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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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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丛也没有想到,对他来说是一次极为难堪的碰面会成为他和迟蔚走近的契机。从那以后,迟蔚就成了他的伙伴,他们在一起聊天、玩笑,迟蔚甚至邀请他去她家做客。
段丛难以置信:“去你家?”
迟蔚拍拍车后座:“我父母经常出差,不在家,所以没关系。走吗?”
段丛犹豫了几秒,然后上了车。
迟蔚家很大,在市区的一块临江地段,站在阳台就可以看到远处的江面。段丛从没站在这种高度俯瞰过那么大片的水域,波光粼粼,像撒满了璀璨的金子。
那一刻,他意识到吴正熹说的不错,人与人终有差别。他蜗居在平房里永远不会有这样开阔的视角,而像迟蔚这样的人,这些只不过是他们窗外寻常的风景罢了。
“段丛,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他听见身后的迟蔚问。
他能有什么以后呢?距离中考还剩短短一年,按他现在的成绩能考个普通高中已属万幸,至于大学能不能上,还要看家里的条件。
迟蔚说:“和我一起上市重点吧。”
她品学兼优,上市重点自然没有问题,可她邀请的对象错了。
“凭我吗?”
“凭我。”
“什么?”
“我可以教你,我的家教也可以教你,还有一年,来得及。”
人们时常因为自己过剩的自卑心而视他人的好意为嘲讽,段丛也难以免俗,他攥紧书包带子,说:“不必,我这成绩估计就这样了。”
他转身就走,迟蔚说:“试试总没坏处,你没有损失。”
“我说了不用!”段丛全身竖起防御的刺,“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这么好管闲事找别人去吧!”
他看着迟蔚的眼睛,心里乱糟糟的,其实他心底知道迟蔚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但他的焦躁难以自抑:“抱歉……你别管我了,我们终归不一样,再见。”
“我想和你去同一所高中。”
段丛闻言停住了脚步,他机械地扭过头,女孩坐在沙发上,坐在夕阳余晖底下,她说:“这个理由可以吗?”
有那么一瞬,段丛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敢深究迟蔚那句话的潜台词,也不敢看女孩真挚的眼神,红着脸跑了。
回首往事,是迟蔚将他从自甘堕落的深潭里拉了出来,他奋起直追的那一百多个日夜,是迟蔚陪着他,不仅倾囊相授,最后请的家教老师也几乎只为段丛一个人服务。最终段丛以高分考进了市重点高中,并因为这种励志的学习精神被选为当届新生代表,在新生入学典礼上发言。届时他将面对一千多个新生,在他们的注目礼下发出自己的声音,这叫他坐立不安。
他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但还是紧张。
迟蔚笑着说:“要不对着我练吧?好歹我算个人,对着人练习会好点吧。”
青春期生长发育得很快,短短一年,段丛长高了一大截,迟蔚也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她光是坐在那儿,心无旁骛地注视着他,他的心就怦怦跳得像打鼓。
这种情况下要他如何面对迟蔚大声演讲?
段丛头摇得像拨浪鼓。
迟蔚托腮说:“那我带你去现场?提前适应一下。”
他们还没开学,暑假期间高中也不开放,他们连校门都进不去,更别提去礼堂踩点,况且有人会彩排入学典礼发言吗?
“那我们就做第一人,走,我带你去。”
段丛没想到迟蔚说到做到,保安出来招呼他们的时候,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你就是校长亲戚家小孩?说要来参观校园的?”
迟蔚礼貌地问好:“我就是想来看看会堂,开学那天要在会堂演讲,有点紧张,所以来提前适应一下,麻烦您了。”
“哦这样,没事,校长跟我说了,我带你去。现在的孩子上学可真认真……”
段丛还没丛震惊中缓过来,亦步亦趋地跟上迟蔚。陌生的环境让他仍有些担心:“真的行吗?”
“没事,我爸和校长是朋友,我们只是来看看场地,不干别的,别怕。”
走在林荫道上,段丛慢慢打量着这座空旷的校园。它面积要比他们上的中学再大一点,教学楼更高一点,常青树更多一点。夏天的阳光炽烈,从梧桐叶间漏下来,微风拂动,光斑在地上游弋,偶尔游到迟蔚脚踝上,很白,很细。
“到了,你们进去吧,好了和我说,可别弄坏东西啊。”保安打开礼堂门锁,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这个礼堂既深又大,左右两边高墙上开着圆拱形窗户,站在舞台中央,可以将礼堂全貌尽收眼底。没开灯,阳光射进来几道光束,无人说话,只有灰尘在空气里飘浮着,静谧且深邃。
在这一片静谧中,迟蔚坐在第一排的中间位置上,抬头看向段丛。座椅前排和舞台距离很宽,段丛无法看清迟蔚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但他手心仍不停发汗。
迟蔚说:“抱歉只有我这一个观众。”
迟蔚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哪里还需要道歉,反倒是段丛道谢还来不及。
“那么,你能为我这一个观众演讲吗?”
已经站到这儿,他再矫情就说不过去了,是时候拿出些魄力,克服自己的恐惧。
段丛看着迟蔚的笑容,深吸一口气。
哪怕只是为了迟蔚。
在迟蔚长久的注视下,段丛头皮发麻,他感觉自己讲演的声音很大,可又好像听不太真切,像是罩了一层棉花。他脑袋嗡嗡的,晕晕的,直到掌声响起,他的灵魂才好像回到身体。
其实发言稿很短,但看着迟蔚走上台来和自己并肩,段丛有点口干。
“讲得很好啊,你看,很简单的。”
段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现在没人,那天人肯定很多……”
“那你就看着我吧。”迟蔚说,“当别人都不存在。问题是,人群之中,你能找到我吗?”
这对段丛来说不是个问句。其实仔细想想,别人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迟蔚怎么看待他,迟蔚帮他良多,他理应做出些改变,做出些成绩来给迟蔚看。
段丛反问:“那你会一直看着我吗?”
“这个答案需要当天你自己去看了。”
迟蔚一语双关,话没有说尽,段丛想起那天傍晚迟蔚说的话——“我想和你去同一所高中。”
然后呢?上了同一所高中,然后呢?
当时他没有追问,后来他每至深夜就会忍不住想那话里行间的未尽之意。
“迟蔚……”他当下不禁想拉住迟蔚问个明白,迟蔚正在下阶梯,被他突然的举动拉得一趔趄,眼看就要从阶梯上摔下去,段丛一把抱住她,两人倒了下去。
段丛后脑勺磕在地板上,“咚”一声,把迟蔚吓够呛,忙问:“你没事吧?”
段丛躺在地上,迟蔚的脸近在咫尺,光束照在她细腻的皮肤上,像柔了焦,她的眼珠棕得透亮,睫毛纤密,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她穿的连衣裙领口宽松,这么撑在段丛身上,不免露出半片胸脯,雪白雪白的,段丛登时臊了个大红脸,连忙说着“没事没事”,扶迟蔚站起来。
“真的没事?”迟蔚见他顶着个番茄头,还纳闷,“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段丛眼神乱飞,说话结结巴巴:“没、真的没事……”
回去的路上,段丛久久不能平静,要问的事也完全抛诸脑后,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当时看到的景色,他恼恨自己的唐突,谴责自己的下流,但迟蔚身上似有若无的清香却在他鼻尖留恋不去,甚至还愈渐浓郁。
开学典礼当天,人潮涌动,每张脸都洋溢着相同的青春气息,段丛站在台上,一眼就看到了迟蔚。她穿着新校服,看上去比其他任何人都耀眼。但在看到迟蔚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坐在迟蔚身后的人——那个不凭成绩也可以进这所学校,过去在他自尊心上扎了太多刺的人——正把玩着迟蔚的头发,迟蔚没有察觉,故而没有制止他。
段丛和迟蔚眼神交汇,迟蔚对他微微一笑,他摒除心里杂念,顺利发言完毕。掌声雷动中,他走下台,想再和迟蔚对视,却见迟蔚转头和吴正熹说话。吴正熹趴在迟蔚座椅靠背上,离迟蔚非常近,察觉到段丛投来的视线,他一摸迟蔚脸颊,迅速抽身而退,靠回自己座位,笑得很得意。
那是段丛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何为挑衅,何为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