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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二十五章(七)。 ...

  •   随着润秋的脚步声渐远,曾牧脸上的笑容也开始渐渐凝固,渐渐崩塌。
      他微微侧过脸,用力地闻着枕头上还若有若无残存着的淡淡发香,左手轻轻摩挲身下柔软的床单。
      原来,她并不是刚好还没有喜欢上别人,也不是刚好还没有忘记他。
      他的小秋在等他。她一直在等啊。
      她当初一定是怀着一颗勇敢又笃定的心,才会在他说了分手以后,依然把家里的一切都布置成方便他生活的样子。
      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不仅不知道,还总是用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在边缘地带频频试探。既下不了决心去坦承去挽回,又不舍不愿真正松手放她离开。
      他怎么能忍心这样折磨自己心爱的女孩呢?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迟迟盼不到他的回头,还要强装淡定来应付他的试探,她该有多么疲惫,多么绝望啊。
      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条件地原谅了他。
      可是,真的可以吗?这样自私又残忍的他,真的值得被原谅吗?

      他心疼。他悔恨。他自责。这种种糟糕的情绪向他齐齐压来,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心口上。他只觉胸腔一阵憋闷,空气稀薄到无法呼吸。
      不堪负荷的身体开始有了痉挛的迹象。一双瘫废的残腿像是被拧紧了发条又突然松开一般,抖起来又狠又急。腹部的绞痛也愈发剧烈且频繁。
      曾牧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在抖动的双腿上胡乱地按了几下,但根本无济于事。便又转而捂住了剧痛的腹部。
      可疼痛仿佛同时来自身体的四面八方。他甚至都无法确切地分辨出它们的来源,更无力去抵抗。只能咬紧了牙关,默默忍受。
      直到痉挛的趋势渐平渐缓。直到被蹭掉了大半的被子下方传来格外响亮的“噗噗”两声,一股难闻的气味在空气中迅速的弥散开来。
      他失禁了。在既没有包纸尿裤,也没有垫隔尿垫的情况下。在他刚刚争取回来的女孩粉红色香香软软的床上。
      曾牧痛苦地攥紧了拳头。滚烫的泪漫出眼眶,汇聚成行,滑落在枕上,晕染开一片潮湿的水痕。一如他内心的崩溃,在悄无声息地不断扩大。

      曾润秋心里始终记挂着曾牧。尽管只是离开一小会儿的时间,一颗心还是紧张不安得突突直跳。
      她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将洗净切片的生姜和红糖放进养生壶里加水烧开,又从药箱里翻找出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便匆匆地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前脚刚要踏进门,一股明显的异味扑鼻而来。许久不曾面对过这种状况的曾润秋一时无法适应,不由得泛起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她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液,努力地将胃部的不适感强行压了下去,然后急切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定睛一看,淡粉色的床单果然已经染上了片片焦黄。而躺在床上的曾牧微微侧着身体,瘫痪的右臂以一个别扭的角度甩在身后,那姿势光是看着就极不舒服。
      可他却仿佛无知无觉一般,目光空洞涣散,脸色说不出的颓败苍白。

      “阿牧,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还难受吗?”曾润秋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语气又快又急。
      因为她难过,她自责。她心里一万个后悔自己明知道这一天折腾下来曾牧的状态已经很不好,却还是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以致于他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孤独无援,落得如此狼狈。
      更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她见过。不止见过,而且印象格外深刻。
      一次是在她正式开始陪护他的第二天,他头一回当着她的面痉挛失禁的时候。而另一次,是在三年前,他们分手的那天。
      “可能,是,肚子,受了,凉。现在,已经,没事了。可是,我,把床,弄脏了……”曾牧抬了抬眼,目光却仍旧闪躲着不敢直视润秋,“对不,起,小秋,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
      他已经努力地在用尽量平淡的语气极力隐藏。却怎么也藏不住内心的失落与沮丧。
      尤其是他眼尾的那一抹显眼的微红。像一根小而尖锐的刺,扎得她心尖一颤。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她还知道,对于曾牧这样的高位截瘫患者来说,虽然二便失禁难以避免,但只要注意腹部保暖和清淡饮食,大便失禁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反倒由于活动量少,肠胃蠕动缓慢,排便困难才是更加困扰他的日常问题。
      可偏就在分离了三年的他们刚刚和好的今天,他无法自控地泻在了她的床上。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无助,多么难堪。

      “没关系的,阿牧,不用说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淋了这么久的雨。”曾润秋忙不迭地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试图减轻一些曾牧的心理压力,“我一点也不介意,所以你也别介意好吗?我帮你换换就好了。”
      “可,可是,我,今天,什么,也,没带……”曾牧脸上紧绷的表情刚刚松动了一些,很快又面露难色,“小秋,再把,手机,借,我用用,好吗?我给,护工,小张,打,个电话,让他,帮我,带两套,衣服,和……”
      “还打什么电话啊,我这里什么都有。”曾润秋嘴角一勾,一边语气轻松地说着,一边转身走向一旁的储物柜,打开其中的两扇柜门。
      曾牧侧过头,顺着润秋的手势往里一看——其中一个柜子里叠放着厚薄不一的几条裤子,裤管经过裁剪和缝合处理,一看就是为他特制的。而另一个柜子里,不仅放着成人一次性纸尿裤和一次性导尿包,还有插管用的镊子、手套、消毒碘伏、棉花、润滑剂等等所有可能需要的工具,愣是将不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怎么样,没骗你吧?”曾润秋半蹲在地上,仰着一张小脸,满眼期待地望着曾牧,就差没更直白地问一句我棒不棒?还不快夸我!
      可等了半晌,曾牧不仅没说话,脸色还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看。
      曾润秋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但也只当是他还有所疑虑,便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没过期。每半年我都会更换一次新的。今天你肚子不舒服,就先包纸尿裤吧,好不好?”

      “好……”曾牧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重新又陷入了沉默。
      沉默地看着润秋忙进忙出地从浴室里拿来几块干净的浴巾,一并垫在自己的身下,又折返回去,打来两盆温水。
      沉默地任由她褪下自己满是脏污的裤子,包起来放在地上,用沾了温水的毛巾擦洗一遍自己的臀部和大腿根部,然后用一次性针筒抽出留置导尿管水囊中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将尿管拔出,用另一个盆中的温水再次擦拭干净,最后用柔软的干湿两用巾吸干残余的水份,包上新的纸尿裤,换上干净的裤子。
      再沉默地配合着她将自己扶坐起来,转移到轮椅上,调整好坐姿,扣好束带。

      曾牧沉默的时间越长,曾润秋心里的不安就越甚。
      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停下手中正将染上排泄物的床单卷起的动作,转向背后的他,打算开口问问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气,是不是在怨她刚才没有陪在他身边。
      却见他突然抬起左手,狠狠地往自己的左脸上甩了一巴掌。
      曾润秋被这响亮的“啪——”一声惊得一愣。马上下意识地去拉住他的左手,防止他再伤害自己。
      可这一巴掌曾牧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纵然力气再不如常人,白皙的脸上也已经赫然留下了一片红色的掌印。
      “你……”曾润秋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还来不及发问,又见曾牧迅速地红了眼眶,泪水开始成串地往下掉。

      “小秋,对不起……”曾牧的左手被润秋紧紧拉着,没有办法用来遮挡住自己的脸。只能低垂下头,避开润秋的注视。声音压抑且低沉,显然正拼命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对不起什么?为什么要对不起?不就是弄脏了床单吗,换一张就是了。我都说了我不介意,你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过不去?”曾润秋完全消化不了曾牧突如其来的情绪,心里又急又怕。脑海里闪过千万种可能,最后抓住的,却是自己最不愿相信,但看似最合理的一个。
      “是不是,其实你还没有想好?你后悔了,你又想逃了,是吗?”曾润秋神色一凛,慢慢地松开了拉住曾牧的手。语气突然变得无比平静,平静得透出一股心灰意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当你今天没有来过。但是,我不会再原谅你第二次。永远不会。”

      “不,不是,不是!”曾牧闻言一惊,猛地抬起头来。恰好一眼撞进了润秋那泪花闪闪的双眸里。
      他的心也湿透了。
      “小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自己,混蛋,极了……”曾牧顾不得先抹去自己满脸的泪痕,而是努力地将手伸向润秋,努力地够到她那垂放在身侧,紧紧攥起的右手,轻轻地将它松开,捋顺,然后用力地握住。
      那指尖触感微凉,全然不是他熟悉的温度。
      曾润秋既不挣脱,也不急着开口。湿漉漉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探究,安静地等着曾牧继续往下说。
      “小秋,对不起,我真的,好恨,好恨,我自己……为什么,在,还没有,勇气,去承担,的,年纪,就,匆忙,对你,说了,我爱你……为什么,我说着,我爱你,却,把你,伤得,最深,最疼,最彻底……”曾牧每多说一句,内心的负罪感就更多增加一分,声音也愈加哽咽,“小秋,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为我,付出,这么多,却,从来,都,不说呢……如果,如果我,知道,的话,就算,是爬,也要,立刻,爬到,你身边啊……”

      “我不说,你不也一样还是回来了吗?”曾润秋泪中带笑,表情温柔且治愈。
      但很快又神色一变,佯装怒意:“所以,刚才那一巴掌,是为这个?那可不成,阿牧现在是我的人,你想动他,得先经过我的同意。你已经越界了,我要罚你,你认不认?”
      “我,我认……唔……”不等曾牧反应,眼前的女孩已经欺身向他,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双唇。
      曾润秋吻得极其霸道,甚至带着极强的侵略性。曾牧毫无反抗之力,只觉每一分呼吸都被她完全掠夺,肺部的空气迅速被消耗殆尽,大脑缺氧到无法运转,神思一片迷离。
      他却深深地沉醉其中,丝毫不想逃离。
      “知道错了吗?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吓我了?”曾润秋适时地结束了这个带着几分报复意味的狂野的吻,左手揽住曾牧的脖颈,将他的专注力牢牢锁向自己,“我说了原谅,就是既往不咎。虽然你确实对不起我,但是……对不起我听够了,以后你再想说的时候,就都改说我爱你。”
      “我爱你,小秋,我爱,你,我,爱你……”连气都还没喘匀的曾牧,一叠声地说了无数次。那炽热的目光,恨不能将他的女孩看进眼里,揉进心里。

      足矣。这破碎的人生,这滚滚的红尘,只要有她,就足矣。
      纵使是这命运负了他。她依然能凭一己之力,用宽容与坚韧,用温情与陪伴,让他重新开始对这个伤害了他一次又一次的世界有所留恋,有所期待。
      她是他这一生,要拼了命去守护的幸运。

      曾润秋很快铺好了新的床单,又把更换下来的物品都用塑料袋包好,带出了房间。
      眼看已经到了饭点。但曾牧刚刚才出过一次状况,曾润秋自然是不放心再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思虑再三,只好先点了一家口味较为清淡的外卖,又让曾牧给小张打了电话,让他晚些时候来接他回家。
      可谁知,就在外卖员按响门铃,曾润秋去给他开个门的时间,不到一分钟前还无比笃定地说自己不困,不累,不想躺在床上,只想坐着陪润秋聊聊天的曾牧,已经歪倒在轮椅的靠背上,睡着了。

      夜色温柔如水。男孩的睡颜在月光的照拂下也显得格外安稳恬静。
      曾润秋知道,他今天实在是累极了。虽不忍心打扰,可那歪坐在轮椅上的睡姿不仅算不上舒服,一不注意还容易再次受凉。
      只好狠了狠心,冒着把曾牧吵醒的风险,将他的轮椅推到挨着床沿的位置。然后绕到他的身前,屈膝半蹲,一手扶着他的肩背部,一手托住他无意识地歪垂着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将他软绵绵的身子往自己身上靠。
      “姐姐,我,喜欢你……”紧贴着她肩膀的小脑袋突然不安分地蹭了蹭。浅浅的鼻息喷在她的脖颈处,又痒又热。
      “小坏蛋,原来你在装睡啊。”曾润秋娇嗔一句,嘴角却在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少女般的娇羞。
      回应她的,却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是在说梦话。”曾润秋一边颇有些无奈地摇头自语,一边继续将曾牧转移到床上,扶抱着他躺下,又为他盖好了被子。
      安顿好曾牧,曾润秋便下了床,准备先去把窗帘拉上。
      可这才刚一转身,曾牧唯一能动的左手便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找不准方向似的凌空胡乱划拉了几下,嘴里喃喃自语:“小秋,你看,我可以,自己,翻身了,再,等等我,好不好,我还,可以,更好的……”
      “傻瓜,我一直在等你啊。”整颗心顿时都被一片柔软包围。曾润秋轻轻地握住了曾牧的手,试图将它放回被子下。
      却反被他一把攥住。而且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小秋,我错了,我错了……不要,不要哭……我的,心,好疼啊……”曾牧像是突然陷入了可怕的梦魇。紧闭的双眼未曾睁开,眼角却溢出泪来,“小秋,别跑,我追,不上……小秋,小秋,回来……”
      “阿牧,别怕,我在,小秋在。你只是做噩梦了而已,醒醒,你醒来看看,我真的在。”曾润秋用没有被曾牧抓住的左手小幅度地摇了摇他的肩膀,试图把他叫醒。
      可他非但没醒,整个身子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额头上冷汗直冒,眉头也紧紧地皱成了一团,一张白皙漂亮的脸上,此刻只有写不尽的痛苦与无助。
      曾润秋一时没了主意。(……此处省略),同时探身向前,温柔地含住了他微微颤抖的唇瓣。
      这个吻,不同于先前的炽热狂野,既轻柔,且绵长。像一阵只为他一个人驻足的徐徐清风,终于拂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望着眼前的人渐渐舒展开的睡颜,听着他重新趋于平缓的鼻息,曾润秋终于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底仅剩的那一点点不甘心和不确定,也尽数消散在了这轻轻的一声叹息里。

      他不过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式来爱她。
      就算重逢的路途漫长而曲折。
      只要爱没有错。结局没有错。就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第二十五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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