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凭栏（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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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紫竹殿，外面早已天光大作。在三人回到紫竹殿的那一霎，鬼差带来的屏蔽禁制失效了，外面围着的长老透过洞开的门窗看见内里景象。
见到谢云生安然回来了，大家长舒一口气，又看到萧知廖起身了，一口气又吊起。
萧知廖在天道那绝对罪无可恕，谢云生怕是付出了比命还重的代价换得他回来。
果然，没一会儿，天边渐渐聚起乌云，雷声轰隆作响，酝酿着劫罚。
紫微星命终要还予人间。
萧知廖苦笑一声，“活罪可免，死罪难逃，谢云生……”萧师兄想说些什么，但只看着谢云生的眼睛，默默不语。
两人克制的、未宣之于口的情感，在这天道剑拔弩张的气氛下竟有些柔软的纠缠。前世今生都碰上这样的困境，真应那句“时也，命也。”
谢云生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太阿剑光明亮，似是明晰主人心意，又或是为赐名之人送上最后一程。
这一眼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面，萧知廖是抱着这样的觉悟，放肆的、大胆的、甚至有些侵略性质的贪婪的注视着谢云生。
规矩守了一世，如今这困于四方宫殿的太子终于自由了。比寻到仙人时、表明心意时还要自由。
一滴泪就这么挂在眼角，将落未落，接连的雷劫早就让这神仙似的人身上没有半块好肉。萧知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谢云生也笑了，皱着眉头笑得有些难看。好像两人都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物，竟在这生死诀别的时刻笑了出来。
宋听雪早就带着珑清走出紫竹殿，一直注意着劫云的厚度。不过瞬息间，凭栏山头上就乌云密布，不见天日。那云层翻滚，带出些细丝状的电光。
她看到那跃跃欲出的雷劫，吼道，“天劫要来了！”一语惊醒众人。
邱观止赶紧让周围的弟子长老退出凭栏轩，并将宋听雪带离。萧知廖直接踩上云生剑，快速移动到天极的空旷地带，谢云生紧随其后。
萧知廖将将站稳，第一道雷劫就劈下了，立刻让他连衣带肉焦黑一片。
宋听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雷劫，紫金色的雷电，闪烁着千钧之力。比梦境中神剑出世的雷劫威力还要强上十倍不止。
宋听雪想走过去些，但刚起念头就被打散。使劲凝神使唤腿脚和玉竹，却还是不能动弹一步。
“邱师兄，为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了。”宋听雪面容都因用力而扭曲了。
旁边邱观止也是一样，他思索道，“怕是天道不让我们过去。”
更远处的谢云生好像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不停的召起太阿剑，闪起金色的剑光，却又很快消散。
萧师兄显然不太好了，在地府时就见他神魂虚弱。
随着一道又一道紫金色的雷劫劈下，他举着云生剑抵抗的动作越来越吃力。周围溢满蓝色的灵力，却被雷电打散，在身上又留下一道焦黑。
一道紧接着一道，天道似有怒气，用雷霆鞭笞着这渺小刍狗。
谢云生对抗着那股天道之力，怒吼出声：“谢某修仙本就为逆天！太阿！给我起——”
此时的谢云生承受着此界天道的强大威压，奋力召起太阿，聚集灵力对后方全力一击。
太阿剑的全力一击产生巨大的冲击波，推着卸了防护灵力的谢云生向雷劫中心落去。
若是有护身灵力，这冲击还未进身就会被化解，更别说推他向前。谢云生想落得更近些，替他挡些劫罚。
没了护身灵力，雷劫劈下时他来不及抵挡，全凭肉身接下这一击。谢云生浑身一颤，身上残余雷霆之力噼啪作响。
萧知廖已经浑身焦黑，皮肉翻滚，不成人形。看到谢云生被伤，咳出口血来嘶叫道，“谢云生——”
谢云生没往他那里看一眼，聚起灵力抵抗，萧知廖承受的雷劫便小了些许。
“谢云生，你走开啊！”萧知廖大喊，谢云生充耳不闻，举起本命太阿剑，灵气溢满剑身，发出金色的盛人剑光。
谢云生边挡着雷霆边靠近萧知廖，身上已有数道焦黑，其中属最初的那道最为严重，深可透骨。
萧知廖不管口中溢出的鲜血，回忆起最初的起点，他说道：“生来紫微星命便加冕于我，可我偏要寻仙问道。”
带着紫金色电光的泪水缓缓划过萧知廖的脸，留下刺痛，又重重坠落到地面。
他似在像天道求情，“是我心折于你，是我痴缠于你，是我咎由自取……”
萧知廖的法器渐渐熄了光亮，眼中早已模糊一片，只能看到那一抹金色的剑光仍在闪耀，他呢喃道，“这与你无关呀……”
天道只是想让人皇紫气再入轮回，他死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天上黑云翻滚，蓄力为最后一道雷击取下萧知廖命做准备。远处有一群萝卜头们嘶喊着，“萧师兄，萧师兄——”定是听雪这丫头，叫的真难听。
萧知寥凝望着谢云生，谢云生似有所感，面朝过来。正看到最后一道雷劫劈下，而萧知廖已经无力设防。
“不要——”
谢云生年轻时困于凭栏轩，师父死后才得以下山游历，一入人间他便爱上了这里，他爱人间的烟火气，爱人间的爱恨嗔痴，一花一木他都喜欢。
或许是贪玩，选了一金碧辉煌的宫殿屋顶上匿着身形睡大觉，还看到一个小孩天天上着枯燥的课，坐的端端正正。
他觉那小孩古板无趣，便带着那小孩的魂灵，逛遍了舟泽的山河田野，抓虾玩泥，好不快活。
可是他逛完就走了，留下小孩日日痴等，就等着这仙人再入宫，带他去往快乐地。
等着等着，小孩长大了，便逃出了四四方方的天地，冲向了谢云生的修行，也冲进了谢云生的余生。
萧知廖走马观灯似的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那端端正正的背影，那舟泽郊外大树上的知了，那凭栏轩的竹屋和茶，还有那追逐一生的仙人……
“小时父皇教导，要我勤政爱民，可我不爱这人间，我只爱那一人，若……”
本想许诺来生，却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了，哪有什么来生？
谢云生拼命向萧知廖冲去，雷劫劈在身上，带出焦肉味，他不管不顾。
看着故人身影，萧知廖带着眷恋的伸出手，像要抓住当年从屋顶落下的仙人的手。迎着最后一道雷击，化作点点劫灰，又被清风推着，吹向了一生都在逃离的人间。
谢云生大骇，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凭栏轩的大师兄，殁了。
而凭栏轩的谢宗主好似魔怔。
他经常不言不语，坐在凭栏轩的屋顶上，有时又不管不顾的去往山外，睡在现今郑国舟泽城前魏东宫的屋顶上。
舟泽城的百姓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谢云生从不匿形，守卫也拿他没办法，人酒醒就走，倒也相安无事，还闯出个酒仙人的名号。
余书剑劝他闭关修养一段时间，雷劫不是闹着玩的，他也不听，偏让那伤口恶化，溃烂，还笑得畅快。
提起疯疯癫癫的凭栏轩谢宗主，天极弟子无不扼腕叹息。
整个凭栏轩都被阴云笼罩，似从应劫那日起就未见过阳光。连宋听雪都闭门不出，默默排解内心的伤悲，顺便梳理如今的局势。
楚玄机还来凭栏轩找过宋听雪一次，跟她说，“谢云生活不了了。”
宋听雪听不得他对谢云生的诅咒，拿起玉竹就把他轰了出去。
楚玄机偏偏还要言语：“凭栏轩累世积攒每代镇守龙族的功德，一般宗主传位给下任继承人后，前一代人很快就会暴毙而死。”
“因为传递的是所有功德，修杀戮剑的人因果重。没了功德护命，很快就会被因果找上，然后偿了因果。”
“想必你也知道这功德的重要性了吧。”
玉竹“嗖”的一声刺过去，楚玄机终于安静下来。
谢云生在地府用全部功德抵了萧知廖的天罚，若是按照楚玄机之言，谢云生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宋听雪只觉心中下坠，不安的感觉充满全身。谢云生早生死意，如今这般熬着，怕是此间事未了，还需要他。
她想到凭栏轩深渊下面的那条龙，谢云生是在等着屠龙吗？宋听雪不禁手微微颤抖，带着对未来事的恐惧。
珑清握紧她的手，包容她的紧张，跟她说，“放心，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宋听雪倚靠到珑清身上，挨着他汲取能量，问他：“你以山为名，可有姓氏？”
珑清思索道：“我们家好像都姓敖。”又道，“珑清为我名并非我意，你可愿为我取个名字？”
宋听雪搜肠刮肚一番，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青色？”
没有哪条龙会不喜欢自己的皮色，他点点头，“是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要不你就叫子衿吧。”
珑清重复了一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出自《诗经》，他明了其中之意，笑道，“好，那我就叫子衿。”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凭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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