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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早晨起来,镜中的自己脖子上一圈浅淡红痕,好像狗的项圈。段丛怔怔看着,直到迟蔚推门进来才惊醒。
      迟蔚手上拿了件衬衫:“洗漱完了?把衣服换上,来吃早饭。”
      段丛依言穿上,迟蔚给他扣扣子,阳光铺洒下来,端的是一派宜室宜家的模样。
      “印子……”段丛嘟囔。
      其实迟蔚一进门就看见了,但没提,等到段丛说,她才佯作刚注意到的样子,指尖轻轻划过红痕:“看来你今天的扣子得扣扣紧,不然被林小姐看见就不好了。”
      段丛垂着眼不说话,迟蔚帮他打好领带,拍拍他胸脯:“吃早饭,不然一会儿凉了。”
      吃完早饭,段丛要上班,临出门前,他站在玄关回身往里看,迟蔚就坐在餐桌旁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杂志,似乎对他的离开并不关心。
      “我走了。”段丛说。
      迟蔚这才抬头看他,脸上带着笑:“好,路上注意安全。”
      那是迟蔚对外的招牌笑容,看着温柔和顺没有攻击力,实则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昨晚她对林灵的笑一样。段丛厌恶这笑,因为透过这笑容面具,他分明可以看到,迟蔚的心就像海市蜃楼,在那儿,但又永远赶不及碰不到。
      “我走了。”段丛又重复了一遍。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在多年的纠葛与欲望的沉沦里,他的自尊心早已千疮百孔。然而此刻他仍然试图拾回一丝身为男性、身为丈夫的尊严。
      迟蔚笑容不减,坐在阳光下直直地看向他:“我说,我知道了。”
      段丛推开家门,马路上来往的形形色色的人群中,他穿着体面长相端正,无人知道,他那笔挺的西装下,那高大的躯体上,是斑斑红痕,红痕下,蜷着他日趋萎缩的自我。

      段丛和迟蔚的关系一开始并不像现在这样畸形,曾几何时他们也曾是社会中最普通也是最幸福的一对情侣。有多少人能从校服到婚纱?有多少人能一直同甘共苦?又有多少人能甜蜜如初不减当年?他们就是那少之又少的例子之一。
      初中时,段丛就认识迟蔚,不过是单方面的认识,因为彼时迟蔚已经是全年级最漂亮的女孩,而他还只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穷乡僻壤读完小学,被父亲带到大城市读书,狭窄的眼界、寒酸的穿着、甩不掉的方言口音……都让他格格不入。
      因为教育资源的地区性不均衡,他在新学校成绩长时间地吊车尾,同样吊车尾的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看上去非常恣意潇洒。说来好笑,他竟试图融入他们。他努力跟上他们谈话的话题,尽管很多名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他鞍前马后地跟在他们后面做个小跟班,尽管母亲叮嘱他要好好学习;他观察他们的穿着,模仿他们的行事风格,尽管那是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事后来看并不能过分苛责他,在充满不安和焦虑的青春期中,他太渴望了,渴望变得光鲜亮丽,渴望不那么孤独。
      直到有一天,那些人中的代表吴正熹看着他说:“你为什么整天跟着我们?”
      “你该不会以为跟在我们后面嘻嘻哈哈地笑几句,成绩和我们一样稀烂,我们就是兄弟了吧?实话告诉你,我们几个虽然成绩不好,但爸妈都给我们安排好了,横竖都能上重点,你呢?你爸妈行吗?闻闻自个儿身上那穷酸气吧,老围在我们身边我们都怕传染,求你去别地儿,咱们不是一路人。”
      如果你在青春期被人轻视过、侮辱过,你便会知道这段话的杀伤力。
      段丛当时只觉无地自容,面上好像被人当场撕开了脸皮般麻疼,心脏在震颤,他仓皇而逃,在风中狂奔,大口大口地呼吸,时值深冬,冷空气吸进肺里像刀刮。
      “段丛?”
      突然他听到有人喊他,转过头来一看,迟蔚刚从车上下来,站在校门口。她那段时间身体不好,经常请假,段丛正好赶上她来上学。
      她围着烟灰色的围巾,一双秋水眸疑惑地看着他。
      眼神对上的那一刻,段丛后退半步,然后又一头扎进北风中,他跑啊跑,不知东西南北地跑,最后双腿一软,跪在雪地里。
      学校的上课铃隐约传来,他坐在附近的废弃工厂里气喘吁吁。可能一个小时,也可能几分钟,他呆坐着没有时间概念,然后看到有人朝他走了过来。
      迟蔚的围巾尾巴在风中摇曳,她的鼻尖冻得发红,她问:“你怎么了?”
      她真的很漂亮。即使发育期刚刚来临,她的模样也高出常人一大截。
      “坐在地上不冷吗?”
      段丛挪开眼神:“不用管我,你去上课吧。”
      迟蔚莞尔:“我是班长,怎么能抛下同学自己去上课呢?”
      她笑起来更好看了。
      “走吧,逃课要被老师骂的。”她伸出手,邀请他上车回学校。
      段丛盯着她的手半晌,没动。
      “女生都主动伸手了,你都不牵一下吗?”
      迟蔚的笑容透出点无奈和俏皮,段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尖:“不用,我自己会起来。”
      坐上车,车内空调吹得段丛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迟蔚说:“陈叔,把空调风开小点吧,一冷一热我同学容易感冒。”
      段丛这才注意到,驾驶座上坐着的并非迟蔚的爸爸。迟蔚平时上下学都是这辆黑色轿车接送,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迟蔚爸爸接送他的宝贝女儿,却不想只是一个叫陈叔的司机。
      迟蔚递给段丛一个暖手宝:“教室没空调,你用这个。”
      男女意识刚刚萌芽,密闭空间里和迟蔚独处,这让段丛有些紧张,他推拒着,指尖碰到迟蔚的手,触电似地往后缩,但迟蔚捉住了他的手,硬塞给了他。
      “怎么感觉你很怕我似的?”
      段丛垂眼:“没有,只是感觉我们不是一路人。”
      迟蔚应该是和吴正熹他们一样的,家境富裕,物质富足,未来都规划好了,起点就和他不一样。
      迟蔚笑道:“你是哪路人?我又是哪路人?”
      “你是天上的鸟,花园里的玫瑰,我是地上的泥,湖面上的冰碴。”
      迟蔚笑出了声:“前半部分我就当是对我的夸赞了,谢谢。后半部分我想改改——你是玫瑰的土,湖里的冰晶。”
      段丛面红耳赤,不敢看女孩:“你这什么比喻……”
      “我这比喻不比你好?人要懂得自夸。”
      “才不是……”
      “那就从现在开始是。”说话间已经到了,迟蔚打开车门,校门大敞,通往教室的水泥路早上被铲过雪,雪水浸过的路黑黢黢的,直直一条通向教学楼。“我们都一样,都走同一条路,不是吗?”
      段丛跟着跳下车,轻声问:“那你会和泥土做朋友吗?”
      “当然,玫瑰离了泥土是会死的。”
      其后多年,段丛依然记得迟蔚那烟灰色的围巾,嘴角翘起的弧度和自己掌中暖手宝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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