,取了里面的东西一一放在一旁矮桌上,一边介绍道:

      “有蕈子鹿肉醢,佐这麻饼极好。炙豚肉饱肚子,殿下可得多吃几片,就着酰甘梅也不怕腻,倒是这挏酥酪少饮些,礼服繁重,不方便。”

      真不错,在我的极度挑嘴下,阿别这个小厨娘被我调教的很懂我的口味。

      蘑菇和鹿肉切丁,拌上炒熟的谷物,用酒和盐腌渍,鲜美可口,烤好的芝麻饼焦香酥脆,烤乳猪虽然没有后世那种焦香酥脆的外壳,但是片的薄薄的,蘸好了椒盐粉,就着腌梅子吃着倒也别有风味,至于挏酥酪,那可是酸奶啊!在辣椒都没有的大夏,能喝上酸奶我已经知足了!

      吃了半个麻饼,大半碟猪肉,一小碗酸奶,干饭人心满意足的用柔软的真丝罗帕抹了抹嘴。

      “阿别,我的果脯肉干你给我备着点,前半宿驱傩,我要和黄门队伍一起横穿京城,结束之前怕是没的吃,给我装点柿饼。”黄门队伍是由贵族子弟一百二十人组成的大型傩舞团,一般是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少年人,可我是个例外,因为祭坛建在护城河边上,而我要在祭祀时“顺道”受封——所以得跟着大部队走。

      可怜我三岁就要出席公务,还没午饭吃,这真不是虐待童工吗?

      “我原是备了香榧子和枣干杏脯,都是剥好了的,殿下若想吃柿饼,我便取两个,多了这佩囊怕是塞不下了。”

      华彘在庆典上偷吃已经是众人皆知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倒也不用好真饿着。皇上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更不会说什么。

      阿别说要找柿饼,便推到一旁打开墙边一个半人高的箱子,在里面大大小小的包裹里翻找起来。

      看这箱子里,有岭南的桂圆干,西域的葡萄干,还有刚才吃的那扶余进贡的香榧子,真真是荣宠之至!

      华彘看着她翻了半天还没找到,感叹了一句这会的家具实在简陋,又想着他这三岁稚龄怎么合情合理的寻工匠做几个柜子。

      正想着,就看秦媪已经用乌木架子把铜镜支好,华彘别别扭扭的被秦媪被按在了榻上梳妆,放在镜子边的御赐红漆绘龙凤多子奁被打开,秦媪亲自为她梳妆。

      好么,连梳妆台也是临时的,好在铜镜还算清晰。虽然比不上后世的水银镜子,但也不像电视剧里那样凹凸不平,照的人长相跟闹着玩一样。

      想想也是,人在水里的倒影尚且能看得清五官,要是镜子真这么模糊,直接打盆水就得了,谁还用镜子?

      她先拿起软布裹住手指,蘸着青盐帮华彘洁了齿,用凉凉的不知道什么草药泡的汁漱了口。又用温热的淘米水帮华彘洁了面,便捡了多子奁里的一盒脂膏,沾了点放在鼻尖嗅了嗅,皱了皱眉,便放了回去。还是取了一旁常用的脂膏为华彘匀了匀面。

      甜甜的蜂蜜味在脸上散开,华彘好奇的把那个被弃用了的盒子打开闻了闻——好馥郁的花香!怕是不止三五种花吧。

      “好香啊,秦媪!为什么不用这个?是有什么不好吗?”华彘不明所以。

      “御赐之物自是好的,只不过殿下你年纪还小,先前不曾用过这花油脂膏,且这脂膏有几样花香我不曾闻过,怕是西域之物,还是小心为好。”秦媪温声答道。

      华彘没有接话,只是忙把这盒子盖上,扔到了一边。看了太多宫廷剧的大脑里不住地闪过“毁容”、“有毒”、“要命”之类的字眼。

      秦媪的脸上向来看不出什么,可华彘总觉得心慌,便定了定神,问道:“是不是涂了就会变成大花脸?就像花脸的小道童那样?”

      华彘口中的小道童原是先帝在时宫里的洒扫宫人,有一天不知是碰了什么花草,满脸通红浑身起小疙瘩,夜深人静的,又恰好被游园的太上秋蕴君遇见,直给人吓晕了。

      那太上秋蕴君,本是先帝的贴身侍从,名唤秋韵。先帝在时,他得幸君前,却没有什么名分。

      先帝去了,他的男妃们大都回归家族,改名换姓,重新嫁娶出仕——这是先帝允了的。

      毕竟女子不同于男子,当初先帝十岁登基,女主临朝并不得人心,反倒是处处掣肘。

      先帝刚登基时,外戚藩王,文帮武党,想尽了办法往她后宫里塞人——先帝韬光养晦,装傻卖痴一一收了,来者不拒。

      ——这里面却是蛇蝎多过美人的。

      便是因为这样,遣散的时候才不留恋吧!

      那时满朝文武口呼天子,心里却只盼着这明堂之上的女娃娃赶紧生下个华氏血脉的男丁,传承这万里江山。

      彼时吕后当权,先帝之生母薄姬也要避其锋芒,假作无事修仙人。

      先帝在位四十余载,四次生育,除了故平疆太子,皆为窦氏血脉——事实上,是不是只有先帝自己知道。或者,她自己也不清楚?

      而那些得幸无子,又不愿改头换面的宫人无处可去,便建了这么一座道观给他们做清修之用。

      ——道观后面便是皇陵,道观里供奉的是历代皇帝,也跟陪葬没差了。

      华彘便是清明祭祖的时候在观里住了几天,恰巧遇见这事,随窦太后一同探望秋韵君时,得知他生病的缘由的。

      秦媪避而不答,只说小孩子体质差,新鲜玩意容易冲撞。

      秦媪捡了妆奁里一个布制塞丝的物件说:“这是扑子,用来上香粉的。”

      又打开了旁边圆圆的盒子,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这是香粉,铺在脸上能遮掩疲态,也能让人望之生畏。”

      小些的圆形漆盒里红色的脂膏,“这是胭脂,可以点在唇上,但口味不好,容易误食。也可用于面上,少匀一些气色好,颊上红妆往深了擦,便叫人无法察言观色,揣测上意。”

      秦媪又拿毫笔沾了青黛色的石粉,在手背上画了一叶柳眉与我看,“这是眉黛,柳眉不动兵刃便能破人心城、羽眉不厉不矫使人见之可信、长眉能增气度用以服人,画对了成事有益。”

      又取了各色假髻与我看,“这是假髻,高髻如加三尺冠,宽髻不输伟丈夫,殿下年少,外人难免轻视,以后少不了这些外物助力。”

      秦媪一件件给我看了,却并没有用在我身上,只拿了黑色秀龙凤的冕服、并红色的弊膝、佩绶与我穿戴。然后帮我简单的梳了一个小髻。

      “殿下如今用不到这些,稚龄幼童,多笑笑便能讨人喜欢,学成人作态,倒是适得其反。”说罢,便为我戴上了七旒青玉珠的冠冕。

      ——这是三公诸侯之冠。

      可,这往头上一戴,一点都不沉,怕是假货吧?

      “殿下年纪还小,怕伤了脖颈,太后特意遣服官做了空心的,殿下不觉得压吧?”秦媪细声问我。

      “不压,就是有点挡眼睛。”好吧,不是故意拿假货忽悠我?那没事了。

      “祭祀的时候,太常大人会牵着殿下的,大祭路上奴抱着殿下,殿下莫慌。”秦媪一边安慰我,一边抱起我往外走。

      这时候,阿别也装好了我的零嘴,把囊袋往礼服宽大的广袖里一塞,叮嘱我藏好别让人看见,又拿雪白的狐裘将我严严实实裹了,才推开殿门——

      灯火辉映着尺厚的积雪,确是瑞雪兆丰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容色也是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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